下來的,宣平侯也不例外。
周白虎在這時終於肯承認他這土匪頭子確實差了點檔次,便也不再唧唧歪歪,領著弟兄全聽宣平侯的指揮,齊心協力,雖以寡敵眾,但竟也不落下乘,將士們的圈型在逐步往裡推進縮小,試圖將獵物都逼至絕路,叫他們沒有還手的餘地。
三天兩夜,雙方兵馬都到了精疲力竭之時,隻看誰眨個眼,便會讓敵人有機可乘,是以無人膽敢懈怠。
局勢又一次僵持不下。
而就在這時,周白虎隱約感覺腳下的土地在晃動,他回頭,隻見那揚著大雍旗幟的大批人馬正朝營帳狂奔。
樓盼春來了!
數萬兵馬,以排山倒海之勢朝敵軍撲去!
周白虎不認得樓盼春,隻抱著□□頗為目瞪口呆。
發已全白的男人身上有著鋼鐵一樣沉穩的氣質和融入骨血的威勢,麵對千軍萬馬,他舉刀一喝,猶如猛虎出山,一呼百應!
他有著與年齡不符的矯捷身手,隻見他手中的刀快如閃電,步法更是行雲流水,踩著無數人頭直指敵方指揮車上的穆勒。
大手一揮,血珠在天邊劃出一道弧度。
他站在戰車上,眼底漫出一種冷酷的鋒銳,那種鋒銳像是能刺破喉嚨,穿透心臟。
那是大將的風範。
周白虎有那麼一刹,甚至想給他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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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德府城外的戰事正打得如日中天,皇城也沒有停下,新帝的登基大典辦得沸沸揚揚。
欽天監擇了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
九月廿二,碧空如洗。
新帝祭拜過太廟,禁軍出動,將皇城幾座城門圍了個水泄不通,百官林立於奉天殿外,謝宿白一身赤黑冕服,手捧玉璽,坐在特製的龍攆上,由內侍一步步抬上九十九層石階。
謝宿白垂首,皇冠珠簾擺動,在他無瑕的臉上落下幾道深深淺淺的陰影,他眼眸輕斂,聽這鼓樂齊鳴,鑼鼓喧天,唇邊浮出一抹不易察覺的諷笑。
要說時移世易,順安帝的遺體才入土沒多久,皇宮此時的喧囂似乎就蓋過了彼時的哀默,這世上沒有誰的生死真的那般重要,就連皇帝也不例外。
百官高呼萬歲,匍匐跪拜,跪的不過是這龍椅,是這玉璽,而非是某個人,也並非是他謝宿白。
但那又如何?
他終於是坐上了本該屬於父王的位置。
父王母妃教他立身之本,處事之道,教他何為君,何為臣,何為百姓,何為子民,為的不正是有朝一日的今天麼?
而今他總算是把這顛倒的世道撥回了正途,他坐在這裡,才是天理!
吳升在旁小聲提醒道:“皇上,該讓眾大臣平身了。”
謝宿白輕輕看過來,眼裡的冷漠輕蔑未退,嚇得吳升一個激靈,匆忙將腦袋低下。
他本在九真廟那場變故時就被錦衣衛拿入詔獄,可許是那會兒事多,錦衣衛沒能顧得上他,便久未處置,吳升隻能說自己命好,正逢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他又被新帝瞧上,留下做了貼身內侍,峰回路轉,竟是保下了腦袋,官兒也沒丟。
他可不能再得罪新帝。
可新帝同先帝不同,先帝是個蠢貨好忽悠的,新帝卻心思深沉,尤難揣摩。
吳升伺候了他幾日,便常常被他眼裡來不及收回的冷霜刺到,但你再仔細看,又會覺得那是自己的錯覺,可那瞬間太可怖,就像是刀尖擦過側頸,命懸一線。
他需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的心行走禦前,不似從前隨意了。
這會兒,謝宿白請了百官平身,命光祿寺移宮擺膳,筵席開始。
按理說,先帝剛駕崩不久,不該如此鋪張浪費,即便是新帝登基,也該低調行事,然而今日這場登基大典可謂隆重奢侈,是先帝看了都要氣活的程度。
但這全是內閣的意思。
前方在打仗,皇位空置已有些時日,早就令大雍江山搖搖欲墜,沒有皇帝,城就是空城,民心不定,內憂外患,簡直是雪上加霜。
如今大擺筵席,不僅能平定民心,更能穩定軍心。
謝宿白很配合,在席上坐足了一個時辰,但一整日的登基大典已經讓他身體透支了,麵容難掩疲憊,閣老見他身體不適,隻怕這個新皇帝又出個什麼好歹,忙招呼他回宮歇息。
傲枝給他披上了毯子。
才不過是深秋,他便又開始畏寒了。
謝宿白不住重華殿,而是住在太和殿旁的乾安宮,這才是曆來皇帝居住的正經宮殿。
宮裡已經煨好了藥,就等謝宿白回來喝。
銀妝等小丫頭動作麻利,這些都是平日做習慣的事。
可吳升看不習慣,每回見謝宿白眼都不眨喝下一大碗藥,他都苦得直皺眉。
每日藥湯當飯吃,他都覺得新帝這身子撐不過一兩年,甚至撐不過來年的春天……
思及此,吳升忙給自己招呼了一巴掌,呸呸呸!
吳升正胡思亂想著,殿外倏地傳來一陣吵嚷,是沈青鯉來了。這位沈公子與皇上私交匪淺,每回都不予通報便直往內殿闖,這會兒又被小太監攔在殿門外。
謝宿白眼一瞥,握著玉勺說:“讓他進來,以後無需攔他,蘭序有輕重,沒有急事不會亂闖。”
吳升心說可不是這樣的,但嘴裡還是忙讓前殿放行。
沈青鯉火急火燎掀了簾子,把吳升撞得踉蹌兩步,禮都沒行,隻聽他說:“趙庸不見了!”
謝宿白手裡的動作一頓,他擱下碗盞看向沈青鯉。
沈青鯉急死了。
原本留著趙庸是想肅清趙黨餘孽,將剩餘的漏網之魚一舉殲滅,唯恐刑部大牢有變故,謝宿白攬權後,沈青鯉便在大牢加派了人手,可誰料怕什麼來什麼。
他擰眉道:“還有一事很蹊蹺,倒不知有沒有關係,就在趙庸消失不久後,承願寺起了場大火,燒得麵目全非,全寺三百餘人,無一生還。最要緊的是,今日皇上登基,不少百姓為此前去上香祈福,全都葬身火海,這也太不吉利了!這不是存心膈應人嗎?”
操。他說著說著更急了,“這老王八蛋,刑部大牢森嚴壁壘,這他都能跑!”
謝宿白眉心微蹙,沉聲道:“城門戒嚴,先把趙庸給我拿回來。”
沈青鯉還要說什麼,就聽門外有人興高采烈地大喊道:“皇上,皇上!順德府捷報,宣平侯大勝,叛軍已降!”
謝宿白眉還沒鬆開,隻朝門外轉了轉眸,沒有絲毫欣喜意外之情,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隻是問:“宣平侯何時返京。”
第107章
卻說這場收割戰, 自樓盼春率軍而來,原本還處於旗鼓相當的局勢瞬間被打破,猶如秋風掃落葉, 氣吞山河, 以碾壓之勢將叛軍打進山穀, 叛軍徹底成了被壓倒的西風, 全無招架之力。
而這戰之所以打得如此迅速,毫不拖泥帶水, 也都仰仗了樓盼春帶來的六萬大軍。
這六萬大軍裡,其中有過半重騎兵, 他們全副武裝, 身上穿著幾十公斤的盔甲,就連戰馬都是鐵甲護身,刀劃不破,劍刺不進, 簡直是一堵堅不可摧的圍牆, 圍著中間的騎射兵和器械兵,他們調配自如,配合得天衣無縫, 不斷向敵人發起進攻,又在最大程度降低了自身的傷亡損耗。
這是一支花費巨大財力物力組織的軍隊。
而據樓盼春說, 這隻是通州兵馬裡的一部分。の本の作の品の由の思の兔の網の提の供の線の上の閱の讀の
照他的說法,如果說整個大雍都麵臨著滅頂之災, 那麼通州無疑是最安全的地方,因為它有著全大雍最強的兵, 最強的馬, 他們集結在一起, 就成了通州的鐵壁銅牆。
而在打造這堵銅牆鐵壁時,有人源源不斷地為他們提供物資錢財,甚至是軍械製造圖。
這多可怕,但凡寧王想反,隻怕無人能敵。
可若寧王不反,這些強大的兵馬無疑會成為新帝的眼中釘,成為通州的催命符。
也怪不得霍顯會那般憂心寧王的處境。
樓盼春摸著戰馬上的鐵甲,說:“通州境內比殿下以為的更強,更棘手,更難應對,我可以說,倘若殿下自己親自到過通州,見識過這些,絕不會留寧王性命,可事已至此,他眼下坐在那個位置,再行趕儘殺絕之事,恐惹人非議。不過通州此次獻出六萬大軍,也算是誠意十足,寧王心善,並不願挑起爭端,就這麼相安無事,倒也挺好。”
姬玉落也看著那匹威風凜凜的馬,沉默少頃,不知想什麼,半響才問:“蕭騁當真跑了?”
樓盼春冷嗤道:“他根本不在敵營裡,當夜指揮之人是他的軍師穆勒,此人太謹慎,最擅給自己留退路,恐怕是看情形不妙,斷尾求生了。”
姬玉落皺眉,又道:“宣平侯呢?”
樓盼春道:“傷了腿,草草包紮過,養了不到兩日,便急匆匆先行回京複命去了,再過幾日,這數萬兵馬也得啟程,你……同我一道走?”
姬玉落抬眼看他,知道樓盼春問的不是她,而是霍顯,方才她過來時,這老頭的眼就不斷往她身後瞟,沒見著人,想必是失望的。
但她出門時,霍顯也怪怪的。
這兩個人之間梗著一根說不清道不明的刺。
姬玉落想了想,搖頭道:“我打算先行回京。”
大軍行程太慢,若跟著一道走,勢必要耽擱許多時間在路上,她惦記著趙庸的命和霍顯體內的蠱毒,根本一刻也不願再等。
樓盼春雖不知緣由,但也沒有強求。
說過話後,姬玉落又在軍營裡繞了一圈,親眼見了那些鐵馬騎兵,心裡大抵對霍顯這些年偷偷摸摸的積攢有了了解,才與樓盼春告辭。
秋毫之末,紅衰翠減。
城外經過一場廝殺,更顯凋敗,馬車所過之處,似仍能聞見山間的血腥味兒。
直到城門,才漸漸有了些人氣。
馬車經停城門時,姬玉落忽然聽到有人哭喊,她不為所動,但緊接著聽到一個男子的說話聲,似提到了催雪樓三字,才撩開簾子一看。
不遠處的玉器店外,掌櫃的正與男人在拉扯,那男人雖穿著尋常布衣,但腰間彆的刀姬玉落認得,那是周白虎手下的人。他手裡勾著塊和田玉,吊得老高,惹得那掌櫃的踮起腳尖來拿,哭著求討,卻被那人一腳踹得老遠。
周遭有百姓指指點點,差役也在,卻無人上前。
看這情形,不必多問姬玉落也知曉發生何事。
催雪樓第一次與朝廷聯手剿殺叛軍,又大獲全勝,正是最意氣風發之時,難免有人居功自傲,忘乎所以,加上又與新帝沾親帶故,更是仗勢欺人,甚至不拿城內的守備軍當回事,屢次發生爭端。
是故便是這般,差役也不敢冒然出手製止。
隻瞧那掌櫃的被踢翻在地,抱住男人的腿,叫苦連天道:“這是小的傳家之寶,不賣!不賣的啊!幾位英雄好漢前些日子已經拿過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