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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緣 隻雀 4415 字 6個月前

他,朝外走去。他越走越快,簡直就像是要去找誰算賬一樣,直到走出祠堂繞到側麵,宋時清才停住,緊繃地朝後看了一眼。

謝家的人都去吃飯了,此時沒有其他人,宋時清一刻不敢停,一口氣跑到了自己的院子裡。

他推開門跑到裡屋窗前,掰開床側不顯眼的隔層,點都沒點,將裡麵所有的碎銀子和銀票都拿了出來。

【小傻子。】

謝司珩又是酸澀又是心疼,他知道宋時清想乾什麼了,他想去給他找大夫。

還挺聰明的,知道傷得那樣重的人不能隨意搬動。但沒有用啊,能用的手段謝家人早就用上了,哪還等得到他。

他覆上宋時清的眼睛,絲絲縷縷的鬼氣就這樣融進了宋時清的皮膚裡。

【乖時清,睡一覺。】

等睡醒起來以後,他就會忘了在祠堂看見的那口紙棺材。他會在中元祭祖以後去東南邊的小院,和裡麵坐著輪椅的謝司珩說這兩天的見聞。

一切都會像之前那樣,平常地發展下去。

他終究是心軟了。

兩條影子重疊映在地上,交頸的鳥兒一般,親昵溫馨。

——一切本該這樣如常地發展下去。

謝崇明一瘸一拐地朝祠堂走,手上提著什麼東西。天色暗,看不太清。

“大老爺家瘸腿子?”一個看見他的人問道。

“就是他,不僅腿瘸,還納了個傻子哈哈哈哈哈哈。”

謝崇明偏頭盯住他們,陰沉的眼神看得兩人一愣。但謝崇明什麼都沒說,隻是在看清兩人的臉以後收回目光,繼續一瘸一拐地朝前走去。

“……呸。裝神弄鬼。”其中一人冷笑。

另一人假惺惺,“你跟他計較什麼,我聽說,大老爺準備年後把他趕去商隊裡。保不準哪天就死在路上了。”

他們故意提高了聲音讓謝崇明聽見,謝崇明沒回頭,嘴角噙著一絲冷笑。

他從祠堂後頭的小門處低頭走了進去。

前麵正在布燒紙要用的銅盆紙錢之類的物什,叮叮當當的碰撞聲和腳步聲交雜在一起,極為熱鬨。

謝崇明笑了起來,他低頭避著人走到側廊後麵,放下了手中的東西。

是三陶罐用麻繩係在一起的火油。

還得多虧李嫂子為了女兒對他百般討好,聽他要小庫房的鑰匙,問都沒問直接給了。要不然他還拿不到這麼多用來引燃木頭的火油。

謝崇明順著祠堂的木質欄杆,澆下第一桶火油——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謝家人陸續進入祠堂。

有個婆子嗅了嗅,隱約聞到了一股糊味。但祠堂裡外點了上百盞油燈,幾十個燈籠,前頭還在燒紙,這股味道並不太明顯。

婆子隨便找了找,沒發現什麼端倪,就收回了目光。

於是,地上的火燒到了欄杆上,繼而蔓延至窗框外牆,火舌快速%e8%88%94舐上廊柱,漫上屋頂——

“祠堂、祠堂走水了!”

“走水!走水!”

木質結構的建築很快響起劈劈啪啪的聲音,熊熊火光已然成了氣候。謝家族老哭嚎著往正廳後撲,要把祖宗牌位抱出來,下人焦急往火裡潑水,絲毫沒能讓火勢減弱分毫。

反而在慌亂中又有人打翻了蠟燭,直接點燃成堆的紙錢,撲飛中撩燃桌布帷幔——

“太太——”一個丫頭淒厲尖叫。

數不清的人在叫,丫頭的聲音很快就被蓋了下去。

所以沒幾個人注意到,謝夫人居然在這般情形下倉皇撲進了偏廳,瘋了一樣去拽那已經燒了一半的綢緞。

“啪。”

頭頂上的房梁脆響了一聲。

這樣吵的環境中,謝夫人居然還清晰地聽見了這一聲。

她抬頭——

眼珠中火光像是一條,隨即陡然擴大。

“咚!”

房梁斷開砸下一半,從肩膀到腰腹,斜軋開一大條口子,肉焦味一下子充斥了謝夫人的鼻腔——

同一時刻,小佛堂中被謝家人供奉了十幾年的陶罐突然瘋狂抖動起來,罐底“咯嗒咯嗒”地撞擊木桌。

某一刻,它終於挪到了桌子邊緣狠狠砸向了地麵。灰白色的骨骼殘渣和不知道來自哪裡的黃土散了一地。

而後,小佛堂中陷入了安靜。

但謝夫人房間中,一直呆呆木木的小男孩抬起了頭。

他喉嚨裡發出獸類一樣尖細的叫聲,四肢著地,快速朝門外爬去。

【逃……逃……】

就算這個活人的軀體盛不了它多久,就算不要骨殖,它也得逃出這裡……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黑暗中有東西笑了起來,它也像是獸類那樣趴俯下來,好整以暇地等在黑暗中。在這隻狐鬼的身軀到來時,壓住了他的頭。

黑暗中活人的身體不斷掙紮,但頭上的重力越來越重,頭骨開始開裂,骨骼斷裂處刺開皮肉,腦漿和血液一起流下來,眼球擠出——壓爛。

這具身體停止了掙紮。

祂頓了會,似乎歎了口氣。

狐鬼逃走了。

【可惜……嘻嘻……可惜……】

宋時清蜷縮在床上,沉浸在一個充滿血色的噩夢中,他無意識抱住被子,揭開往裡麵躲,仿佛這樣就能逃脫某種既定的結局一樣。

他叫謝司珩哥哥,謝司珩也真的將他當弟弟看待。那些隱秘的,在七百多日的相處中探出一點點嫩芽的情愫,就該被掐斷。

謝司珩不說,宋時清不懂。它本該藏在時間裡,藏在生與死的隔閡之間。

或許多年以後,宋時清對另一個人產生同樣感情的時候,會突然想起年少時的過往。

謝司珩本該安安靜靜地待在他的記憶裡。

【夠了。】

宋時清聽見了自己細弱的哭聲。

【夠了……謝司珩……夠了……】

剩下的……

剩下的他不想知道了。

謝司珩抓住了他的手指,放在唇邊親了親。

謝司珩(看著縮在床角的宋時清)(委屈):又不是我要走強製路線的

宋時清:……(鑽進被子裡)

第一百零二章

火,到處都是火。滾燙的空氣觸碰宋時清%e8%a3%b8露在外麵的皮膚,帶來一陣燒灼感。

宋時清不解地朝前走了幾步,而後就被遠處的景象驚住了。

濃煙後麵,謝夫人仰麵躺在斷裂的橫梁下瘋狂掙紮,她兩隻手竭力將沉重的橫梁往上推,神情痛苦猙獰,無聲哀嚎著。

宋時清看著她大張著嘴,裡麵躺著可怖的血紅舌頭。

她瞪著宋時清,神情既怨毒又帶著不易察覺的哀求。

【救我……快救我……】

宋時清緩緩朝後退了一步,同一刻,另一人與他擦身而過,恐懼地跑向了謝夫人。

那是伺候謝夫人的婆子。

大概是護主心切,亦或者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著想,婆子猛推橫梁,試圖將橫梁推開。

謝夫人渾身一震,張合嘴唇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朝婆子喊話。但燃燒的劈啪聲和人們倉皇的叫喊完全將她的聲音淹沒。

大量血液從女人的嘴裡湧了出來,骨骼斷裂的聲響鑽進了宋時清的耳朵裡。

——【時清,你猜她會不會死?】

宋時清被耳邊的聲音嚇得一顫,腦中空白之下,他全身隻有眼珠能夠轉動。於是他垂眼看向身側,入目的先是一隻搭在他肩膀上的蒼白人手,往上,他看見了身側人手腕上的屍斑。

大概是察覺到了宋時清盯在它手上的目光,謝司珩彎腰,將頭慢騰騰地壓了下來,一張蒼白的,帶著惡意微笑的臉就這麼抵在了宋時清的鼻尖前。

活人絕對沒有這麼高,骨頭也無法這樣彎折。⊿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宋時清呆呆地看著眼前長著謝司珩臉的東西,它也注視著他,笑嘻嘻地開口——

【哥哥問你話呢,你猜她會不會死?】

宋時清唰一下睜開了眼睛。

他劇烈呼吸,心跳得極快,好半晌才一點一點從噩夢中掙脫了出來。

回想夢中身形怪異詭譎的謝司珩,宋時清緩緩坐起來抱著被子發了會呆。

我怎麼會夢到那個樣子的哥哥?

這一會的功夫,身上的汗涼了,黏著頭發貼在臉側頸側,癢癢的不太舒服,宋時清順手理了理。

手碰到肩膀,皮肉隱隱作痛。

宋時清“嘶”了一聲,有些莫名。他撞到哪裡了嗎?

這樣想著,宋時清拉下了肩上的衣服——

那是一個透著青黑的手印。

錯亂的怪異感像是長著長指甲的爪子一樣,輕輕地碰了碰宋時清的後脊。這樣的痕跡,任誰都不會往活人身上想,更何況謝家人本來就在養鬼。

宋時清默了一會,若無其事地穿衣服。心裡安慰自己今日是中元鬼節,被那些東西抓一下也正常,沒必要太放在心上。太放在心上,反而容易被它們盯上欺負。

他閉了閉眼睛,儘量忘掉肩膀上的痕跡,麵色如常地走了出去。

外麵很安靜,安靜得連一聲鳥叫都沒有。天也陰沉沉的,也不像是想要下雨,就是陰。

不知道為什麼,宋時清有些不安。

“春薇。”宋時清叫道。

沒有人回應。

被叫去祠堂幫忙了嗎?

宋時清腦中浮現出這個念頭。

他有些無所適從地在原地站了一會,腦中像是被挖走了一塊,空蕩蕩的。

我是不是忘了什麼?

想不起來,宋時清索性就不想了。他自己洗漱完,順著常走的路去小廚房。

戲台前方不遠處是謝家的荷花池,前段時間荷花枯了,留下的蓮蓬才被李嫂子帶人摘乾淨,此時望去,居然又是一片白慘慘的,看著像是又開了一池子的花。

宋時清開始還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直到一陣水腥氣蔓延到鼻尖,他才緩緩停住了向前的腳步。

那片白色不是什麼花,是十幾條翻起肚皮的錦鯉。

不僅翻了肚皮,宋時清站在了池子邊緣,發現死去的錦鯉身上細密鱗片片片炸開,尾鰭殘破粘膩,死狀看得人手心發麻。

一瞬間,心底沉沉的不安感墜了下來。

這不對勁。

人說風生水起,家宅要通透有風,要開池有水,蓄得住生氣,家族才得以人丁興旺,所以要種花,要養魚。

更講究些的,譬如謝家,澆花用的水就是謝家人平時喝的水,養魚喂的糧也是人吃的飯菜。

食性相通,養的就是人。

說來也可笑,在意識到謝家可能招惹上那些東西以後,宋時清第一反應居然是去想那隻被供養在祠堂裡的狐鬼怎麼沒反應。

畢竟這些極凶的惡鬼都和獸類一樣,有圈地獨占的本能。另一隻惡鬼在它認定的場子裡行凶,它怎麼還能安之若素?

身邊沒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人,宋時清心神不定,但又想不通其中的緣由。

他最後看了眼荷花池,加快腳步朝祠堂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