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沒人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麼。”
“啊?”宋時清茫然。
那兩年,謝家表麵上很平靜,唯一有變化的就是後院裡開了一個小小的佛龕。常年用鮮雞果品供著,一天要換兩三次。終於,耐不住嘴饞的下人偷偷吃了要換上的雞肉,心想著天冷,少換一次沒人看得出去。
結果,隻是多放了那半天,佛龕前的供品就全部腐壞長了蛆。
謝大老爺大怒,將偷吃的下人攆了出去。結果沒兩天,那人瘋了,把這事亂喊了出來。
不過沒人信他的話,隻覺得下人瘋了以後臆想,再加上怨恨謝家,才給謝家扣上了這等怪事。
一年以後,謝大老爺的表妹,當時的謝夫人病死。又一年,謝大老爺續娶了知府家的小姐。再幾年,後來的謝夫人懷了孕。
謝老爺在四十多歲時才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自然是如珠似玉地珍重著。一聽到儺戲班子掌壇師這麼說,著急忙慌披上衣服就過去了。
掌壇師也不露怯,隻身一人帶謝老爺來到了後院的佛龕處。
他問謝老爺知不知道這裡麵裝的是什麼——
【知不知道,一直在和他說話的菩薩,是什麼東西。】
謝老爺神色難辨,默了好久以後才問掌壇師,這裡麵的難道不是土地神嗎?
掌壇師哈哈大笑,說哪有裝在罐子裡的土地神,哪裡的土地神會問人要血食吃的。
這裡麵分明是狐鬼的骸骨,謝大老爺,整個謝家,都成了那個瞎道士的替死鬼。
中原極少有人供奉“仙兒”,對什麼狐鬼骸骨的更是知之甚少。謝大老爺還以為隻是普通的妖邪,便無所謂地說就算是狐鬼,那也是好妖怪,大不了他讓謝家世世代代子孫都供奉它就是了。
造廟修橋的,妖邪也能變成菩薩。
掌壇師冷笑一聲說,仙兒要是隻想求香火,就不會墮為鬼。你當它為什麼會有骸骨,自然是因為它強行給自己找了一具人身。
而且八成是瞎道士給它找的,這一人一鬼之間,必有醃臢交易。
至於為什麼現在被燒成灰封在罐子裡,為什麼本應該富貴無邊的瞎道士成了後麵那副惡鬼相,就隻有瞎道士自己知道了。
貪欲妄念太盛,終究反噬自身。老爺你真以為這妖邪能白給你一個兒子?你算算日子,您夫人生產時,是不是正趕上中元節。
這東西指著占小少爺的身子降生呢!
——謝老爺呆愣幾息,陡然大罵一句,指著掌壇師讓管家把他拖出去。
掌壇師一字一頓。
【這東西先是叫您去找鹿胎羊胎回來給夫人熬湯,月份大了以後,直接要起了人胎。】
【你當它是想著給夫人安胎?這是在吞魂,這是惡鬼的吃法,它是在補自己。未成形的胎兒生魂不全,不算生靈,因而不會反抗,而它前頭受了損,隻能這樣慢補。】
當時,陶罐咯噠咯噠地動了起來,在寂靜的黑夜中,聽得人後背發怵。
謝老爺徹底沒了成算,也收了脾氣,趕緊求掌壇師救命。
見他服軟,掌壇師又恭敬了起來。
他說自己可以幫謝老爺和這罐子裡的狐鬼談一樁生意,狐鬼想要人身,謝老爺想要兒子,那不如就把謝夫人肚子裡的這個孩子給狐鬼,求這位奶奶再另賜一個孩子。
這樣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罐子不動了,謝老爺也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後,他問掌壇師,你要什麼好處?
掌壇師低頭,說自己有個女兒,年十七,長得漂亮人也機靈。但跟著自己天南海北地討生活,怕是以後會遇上歹人。要是謝老爺不嫌棄,就去娶她做夫人吧。
她肯定能給謝老爺生個兒子。
謝老爺鬆了一口氣,求財就好。
隻是他已經有夫人了,按律法,謝夫人被休棄以後無處可去,所以謝老爺不能能休妻。
掌壇師讓謝老爺放寬心。
被那樣補,謝夫人肚子裡的胎兒早就已經成鬼胎了。她哪有命活到孩子生下來的時候。
如果一切都按照掌壇師和謝老爺的謀劃走下去,那謝家根本就沒有“災”需要擋。
宋時清快速在腦中過著每一個細節,再想想謝家至今供奉的佛堂,好半晌以後,他乾澀地問道,“狐鬼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身體嗎?”
謝司珩滿意地捏了捏他的手指,“彆拽我領子。”
“那你快說。”宋時清催促。
謝司珩“嘖”了一聲,聽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飯食裡的腥味越來越重,謝夫人當然覺察到了一絲不對。不過她本來隻以為是廚房做飯不用心,讓自己的丫頭去提醒一聲。結果沒想到丫頭白著臉回來,說她看見鍋裡煮的是落下來的胎。
一想到自己幾個月來吃的肉糜都是那些東西,謝夫人差點暈過去。
不過好歹是官宦家族出來的,她沒急著發作,怕這事是長輩或者丈夫的想法,自己鬨起來,丟了他們的臉,會被針對,所以隻是私下裡悄悄打探。
她到底打探出了什麼,現在已經沒人知道了。外人隻知道謝夫人臨盆之前,帶著貼身侍女逃出了謝家。
傳什麼的都有,有的說,她待字閨中時的情郎做了官,托人送來了信,謝夫人舊情複燃和人私奔了。有的說謝家族老姨婆看她孤苦無依,可勁蹉跎她,還要將她肚子裡的孩子給妾室撫養,謝夫人氣不過才逃走的。
那晚之後,謝家家丁將周圍的田莊山林一寸一寸地翻了個遍,都沒有找到謝夫人的身影。
那段時間見過謝大老爺的人都說,他一下子老了十幾歲,背都佝僂了下去。頭發稀疏,露出的皮膚上長了不少褐色的斑點,說話時好像還有點漏風,像是掉牙了。
【謝夫人的出逃真的傷透了謝老爺的心。】
【好在謝家家大業大,謝老爺也還能乾,很快就另娶了一位懷了孕的姑娘進門。】
【謝家的太太,她不想做有的是人想做。】
宋時清耳邊仿佛聽到了當時外人的討論,沒有人知道謝家的高牆中究竟藏著什麼東西,也沒人知道逃走的謝夫人到底承受了什麼。
這一片空間靜悄悄的,沒有風,地上蜷曲的落葉都一動不動。
當年那個謝夫人逃了,狐鬼沒有得到自己的軀體。
如果現在這個謝夫人,就是曾經掌壇師的女兒,那謝崇明就是狐鬼遵守交易給謝老爺的第二個兒子。
狐鬼完成了自己該做的,謝家卻欠了它一個身體,它自然會生氣。
於是當年謝老爺猝然衰老,逐漸變得和瞎道士一樣。隻是謝家不知道用什麼手段暫時穩住了它,將它供奉於佛堂,才得以延續至此。
“那你是誰?”宋時清輕聲問道。
他不覺得知道這麼多的謝司珩會是和整件事情無關的人。
宋時清有些不安地遲疑了一會,“你是——逃走的那個謝夫人的兒子嗎?”
二十多歲、被送去留洋、回國當天突遭飛來橫禍。
如果謝司珩就是那個孩子,那他身上所有不正常的點就都能解釋清楚了。
而且很明顯,他如今住在謝家,八成不是自願的。很可能是佛堂中的狐鬼對謝家夫婦提的要求,或者乾脆和自己一樣,也是用來擋災的。
這也就是為什麼,謝司珩在察覺到自己的急切以後,將曾經的往事和盤托出。
他們兩個,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宋時清:“那……她現在怎麼樣了?你們都逃出去了為什麼還要回來?”
謝司珩沒說話,隻輕輕拍了拍宋時清的腿側,“下去,我腿麻了。”
宋時清陡然間明白了謝司珩的意思。
是了,沒留在謝家,隻能保證謝司珩不被狐鬼奪舍而已。那時的謝夫人已經吃了七八個月的臟東西,能活著逃出去就已經是老天保佑了。
宋時清一時悶得說不出話來,低頭乖乖站到了地上。⑤本⑤作⑤品⑤由⑤思⑤兔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網⑤友⑤整⑤理⑤上⑤傳⑤
他一下子聽話起來,反倒是謝司珩不自在了。他正想說點什麼調節氣氛,宋時清就彎腰抱了上來,像是冬天主動往人懷裡湊的貓崽子一般。
“……你難受什麼?”謝司珩笑道,“要是沒我們母子兩,你現在也不用受這些苦。”
宋時清沒有立刻回答,謝司珩也就任他抱著。
風輕輕地吹,把宋時清散在背後的長發吹落了一縷。發尾搭在謝司珩手上,撓得他癢癢的,他順手用手指繞了幾圈,心想這小孩頭發還挺滑的,不知道簪不簪得住。
“你說我為虎作倀,是因為如果沒有我擋著,狐鬼早就殺了謝老爺和謝夫人,你也能脫身了,是嗎?”
謝司珩不答,閒閒另起了一個話題,“按理說,你應該叫我大哥才對。不過我這人不喜歡彆人占了的東西,你以後就叫我哥哥吧。”
宋時清似乎是眨了下眼睛,長睫毛擦過謝司珩的脖頸,擾得人心癢。但想想宋時清那副小動物的受驚樣,謝司珩依舊沒把人推開。
誰成想緊接著一點濕熱的東西就落到了他的脖頸上。
謝司珩:……
這是個妹妹吧。
怎麼這麼愛哭,他是水做的嗎?
自己又沒罵人,隻是說出真相試探試探這小孩而已,有什麼好哭的。
謝司珩支著頭一下一下拍著宋時清的後背,“行了。就算有咱們兩個,謝家也撐不了多久。你見過那個小少爺了吧。”
“哎,哥哥跟你說話呢,抬頭看我一眼。”
宋時清慢吞吞抬頭,眼睫濕漉漉地垂著。
謝司珩笑,“我母親當年日日被他們用陰邪法子補,沾了不少陰氣。再加上好多肉菜都是在狐鬼前麵供過以後再拿去給她吃的,兼之又過了鬼氣。所以身體才受不了,生下我以後就死了。”
“這位謝夫人怕死,佛堂裡的東西經我這一場以後,也沒法再分鬼氣過給她,生下來的小孩哪盛得住?看著吧,頂多兩年他就得死。”
他抓著宋時清的手去擦宋時清的臉,“那小孩死了以後,惡鬼肯定會作亂,這家的老爺和夫人沒本事再逃過一劫的。咱倆等著跑路就行。”
他說得那麼輕鬆隨意,無形之中,將宋時清心底的不安擊得粉碎。
宋時清回頭看了眼黑洞洞的院外,再轉回來看向謝司珩。
“那,哥哥,我今晚可以睡在你這裡嗎?”
謝司珩像是有點為難,想說什麼,但他用毅力遏製住了自己即將脫口而出的狂言。
“也行……你睡吧,我去給你鋪床。”
“我自己鋪。”宋時清懂事地說道。
他主動推著謝司珩朝屋裡走去,軲轆軲轆的木輪子聲中,宋時清突然頓了下。
他想起剛才謝司珩說的話——
【謝夫人日日被這些陰邪東西滋補,肚子裡的胎兒早就成了鬼胎。】
破敗院落,夜黑風高,冷風陣陣。
宋時清謹慎低頭,“哥哥,你還算人嗎?”
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