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帶了符籙以後,就將符封了。好長一段時間裡,連顧青都感受不到它的動向。
而今,隨著鬼胎一天天長大,宋時清身上的陰氣也越來越重,終於泄了一絲進去,這才讓符籙自發引動。
宋時清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什麼?”
【他已經把你和他的命格綁死了,你沒有下輩子了。】
隻有這一世,這一世就是永生永世。
謝司珩不死不滅,他宋時清就會被綁著不死不滅。如果謝司珩是一般的惡鬼也就罷了,再強橫的鬼怪,也終究會湮滅在時間的長河中。
但他說到底是一方神靈,不管善惡,不論來源,神靈的壽命綁定的是一方土地一方人民。塗山橫跨兩省,兩省都是華國如今的經濟大省,人口上億,等他湮滅,得等這兩境消亡。
即使謝司珩根本沒有自己的道場,不入輪回的惡鬼也會自發地朝他攀附而來。他的“香火”,可不比那些留名的神佛少。
當恐懼堆積到一個臨界點的時候,神經能感受到的就隻剩下麻木了。
他怕是連死都死不了。
宋時清定定地盯著一點,好半晌,他如同夢囈一般問道,“為什麼?”
他被謝司珩綁死的同時,謝司珩也被他綁死了。宋時清想不到是什麼樣瘋狂又偏執的感情,才能讓謝司珩做出這樣的事情。
他也喜歡謝司珩,他願意和謝司珩在一起,但如果他有謝司珩這般手段,絕不會對謝司珩做同樣的事情。
【……我早就說了,你八字模糊,我看不清。】
顧青像是歎息了一聲。
【來南京吧。】
宋時清仿佛已經凝固住的黑眼珠終於動了一下。
他刹那間明白了顧青的意思。
“顧天師……”
【謝我的話不用說了。】
你能不能回得來還未有定論。
後麵這句顧青沒有明說,但兩人都明了了。
沒有提前預定,根本不會有出租車特意來這片社區。
宋時清在打車軟件上定了車,站在路邊等。
他心下一片亂麻,根本注意不到身邊的人,直到手臂被人撞了一下,才陡然反應過來朝來人的方向看過去。
撞了他的是個年紀不大玩滑板的小女孩,頭上反帶著一隻鴨舌帽。
不小心撞了人,她趕緊停下,但身體慣性朝前跑了幾步,跑到了路對麵。她索性朝宋時清大喊,“抱歉姐姐!我沒看到你!”
宋時清一愣。
他的遲滯被小女孩當成了接受,她又踩上了滑板,一指自己的頭發,“發型很酷,我喜歡。”
正午室外溫度接近三十度,宋時清站在路邊,卻在此刻冷得牙關微微發顫。
他身上有什麼特征是能讓一個小女孩認錯他性彆的?
……是他不正常隆起的腹部。
原來在某些能見陰的人眼裡,他是懷著孕的。
所以他肚子裡到底有什麼?
是像尋常惡鬼那樣無形的靈,還是——
宋時清想起了當初在鬼宅時,謝司珩給他看的那一團被胞衣裹住的胎。
他的肚子裡……
宋時清陡然捂住嘴,胃一陣一陣抽搐。可從早上到現在,他什麼都沒吃,自然什麼都吐不出來。隻能躬著身扶住旁邊的花壇,竭力呼吸平複身體的本能反應。
謝司珩……
宋時清閉了閉眼睛。
身後響起了車喇叭的聲音。
宋時清回過頭,隻見出租車停在路邊,司機有些好奇又有些狐疑地打量他,像是怕他得了什麼傳染病一樣。
宋時清回避過他的目光,快步走過去上車關上車門。
“去機場,麻煩開快一點。”
他臉色實在是難看,人又長得紮眼。司機欲言又止,好幾次看向宋時清來的方向的路,怕有什麼人追上來。
宋時清沒解釋,隻是直接遞過去了一張紙幣當做小費。
這下,司機啟動了車子。
先停這,我得想想要不要讓時清回國
第九十一章
“……你沒事吧。”
意識到司機是在和自己說話,宋時清魂不守舍地抬起頭。
司機從後視鏡裡打量他,抬手在臉上劃了個圈,試探著問道,“你看起來像是被嚇到了,需要幫忙嗎?”
宋時清搖了搖頭,低聲回應,“我沒事。”
他就是……突然覺得很委屈。
如果謝司珩一開始就告訴他,那個將他帶入難堪夢境的惡鬼和他是一個東西,他或許會恐懼,會羞恥,甚至會生氣逃避,但這些情緒都是暫時的。
等他冷靜下來,肯定會回去找謝司珩和他一起想辦法麵對的。
為什麼一定要騙他呢?
眼前模糊又清晰,宋時清看著手心裡的水滴,後知後覺地摸了一下眼皮,才發現自己居然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哭了出來。
驚慌和苦澀交織,記憶裡的謝司珩逐漸被另一種東西取代,變得麵目全非,宋時清甚至生出了一股怨懟來。
他到底哪裡招惹了謝司珩,他要這麼對自己。
那些摘人而噬的惡鬼不過就是要命,謝司珩算什麼,把他養在身邊,用謊言製造出平靜安寧的表象,看著他心甘情願送上門,很滿足是嗎?
喉嚨悶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震了一下。
是謝司珩發來的消息。
【我給你點了冰淇淋蛋糕,記得開門拿】
文字後麵跟了個小狗在吹空調的表情包。
宋時清垂眼盯著這行字,像是要從其中窺見謝司珩打下它們時的樣子。
他到底……
宋時清閉上眼睛,強行截斷了自己的想法。
不想了。謝司珩哪用得著他來擔心,他還是想擔心擔心自己吧。
腹部在他手下依舊是一片平坦,隻是隱隱有些不真實的下墜感。宋時清不敢深想,祈禱不適感是自己太緊張出現的幻覺。
車窗外的梧桐樹一棵一棵朝後倒去,司機大概是看出了他不想說話,再也沒有開過口。
宋時清兀自盯著窗外發呆,十幾分鐘後,他突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對的地方。
……這條路,怎麼這麼長?
梧桐樹依舊鬱鬱蔥蔥,遮下大片陰影,看起來沒有半點不對勁的地方。
——但路左側,那個有著灰黃色屋頂的房子,宋時清已經見過兩次了。
現在,它又出現在了前方。
宋時清一下子繃緊了。
司機像是也有些疑惑,為什麼自己開了這麼久還沒有開到大路上,他頻繁地看導航,打方向燈,轉向。
然後第四次地,駛入了同一條路……
鬼打牆。
宋時清的腦子裡浮現出了這幾個字。
他緩緩地,緩緩地看向了前方。
不知道什麼時候,副駕駛上多了一個人。
他伸手,調整後視鏡,於是,那雙波瀾不驚的黑瞳便出現在了那麵窄窄的鏡子中。
他看著宋時清,什麼都沒說,又像是什麼都說了。
“停車吧。”謝司珩說道。
自知自己帶客人繞了不少路的司機有點心虛,但還是梗著脖子看向他,“前麵就是機場。”
謝司珩涼涼回望,司機堅持了兩秒,在他的眼神中退縮了下去。
他嘟囔著“運氣不好”“導航壞了”之類的話,拿現金給謝司珩退錢。
但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根本就沒有載謝司珩這個人。
這一趟單的客人,明明就隻有後麵的宋時清一個。││思││兔││網││
宋時清全身僵硬,他看著謝司珩接過錢拉開車門下車,從後方繞到了他的外麵。
隔著車窗,謝司珩微微垂眼。
他現在沒有再笑了,骨子裡居高臨下的冰冷感一下子就顯了出來。陽光之下,他腳下的陰影邊緣微微扭曲,像是其中橫亙著無數想要爬上來的惡鬼。
他在生氣。
可他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宋時清麻木地想道。
狼逮兔子的時候都知道對方會跑,惡鬼欺人,憑什麼不允許人逃呢?
謝司珩牽著他走到一邊的人行道上,皺眉不動聲色地打量宋時清。片刻後,他抓起了宋時清的手腕,一根一根掰開了宋時清的手指,拿出了那團潮洇洇的符紙。
“難怪……”謝司珩喃喃。
他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盯著符紙眼神很涼,涼到宋時清甚至從其中發覺了一絲厭煩。
這才是真實的謝司珩,他不是即將高中畢業的青年人,他這張人皮下的靈魂早就不知道曆經了多少個春秋冬夏,對活人冷漠得可怕,又偏執得與瘋子無異。
眼前亮了一下,那張符紙在謝司珩的指尖無火自燃,頃刻間化為飛灰。
宋時清依舊沒有反應,像是已經對外界的一切刺激失去了感知一樣。
謝司珩抬眼看他,動作似乎是頓了下。
“……哭什麼?”謝司珩淡聲,屈指在宋時清臉上蹭了蹭,蹭掉了冰涼的眼淚。
改了兩版,我決定不讓時清回國了,就讓他倆在大漂亮纏綿悱惻!(* ̄︶ ̄)
第九十二章
符紙被燒儘的那一瞬間,遠在國內的顧青指尖微不可查地一顫,手中刻刀就這樣橫劃過左手指腹,鮮血立刻湧了出來。
絲絲縷縷的黑氣從雕螭案上升起,如同有生命一般裹住了顧青的手指。
顧青蹙眉,抬手掙開那些東西,自己抽了張紙按住傷口。那些東西蜷曲了一下,轉而去%e8%88%94舐顧青滴在案桌上的血。
過了一會,身後漸漸響起了腳步聲。
“本命符籙被燒了?”
顧青嗤笑了一聲,“怎麼,特意趕來看我笑話了?”
來人在對麵坐下,頓了會突然問道,“我是好奇,你怎麼就那麼看不上謝司珩。惡鬼命成神也是神,說不定以後還是同事。”
尚能顯露法相的神佛,大多缺人性,像是謝司珩這種,如果能爭取到,官方肯定是希望締結友好關係的。
倒不是指望他能幫忙,隻是像這類危險物種,殺又殺不掉的,放在眼皮子底下肯定更讓人安心一點。
顧青淡淡,“我看不上所有死乞白賴扒著活人的老東西。”
被指桑罵槐的人隻是垂眼笑了下,遞了本舊書過來。
“原塗山縣地誌,看看。”
百年的兵荒馬亂讓民間記錄十不存一,顧青他們之前翻找的那本地誌,是建國後地方政府找老人做的回憶版。
顧青對麵的人將地誌翻開到某一頁,點了點上麵的一列,示意他從這裡開始看。
宋時清跌跌撞撞地跟在謝司珩身後,直到進門時,宋時清抿唇停住了腳步。
感受到身後的人停了下來,謝司珩回頭。
“……你想乾什麼?”
這話問出來的時候,宋時清自己都覺得好笑。
他和謝司珩之間哪有什麼商量的餘地,不過是這隻惡鬼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而已。
謝司珩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