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員晃晃頭,將隱約泛上來的眩暈感壓下,又跟著羅盤指示朝前翻了幾頁。
【宋時清】
他停下來。
【災年無食,其母送至本家,大吉,為本家擋災所用】
下麵的添附是——
【惡鬼娶,夫,謝司珩】
最後一行字跡戰栗,邊緣隱約帶著恐懼所留下的痕跡。無聲之中,向再次翻開這一頁的人講述著當年的故事。
第六十四章
站在桌前的工作人員又捏了捏肩膀。
特殊部門從上到下的所有事務,基本不假他人之手。乾他們這行的人都知道,如果讓不懂的人經常接觸神神鬼鬼的事情,不僅不能讓他們開眼,反而會導致他們在某一刻被臟東西纏上。
所以,部門裡的行政事務都是他們這些倒黴蛋見縫插針地做的。
昨天在電腦前坐了七八個小時,現在肩頸連著的一片又酸又痛。
工作人員得目光定在族譜的那行字上,在絕對安靜的倉庫裡,隻能聽見頭頂上維持溫度濕度的機器嗡嗡的工作聲。
好半晌以後,他收回目光,狠狠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他摸索著拿到手機,發了條語音。
“顧天師,在族譜上給謝司珩和宋時清寫生平的,是一個死人。我沒辦法跟你仔細形容,她臉上的陰氣太重了。”
眼球的刺痛和冰冷感一陣一陣的,這是“看事兒” 的後遺症。
他隻看到了一個清晰的片段。
那是個裹著小腳,身穿藏藍白緞大袖衫的中年婦人。她已經死了,規矩搭在身前的兩隻手上沒有塗粉,顯出屍體本身的青灰色調來。
十根手指的指甲烏紫烏紫,看著就讓人心悸。
她僵硬地朝前,一步一步地走著,直到走到自己的靈堂前才停下。
工作人員看不清兩邊烏泱泱的來客和仆人都是什麼表情,但那種猶如實質的恐懼,借由他們一個個僵直著不敢動彈的身形,展露無餘。
【嗒……嗒……】
婦人走到了靈堂的側供桌前,頭動了一動,珍珠蝴蝶簪子搖搖晃晃。
這種做工有趣的首飾,本來是用來裝點婦人容顏的,但此時隻餘下全然不和常理的可怖感。
她先是端起胳膊,已經屍僵了的關節哢吧一響,像是被虛空中的某個東西擰斷了一樣。
但好處是,她現在可以像偶人一樣動了。
雖然有些搖搖晃晃的。
燭火將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有人驚呼一聲,繼而所有人都看了過去。隻見那影子上,赫然多出了一隻狐狸。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一陣狂喜。
【是仙兒……】
【姥姥來就我們了!我們有就了!】
【嗚嗚嗚嗚嗚嗚……】
女人們細弱的哭泣聲和男人們瘋癲的叫喊混在一起,這一刻,他們不覺得屍體能動有什麼怪異之處了。看著那個小腳婦人的目光,熱切地仿佛看到了觀世音菩薩。
——婦人左右搖擺著,即將倒地的木陀螺一般,好在最後穩住了身形。
她拿起朱筆,抬手間,滴了一滴墨到紙上,正好滴在她自己的名字上。
【秦桂香】
【謝秦氏】
按當時的規矩,能在族譜上有一席之地的人,死後,族裡的長者會在靈堂側的供桌上寫上她此生的生平。
隻是在此之前,從來沒有哪個死人會從棺材裡爬出來,給族譜上添一筆的。
婦人手指不能屈伸,焦躁又笨拙地砸了好幾下本子,終於將族譜翻到了寫有謝司珩名字的那一頁,在上麵填上了那行生平。
【仙定一妻,本家繼子,宋時清】
工作人員揉著眼睛,嘶嘶地吸著涼氣。
好容易睜開了,低頭一看,發現那邊顧青已經給他回了一條消息。
【你再看看那兩張照片。】
顧青大概是覺得這樣交流太慢了,直接打了個語音通話過來。
在桌上,還擺著一個老檀木做的盒子,沒雕花,但上麵黑黑紅紅的,用朱砂刻印了不少符籙。
工作人員雙手合十,對著盒子擺了擺。
“拿您東西,多有打擾,見諒見諒。”
雖然已經知道這裡頭東西的主人很可能已經成了不是人的東西,但該有的規矩還是要守。
萬一到時候被找上門,希望那東西能看在自己公事公辦的態度上,下手輕點。
這樣想著,工作人員小心地打開盒子,拿出其中的兩張照片。
一下子,房間裡隱隱涼了下來。
所有的陰物當中,有人形的最陰。更何況這兩張照片,是他們從塗山縣城隍廟舊址中找到的。
看殘留痕跡,是被人放在那裡消怨氣的,可用的儀式和位置都不對,想見是沒起作用的。
工作人員按住了桌上嗑噠嗑噠響的羅盤,看向了第一張照片。
那應該是謝司珩。
八九歲的小謝司珩。
泛黃的黑白照上,他穿著身布長襖,還有點不合身,將臉和手都擋住了一半。但笑眯眯的看著鏡頭,半點沒有當時普通百姓怯弱麻木的樣子。
在他身後,是即將起航的貨輪和貨輪下來來往往的搬運工,工作人員甚至覺得有幾個身影,是晚清的官員。
“……廣州十三行?”
工作人員嘟囔,揉了揉眼睛,將這張照片正麵朝下推到一邊,翻開了另一張照片。
一翻開,他就愣住了。
隨即大驚失色,將照片猛地扔到一邊,哐當一聲摔下椅子來。
【怎麼了?!】顧青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來,急切到失真。
但工作人員白著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張照片飄飄忽忽地落了下來,正麵朝上,在房間的燈光下,向世人清晰地展現著自己。
那是一張特殊的老式結婚照。
比現在稍微大一點的宋時清坐在八角木凳上,他被人點了妝,本就清麗的長相看起來多了幾分荏弱的女氣。長發綰著,低插兩隻銀質琺琅釵。
懂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是當時家裡辦喪事時,女眷才會梳的樣子。
可宋時清身上的是喜服沒錯。百子圖、石榴紋,那喜服還是祝他和夫君子孫滿堂的樣式。
宋時清身邊沒人,而是擺了一個高腳花架,盛了一隻方方正正的木質骨灰盒。
要知道,當時可沒有火葬的習俗。更何況目前看樣子謝司珩的家族應該是個不小的地主。
照片中,新婚的少年無意識地揪住了腿上的衣服,整個人驚怯地繃緊。他好像覺得拍完這張照片,一切就結束了一樣。
但事實上,宋時清的兩隻手臂上都出現了一隻緊緊抓著他的青黑色大手。
謝司珩站在他身後,不正常地佝僂著身體,可及時這樣,他還是高出了宋時清一大截,甚至比現在這個謝司珩都要再高些。
他從容地看著鏡頭淡笑。
沒人知道在這張照片拍攝的時候,這隻惡鬼到底扭曲成了什麼樣子。
也沒人知道,照片中的宋時清和拍下這張照片的人,都經曆或者即將經曆什麼。
工作人員隻覺得一陣一陣得發冷,閉著眼睛抓旁邊的香灰往身上撒。
他倒是還挺客觀的,苦笑著跟顧青說道,“顧天師,我要是出了什麼事,你可得救救我。咱們這回碰上硬茬子了。”
宋時清:(看著骨灰盒)……夫、夫君
站他身後的謝司珩:這兒這兒!
第六十五章 ⑩思⑩兔⑩在⑩線⑩閱⑩讀⑩
——宋時清掛斷陳建安的電話。
他大概能猜到,去找陳建安詢問他的日常交瑣事的人就是顧青老師和他的同事們。
之前在國內的時候,顧青就跟他隱晦地提過,對於塗山縣發生的靈異情況,國家已經介入調查了。
可如果有什麼要問的話,直接聯係他就好了。顧青為什麼要去找陳建安呢?
……總不會是因為懷疑他會說假話吧。
宋時清歎了口氣,因為之前的事情,他對顧青總帶著種對長輩的尊敬和自然的親近,一下子被這樣疏遠,他稍微有些失落。
“時清!”
身後突然傳來謝司珩的聲音,宋時清回頭——隻見一大群海鷗正撲啦啦地圍攻著謝司珩。
或者說,圍攻著他手上的炸魚薯條。
宋時清:……
這場景估計挺常見,旁邊路過的船員都見怪不怪,隻有明顯是彆的國家來的白人們伸頭朝這邊看來。
宋時清趕緊上前,想趕走這群不講道理的強盜鳥,但大概是以為他也拿了吃的,海鷗群分出一部分,朝他飛來。
“啊,嘶。”宋時清被翅膀扇的低下頭,頭發被海鷗用鳥喙和腳蹼弄得亂成一團,耳邊全是拍打翅膀的聲音。
“怎麼又開始圍攻你了?”謝司珩笑罵,趕緊上前,一手抱著炸魚薯條,一手攬住宋時清,帶他慌忙朝前跑去。
“看台階,咱們的船是左邊豎著星星旗的那艘。”
宋時清和他一路跑上甲板衝進快艇船艙,一隻跟在兩人身後的海鷗嘭一聲撞在了門頂的玻璃上,哀哀叫了一聲,飛走了。
“那麼多帶食物的人,它們為什麼就逮著你啄啊。你是不是招惹它們了。”宋時清又好氣又好笑。
不等謝司珩回答,另一個人的聲音就插了進來。
“因為漁船上的水手每次出海前都會買炸魚和薯條,每次都喂,久而久之,這群蠢鳥就覺得炸魚和薯條是它們的飼料了。”
一個胖胖的本地女人走到兩人麵前,幸災樂禍地示意了一下謝司珩手中的紙袋,“以後來港口彆買這些。你們兩個的票給我看一下。”
謝司珩無奈地笑,在手機上調出訂票頁麵,遞給她。
胖女人極為嫻熟,“你們兩個隻定了船票噢,尋鯨的導遊費得補交。一人五十刀,現金還是移動支付?”
宋時清:……
明明之前在軟件上付的錢,已經超過當地觀鯨船的一般收費標準了。他和謝司珩就是被坑了吧。
謝司珩神情未變,笑著掀起眼皮,和快艇的女主人對視一眼。
胖女人聳肩,“你們現在走我可不會退還船費。”
謝司珩沒說話,隻拿出銀行卡,刷了一百刀過去。
胖女人見狀露出笑來,“放心,今天肯定讓你們看到鯨魚。”
說完她留下了兩件橘黃的救生衣,轉身,朝她正在前麵開船的丈夫走去,背影看起來極為滿意。
——惡鬼偏財可不是好賺的。今天會發生什麼呢?
宋時清伸手,從紙袋裡拿出一根薯條,忍笑開口,“我們是不是有點太慘了。”
謝司珩轉向他,片刻後伸手將宋時清腦袋上的一根白色鳥毛摘了下來。
還笑呢,又被鳥欺負又被人欺負的,怎麼一點都不記仇啊。
也是,時清這輩子過得還算順遂,性子也從容了不少,不會再因為這些小事戰戰兢兢。
雖然還是很乖。
宋時清就見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