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都塞進千瘡百孔的棉衣後,他才抬起了頭。
這一抬頭不打緊,隻是正好對上了窗後那人慵懶的目光。
——宋時清被嚇到了。
他全然沒料到這樣一處破敗的院落還會有人住著。
宅子裡的下人太多了。
他隻知道很多簽了賣身契的下人都是舉家住在宅子裡,從老到少地為主子做事,根本不知道這樣的人到底有多少。
窗後的人笑了。
“呦,我這兒好久沒來新麵孔了。你是哪家的小孩呀?”
宋時清無意識地摳手。
在當初,出身如何很輕易就能從一個人的舉手投足間展現出來。
彼時唯一能傳播知識的媒介就是老師和書,教育不為連頓飽飯都吃不上的人服務,他們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在自己入目所及的一畝三分地之外,還有什麼樣的世界。
所以很自然地,宋時清看誰都怯怯的,而他對麵看上去隻比他大出幾歲的少年,卻是一派從容溫雅。
“怕什麼。”那人端了杯茶放在窗台上,眯著眼笑,朝宋時清招了招手,“來,先喝杯糖水暖暖身子,你這樣,待會要凍病了。”
宋時清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照顧了。
他抿唇,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也不敢伸手去拿人家的茶,隻用還帶著餘紅的眼睛看人。
“你這樣子,可憐巴巴的。”
宋時清的下巴被窗後的少年不著調地挑了一下。
“待會你父母要是找來,你可得跟他們解釋清楚。你這樣子,跟我可沒有半點關係。”
提起父母,宋時清鼻尖一酸,又落下淚來。
“哎?”青年變了臉色。
可這個年紀的孩子,本來就繃不住情緒,更何況是平時受足了委屈的人。
宋時清抓著青年的手腕,聲音一抽一抽的,全是恐懼和難過,“……沒有人會來找我了……”
青年意識到了什麼,頓了幾秒,才慢吞吞地說道,“這樣啊,那是哥哥弄錯了。你叫什麼名字?”
“宋時清。”
宋時清斷斷續續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氣氛好像凝固住了一瞬。
“……你就是——”
宋時清茫然抬眼。
“……算了。”青年哼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報複般地,還是在和他玩,捏著他的臉晃了晃,“名字挺好,時清海宴,真希望這世道能像你的名字一樣。”
宋時清聽不懂他的言下之意。
……但他看清了這人的樣子。
是謝司珩……
是謝司珩!
宋時清突然睜開了眼睛。
耳邊是心臟砰砰的亂跳聲。
他有一瞬間,分不清這急促的跳動是因為什麼。
畢竟在夢境的最後,並沒有什麼刺激他情緒的發展。有的隻是那張貼在他眼前,帶著些許笑意的俊臉。
宋時清晃神,趕緊晃了晃頭,掩飾什麼般地在房間裡尋找。
他沒找到謝司珩,但卻聽到了一陣不同尋常的動靜。
他有些不解,下床,去到床邊拉開窗簾。
外麵,正在下大雨。
是,來異國旅遊的第二天,海上電閃雷鳴,暴雨傾盆。
我知道這章短,明天補嗷嗷嗷(頂鍋蓋跑走)
第五十五章
雖然拉開了一半的窗簾,但房間裡的光線還是很暗。
畢竟,海上的雲層跟被墨染過一樣,沉沉地壓著,光是在房間裡看,都能感受到它的厚重,不知道這場雨要下多長時間才能停。
“……謝司珩!”宋時清揚聲喊道。
“啊?浴室!”謝司珩也高聲回到。
宋時清頂著一頭睡亂的頭發,翻身下床,朝浴室走去。
“來之前,你跟我說,這裡未來一個星期都是晴天。”
宋時清啪一聲拍開大燈,走到浴室前,霍然推開門挑眉興師問罪,“你站陽台看看,外麵那層黑的是太陽嗎。”
空氣安靜了。
謝司珩拎著褲子,微一挑眉。他也是一副才醒不久的樣子,黑發淩亂,白背心大短褲,眼底稍稍有些驚訝,像是沒想到宋時清會直接開門。
也正因為如此,他沒來得及遮上某些正常男性晨起時的反應。
宋時清緩緩後退了一步。
“你……”
眼見謝司珩作勢要走過來,他趕緊一探身,利落關上了浴室門。
門裡門外就這麼詭異地安靜了好幾秒,謝司珩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時清臉頰通紅,明明沒人看著,他卻尷尬地退了好幾步,直到後背抵上身後的衣櫃才回過神來。
謝司珩也不消停。
他明明是被關在了裡麵,卻文質彬彬地敲了幾下門,“宋時清小同誌,你剛才什麼表情,我有的你沒有嗎?不收錢給你看還委屈你了。是我吃虧好不好,沒問你要賠償金都算我寬宏大量了。”
宋時清不忍直視地閉上了眼睛,朝床那邊走去。
他也就是才醒腦子不清楚,才能直接去開浴室門“打擾”謝司珩,換平時,他根本乾不出這樣的事情來。
聽他不說話,謝司珩悶笑幾聲,哼著小曲開了水。
但宋時清還是坐立難安。
總不能人家在浴室解決生理問題,他在一麵玻璃牆之隔的房間裡玩手機打發時間吧。
怎麼想怎麼奇怪。
他把漱口水袋子扔到垃圾桶裡,拿手機給謝司珩發了條短信。
【我先去餐廳點飯,你好了去找我。】
水聲沒停。
過了一小會,聊天框裡探出了謝司珩的回複——
【你不用解決一下?身體這麼虛啊。】
宋時清知道謝司珩有時候嘴挺賤的,男高中生有的討打屬性,在他身上一樣不落地全有。
這麼多年,他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但沒想到今天還是讓他心梗了一下。
宋時清對著窗外的大暴雨拍了一張,發過去。
【你看這天,適不適合把你扔出去曬太陽。[小貓舉刀jpg.]】
隱約間,宋時清感覺自己隔著嘩啦的水聲,聽到了一聲輕笑。
謝司珩給他發了一個小狗投降的表情包。那樣子,還真有點像他。
宋時清又好氣又好笑,朝外走去。
酒店自己的餐廳在十三層。似乎很多外國酒店都有這個習慣,將代表不詳的“十三”做成公共區域,避開客戶介意,要換房間的需求。跟國內某些樓盤會將“四”“十四”這些樓層降價出售一樣。
外麵天黑著,看起來還很早,但事實上已經是上午九點多了。
宋時清看了眼手機,發現自己定在七點的鬨鐘被人關掉了。
謝司珩的鬨鈴向來比他早五分鐘。估計是他醒來以後,看見外麵一片汪洋,順手將自己的鬨鐘一起關掉。索性趁著天氣不好,讓他睡了個懶覺養精神。
宋時清一邊朝電梯間走去,一邊小小地打了個哈欠。
這個點去餐廳,能吃的也隻有早午飯了。
他走進電梯,按下樓層,本想看看未來幾天的天氣預報,電梯就先朝下落去。
宋時清茫然抬眼,觀察了下,才發現原來是有人在他之前就按了樓層,所以電梯並不能直接從他所在的十二樓到十三樓。而是得先下去接人,再上去。
宋時清收回目光,翻看手機上的本地氣候app。
“嗯?”他自言自語地發出一聲疑問的單音。
天氣預報上顯示的是晴天啊。
也就是說謝司珩做的攻略沒錯,那今天為什麼會下雨?科倫坡這邊的氣象局不準嗎?
宋時清有一點點小小的愧疚。
待會給謝司珩多點份甜點吧。
他想道。~思~兔~在~線~閱~讀~
電梯下到一層,緩緩打開。
宋時清習慣性讓到樓層按鍵前,方便外麵的人進來。
但一抬眼,他卻愣住了。
站在電梯外的人足足有七八個,每人都是一身潮濕的落地黑袍,兜帽戴著,遮住頭臉。全身上下唯一不是黑色的東西,就隻有他們掛在%e8%83%b8`前的銀質十字架了。
類似的裝扮,宋時清隻在影視作品裡見到過。
黑袍的人們無聲地走進來。
電梯並不大,所以這一下,空間立刻變得擁擠起來。
有點腥……
而且,從第一個進來的黑袍人開始,所有人都側頭觀察了幾眼宋時清。那些隱藏在暗處的目光,說不上讓人不適,但配合這些人的動作,多多少少有些怪異了。
宋時清不太舒服地重新看向手機,開始查科倫坡這邊的美食推薦。
他的餘光瞥見一個站在自己側方的黑袍人,緩緩抬起手,握住了自己%e8%83%b8口的十字架。
宋時清分神瞥了眼,突然發現,其實這些黑袍人帶的應該不是十字架,或者說,不止是十字架。
因為在兩根木頭的交疊處,多出了一隻半睜開的眼睛。
……是什麼當地信仰嗎?
所以他們這樣的打扮,是專屬服飾?
宋時清在心中想道。
“叮——”一聲,電梯門朝兩邊緩緩打開。
宋時清沒耽誤,直接走了出去。
但他沒注意到的是,身後,那些黑袍人窸窸窣窣地抬起了頭,露出了帶著啃咬傷口的下巴,盯住了他的背影。
……這是一個靈性極強的祭品。
極佳的祭品。
分辨出這點的理由是——他們的神第一次急切地給出了【要】的指示。
有些人的手都在顫唞。
“主、主教……”
一個女人急切地出了聲。
電梯間的燈光照亮她瘋癲的藍色眼睛,和滿臉已經結了黑紅血痂咬傷。
她叫安妮。
兩年前,她還是一個在洗衣房打工,獨自撫養兩個孩子的老女人。吃了上頓沒下頓,甚至沒辦法讓孩子去上學。
直到有人告訴她,隻要她信奉他們的神明,神明就會賜予她恩德。
生活已經沒法更差了。
她一邊咒罵耽誤她工作的男人,一邊說“但凡你真能給我錢,我可以出賣自己的靈魂”。
誰都知道,在這個垃圾場一樣的落後國家裡,像是她這樣,乾乾巴巴又老又醜還沒有一技之長的女人,就算是去從事下三濫的活計都沒有人願意要。
可那個人真的把她帶來了科倫坡。
他們沒有打她罵她,隻是指著一尊看不出麵容的黑鐵神像,讓她虔誠祭拜。
最開始,她以為這是一個騙局。
然而,就在她宣布自己信仰黑鐵神的第二天,她工作的洗衣店的老板,突發心臟病進了醫院。
她是店裡唯一的員工,老板娘不得已,隻能將店交給她打理。
——她有了挪錢和吃回扣的機會。
那條街上,隻有這一間洗衣店,雖然生意沒有很興隆,但在安妮的操作下,所的錢財維持她們家基本生活水平還是沒有問題的。
可老板一家開了十多年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