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蔓延開來。
宋時清根本不敢想象那些女鬼是什麼表情。
腰上的那隻手一點一點退開了。
宋時清突然意識到,抱著他的這個東西,現在是“有理智”的狀態。
就像他在夢裡看到的一樣,這隻惡鬼有時候有思想,有時候又會完全陷入扭曲瘋狂中。
很幸運,現在,它正處於前一種狀態中。
……我可以跟他說話嗎?就像影視劇中展現的那樣,跟它談條件,讓他放了自己。
但這種惡鬼,真的能和活人平等地達成交易嗎?
【時清想說什麼?】
宋時清一驚。
他並不知道,自己頭上的蓋頭,正隨著他這一個動作微微晃動。
古時候,大家族的女孩子總被要求性情穩重,走路自然也要穩。出嫁之日,蓋頭邊緣的穗子,最好一點都不要動,安安靜靜的,象征婚後穩穩當當。
所以,它伸出手,饒有興味地捏住了四角的魚型鈴鐺,讓它們停止晃動。
可宋時清不知道它在乾什麼。
透過蓋頭下方的視野,宋時清看見那些手臂扭動著抬起,停在自己大約是肩膀的位置。
未知的恐懼捏住他的心臟。
什麼都沒有發生,可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他被一隻像是無數屍體彎折堆疊而成的惡鬼抱著。
宋時清想繼續躲開。
——下一刻,他被人拍了下後腰。
悶悶的一聲,在詭異的寂靜中鮮明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
【沒點規矩。】它哼笑,【時清再這樣,待會就要吃點苦頭了。】
宋時清腦中模糊地閃過了一個念頭。
它的腔調,好熟悉。但仔細在腦中搜索,這個念頭又像是在陽光下蒸發的雪,很快消失了蹤跡。
可即使這樣,這一點點的熟悉還是給了宋時清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
“你可以,放了我嗎?”宋時清輕聲問道。
沒有回應。
它沒有呼吸,不說話的時候,宋時清身邊就像是什麼都沒有一樣。
宋時清緩緩地說服它,“我們可以做交換,隻要你願意放了我,我儘量滿足你的要求。”
【……怎麼交換,時清想和哥哥換什麼?】
宋時清默不作聲。
它新奇地笑了一聲,抱著宋時清緩步朝外走。
宋時清看不見,隻能聽到一聲連著一聲的腳步聲,那些姨婆先兩人一步走到門口,撩起簾子,呆立在兩邊。
但他不知道,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著他。
沉黑沉黑,裡麵是猶如實質的怨毒和冰冷。
宋時清不知道。
他還以為抱著自己的東西真的可以交流。
“……我,我不想嫁給你。”
“我不認識你,我也不可能是你的妻子——”
【磕——磕——】
指甲摳進木頭的抓撓聲響起,宋時清一噤。
抓在他手腳上的力道微微加大,一開始隻是讓宋時清覺得不安,逐漸的,那力道大到讓宋時清感覺到了疼痛。
他要捏碎我的骨頭嗎?
在腦中冒出這個念頭以後,宋時清陡然掙紮起來。
蓋頭歪斜,下一刻,宋時清對上了一雙近在咫尺的,巨大的帶著血絲的眼睛。
——宋時清僵住了動作。
原來,它一直用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他。
它看著他微微蜷縮的手指,看著他因為緊張繃起的的腳麵,觀察垂在他頸側的微微顫唞的金鏈……
它不想錯過宋時清任何細微的反應,所以分出了了這麼多雙眼睛,這麼多個長相不一,但神情皆是狂熱陰鷙的頭顱……
宋時清突然捂住嘴,難以抑製地乾嘔起來。
它垂眼,看著宋時清彎折脆弱的頸項,伸手,將那張紅蓋頭調整好。
宋時清的身體抽搐都被固定在它的手下,微弱得讓人憐惜。
它笑了一聲,低頭在宋時清發頂上輕輕%e5%90%bb了幾下。
【時清不想離開哥哥對不對?】
宋時清滿臉都是眼淚,耳邊嗡鳴成一片。他什麼都聽不見,也什麼都回答不了。但生理性自我保護機製落在它的眼中更像是一種默認。所以它自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時清隻是想不起來……以後會想起來的,很快。】
雨在淩晨一點時停下,山地處的路還是泥濘的,這種路況,明天肯定沒法把棺材抬到下葬處。
宋翔看了天氣預報,確定明天沒雨,謝天謝地的同時,趕緊讓人去買了好幾麻袋的白石子,準備墊出一條路來。
現在正帶著工人趕工。
因此,外麵窸窸嘩嘩的一陣,吵得人根本睡不著覺。謝司珩的手機在他枕邊一會亮一下一會亮一下。
終於,謝司珩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回頭看了眼宋時清。
他身後處的被子不明顯地隆起一點。
很好,今天很乖,沒有認床也沒有蹬被子的跡象。
謝司珩滿意地將自己這邊的被子往宋時清那邊堆了堆,輕手輕腳地下了行軍床,朝外走去。
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高處,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隻見鎖屏界麵上,赫然已經有了二十多條未讀消息。發消息的全都是一個人——文物修複小張。
這人是謝司珩找到,清理那張染血婚契的朋友。文物修複專業的高材生,現在正在某省級博物館上班。
謝司珩臉上的笑意淡了點,點開消息,正準備看看婚契上,和宋時清並列的另外一個名字是誰時,眸光卻是一怔。
【你給我打個電話。】
【好怪,好怪,你給我的到底是啥啊】
【謝司珩你彆是在玩我吧】
謝司珩莫名其妙。
他看了眼時間,直接打了個視頻電話過去。
還沒過三秒,那邊的熬夜專業戶就給他接了起來。
屏幕上,先是一隻手調整了一下鏡頭位置,隨即一個紮著低馬尾,臉上帶著護目鏡的女人皺眉看了過來。
“學姐。”謝司珩笑著打了個招呼。
張學姐扯下了護目鏡,隨手抓了抓自己鳥窩一樣的頭發,表情特彆古怪。
就是那種“我好像搞到真男同了,但他是個變態”的糾結表情。
謝司珩茫然,“嗯?”了一聲表示不解。
“你——算了,你自己看吧。”
張學姐站起來,走到一邊,將鏡頭對準了還沒有完全晾乾的婚契。
在經過清洗和平鋪以後,褐黃色的紙張看起來更大了。
謝司珩順著她的動作看過去,目光在觸及宋時清名字邊上的那行字時,突然凝住。
【謝司珩】
那上麵寫著的是【謝氏長子謝司珩】,清清楚楚,字跡清晰,正是他自己的名字。
空氣中好像有一根針,緩慢冰冷地插進了謝司珩的腦海。
他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理智被巨大的荒謬感覆蓋,無法理解眼前看到的東西。
張學姐將木板轉了一下,拿開上麵的刷子。
鏡頭偏移間,謝司珩看到了旁邊整整四盆洗下來的血水。
“……”張學姐沉默了很久,看看婚契,又看看手機,難言地問道,“這玩意是你自己寫的?”
“……怎麼可能。”謝司珩低聲。
他眉心一抽一抽的疼,好像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張學姐沒察覺他的異樣,晃了晃木板,“那這是怎麼回事?”
謝司珩也不知道。
在離開學校的那天,宋時清說在窗外看到了鬼影。所以從始至終,他們都很自然地認為,這張婚契,是那個東西送來的。⑥思⑥兔⑥文⑥檔⑥共⑥享⑥與⑥線⑥上⑥閱⑥讀⑥
所以這上麵一定寫著那東西生前的名姓名,如果能通過名字找到那東西的骸骨,應該就能請人屏蔽那東西對宋時清的感知。
謝司珩想得很好。
但他從未想過,這上麵寫的會寫著他的名字。
……怎麼會這樣?
這東西真的是纏著宋時清的惡鬼送來的嗎?
會不會是彆人的惡作劇?
……可誰又會開這種沒有必要的玩笑呢?
各種各樣的念頭在謝司珩腦中糾纏,他腳下踉蹌了一步,抬手捏了捏眉心。
“學姐,”謝司珩扯出一個笑來,“我問下,這張紙,是新的還是老的?”
“肯定是新的啊。”張學姐毫不猶豫。
謝司珩看向她,“為什麼?”
張學姐皺眉,“製式不對。你一直說這是婚契對吧,其實它應該叫聘書。”
“三書六禮中的三書,包括聘書、禮書、婚書,兩家商定下孩子的姻緣後,由男方家寫下聘書送往女方家。這張完全不對,正經的聘書上不僅該有婚姻雙方的家世、出生年月,還應該寫明兩家當前的居住地。”
“還有這裡。”張學姐點了點媒人簽名的地方,“應該按手印。更何況這上麵還寫了你和你同學的名字,怎麼可能是老東西。”
說完她又很小聲地補了一句,“紙張摸起來倒像是老的。”
謝司珩眼前一陣眩暈。
他仿佛踩在了一片黑暗的邊緣,再向前一步,就能踩進一片自己從來沒有踏足的領域。
這張婚契上當然沒有謝司珩和宋時清的住址。那個時候,住址是跟著父母親族走的,他們一個是死人,一個早就找不見了父母,哪還能有住址。
再說應該印在名字上的手印。
誰說那張婚契上沒有?
他們名字上用血印下的指痕,不是在清洗的過程中,融進了那幾盆血水嗎。
是,這就是張婚契。
活人結親下聘書,死人,當然隻能結契。
謝司珩太久沒有給出回應,張學姐終於覺察出了不對。
“你怎麼了?這玩意真不是你自己做的啊。”
謝司珩強忍不適,“我做這個乾什麼?”
學姐:“那……你知道是誰做的嗎?我看那上麵的血像是真血,誰能跟你們開這種玩笑啊。。”
“……誰知道呢。”謝司珩勉強露出一個笑來,“行,這事就先這樣,多謝學姐,回頭我去r城請你吃飯。”
說完,也不等張學姐回應,他乾淨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謝司珩捂住額頭朝後踉蹌幾步,後背一下子撞在樹上。
樹葉上兜不住的水簌簌落下,撲了謝司珩一臉。
……不對,哪裡都不對。
謝司珩想道,怪異的景象堵在他的腦中。
那張婚契就像是一條鎖鏈,有人在他耳邊輕聲漫語地告訴他,宋時清是他的,早就是了,這輩子生下來就是。
今天正是吉日,快去帶他回家啊。
快去啊。
【大少爺,太太在等著您呢。】
從未有過的迫切愉悅感一陣一陣地湧上心頭,謝司珩陡然捏斷了一根樹枝,借著粗糙的斷口抵住手心,借由疼痛將將恢複了一點理智。
得回去跟時清說這件事。
謝司珩強忍著腦中那些突然衝進來的雜亂聲響,回到他們兩原本睡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