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是看錯了?”
顧青沒說話,隻笑著從口袋裡掏出煙盒,點燃吸了一口。
他無意再理會這一家人,踩著泥濘查看其四周。
方大娘討好地上前,壓著聲音,“大師,那這事——其實跟我們家沒關係,對吧。”
顧青淡淡,“無妄之災。你家壞就壞在養了這麼多隻雞,被來要債的狐仙看上了。”
方大娘哎呦一聲,拍大腿。
“您看我就說,我們家上上下下行得正坐得端,怎麼能惹上人呢。真是。”
說完又小聲,“那以後——”
顧青垂眼,“以後彆養雞了。這一塊地,等天晴了以後,買點糯米粉撒上。你要是還不放心,就去找個香火旺的廟,去弄點那的香灰回來撒。不會有事的。”
方大娘眼睛一亮,還以為顧青是想賺錢,非常上道地:“大師有沒有推薦的廟?我明就去銀行,多取帶你香火錢。”
顧青笑了起來。
他其實很年輕,端著的時候,總讓人看不透底細看不清年齡。但像現在這樣放鬆地笑起來時,神情間那股子狡黠勁就藏不住了。
“你帶個碗趁人不注意挖一塊不就行了,要什麼錢啊。”
他們這邊的氣氛融洽,身後付家眾人卻愁雲不展。
付老師有點火氣,“我看他就是信口胡扯的,還我們家人偷東西,我們家缺那點錢?騙子一個,也不知道用什麼手段唬住上頭人的。”
她義憤填膺地罵完,卻沒有聽到家人的附和。
“……媽?”她叫道,片刻後古怪地轉向另一人,“爸?”
她爸難看地扯出一個笑,“你們先站這,我去問點事。”
家人有事瞞著自己。
付老師隱約意識到了某種可能,她嘴唇翕動了一下,喉嚨裡卻沒有發出聲音。
在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的時候,顧青就猜到了來人要說什麼。
他直起身,對方大娘,“回去吧,這兒沒你們家的事了。”
雖然話說得不客氣,但方大娘滿臉堆笑。
沒事好啊,沒事才好,這時候有事的才完蛋呢。
她略了眼上前來的付老爹,心下有了成算,快步走開。這家人,她以後是一點都不想沾了。
付老爹悻悻看了顧青一眼。
“大師……”
顧青沒說話,隻側低著頭吐出一口煙霧,五官在朦朧中,顯出冷酷的不在意。
付老爹硬著頭皮,“我也不確定是不是像您說的,偷了大仙的東西。畢竟我也不信這些,要不是今天,我媳婦那樣,我不可能相信世上有鬼怪這些事。”
顧青仍沒說話,沒給他一點麵子。
付老爹在心裡罵了一通,麵上卻低聲下氣。
“大概八年前吧,我在路上撿到過一個盒子。”
盒子?
顧青不動聲色地抬眼。
“大概一個巴掌大”付老爹比了下,“裡麵是一塊墨玉硯台和一隻毛筆。我、我當時鬼迷心竅,家裡又缺錢,就拿去賣了,周轉生意。”
他小心翼翼,“您說的狐仙供品,會不會是那個啊……”
顧青緩緩眯起了眼睛。
他盯著付老爹的臉,一字一頓,“你真是在路上撿的?”
付老爹囁嚅著不說話。
顧青不是警察,關心的隻有他該關心的事。見付老爹不開口,他換了個問題,“你為什麼會覺得那是供品?”
“……是隻狐狸叼著放下的。”他看了眼顧青的表情,“我當時真不不知道,我要是知道……”
“那兩樣東西,你賣了多少錢?”
付老爹尷尬,“不記得了。”
顧青嗤笑,“是嗎?”
安靜了片刻,付老爹終於鬆了口。
“我看那像是老東西,就賣給了一個朋友,賣了六十多個。”
對於做生意的人來說,六十多萬其實不算多。
但當年,付家在縣上開的超市剛好資金鏈斷了。那六十多萬,是家裡生意的救命錢。
這點付老爹沒敢跟顧青說。
一是出於男人的自尊心,二是,他隱約感覺,如果顧青知道那筆錢對當時的他來說那麼重要,可能會有其他反應。
……不管他們家了也說不定。
想想也是。
某個東西混混沌沌了上百年,被驚醒之後,理智尚未聚攏,隻模模糊糊地知道愛人這一世滿了十歲。
在他們那個年代,十歲是孩子上學的年紀。父母該給子女準備文房四寶。
但它是伴侶,低了一輩,因此才隻準備了兩樣。
它那樣精心地替宋時清挑選禮物,卻成了另一家的翻身資本。
這可不是還回去就能消解的仇怨。
顧青好半晌沒說話,“那兩樣東西,你現在還能找到嗎?”
“我和那個朋友好久不聯係了,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
“去找。”顧青掐了煙,“東西得找回來還回去。”
付老爹抱著點滾刀肉似的心態,“您就不能幫幫忙?”
顧青冷冰冰地看向他。
付老爹索性露出了無賴的本性,“牛鬼蛇神的,政府也不希望它們作祟吧。要我說,你們這些有本事的就應該早點收了它們。怎麼能讓它們害人呢?”
爛人過了多少年都不會變,骨子裡還是那一套。
“那你去找地方投訴我吧。”顧青輕飄飄地扔下這句話,“你看是你們全家死絕在先,還是我被追責在前。”
“……你!”付老爹惱羞成怒。
顧青不再搭理他,撐開傘,走進了雨中。
身後付家人的吵鬨聲逐漸遠去,顧青在黑沉沉的路上漫步朝前,某一刻,他拿出手機,打通了一個電話。
【喂?顧大師。您看得怎麼樣了?進村的路塌了,我們的人沒法去,您看這真是……】
“沒事。”顧青溫和,“蒙村的情況不太好,狐鬼氣息非常濃,估計不是一隻,是一群。非常凶,凶得不正常。我和遭災村民的談話錄音已經給你發過去了,你們自己聽吧。”
【……怎麼會這樣?】
“誰知道呢。”顧青倦怠地歎了口氣,“狐鬼的性格和狼有的一拚,誰拿了它的東西,不還回去就不死不休。我不知道這裡的狐鬼為什麼過了八年才找人算賬,總之還是得找到它們的供品。”
【呃,顧大師,我問一句,能不能……滅了狐鬼啊。滅這東西難嗎?】
顧青“嘖”了一聲,“王叔,我還年輕,我還不想死。”
對麵賠笑。
顧青好笑,“狐仙狐仙,雖然不是正兒八經的神,但也是個仙家。就算一日欲|孽橫行,墮為妖邪,做仙家的能力也還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它們徘徊於山林間自己消散,它們可不是泰國那種小鬼說除就除,我哪有那個本事。”
【是是是,我唐突了。】
那邊還想寒暄幾句,突然被另外一件事情纏住。
顧青隻聽到一陣雜亂聲,腳下突然被絆了一下。
——他挑眉,覺察出一絲不妙的氣息。
【雞子胎不見了!】
那邊大聲問?
【怎麼會這樣?那東西不是派人二十四小時看著的嗎!】
顧青擰起眉,沉聲問道,“追蹤符貼了嗎?”
王鐵義被他拉會神,趕緊回答,【貼了貼了,可……】
“貼了就行。”
顧青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折好的符,扔到空中。
符紙無火自燃,霎時間嘭開一團火花。如同群螢一般,頓了一瞬,接著朝遠處竄去。
“……嗯?”
顧青看向遠方。
山巒疊嶂。
那是村尾上塗山的路。
宋翔拎著隻箱子走進了靈堂。宋時清的幾個舅舅舅媽都在這裡。
太晚了,小孩都去睡覺了,後麵的工作由他們這些大人來就行。$思$兔$網$
宋老太太微笑的黑白照片在正上方擺放著,宋翔長長地歎了口氣,打開箱子,隻見裡麵,是一套嶄新的絲綢壽衣。
“老三,你把壽衣放咱媽麵前。”
宋時清的三舅聞聲上前。
宋老太太這套壽衣是藏藍色的,她生前最喜歡的顏色。
但拿開最上麵的壽衣,一抹鮮豔的紅色顯現了出來。
鴛鴦戲水,雙蝶纏花。象征著美好婚姻的圖密繡在紅色的綢緞上,邊緣鑲八錦百子圖。
這是一件極儘奢華的嫁衣。
嫁衣上,還放了一張折起來的禮單。如果有人打開,就會發現,上麵用絹花小楷寫滿了它為宋時清備下的聘禮,樁樁種種,沒有分毫輕慢。。
木箱子放在桌上,靈堂中眾人各乾各的事,沒有人覺得不對。就好像那一抹令人不安的紅色不存在一樣。
一個無聲無息的身影走了進來。
徐伯彎著腰,走到嫁衣前,兩手端起,朝宋老太太的遺像行了一禮,片刻後,他又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按說這嫁衣是應該要太太或者太太的母親親自繡的。
但主家煩透了宋悅,又不舍得讓宋時清勞累,隻好托人代做了一套。
既然是代做的,為表重視,給太太上身之前,得讓宋家眾人過目一遍,省的回頭說他們怠慢了太太。
主家可看重這場姻緣了。
他等了百餘年。
一切完全不合常理的事情在夜色中無聲地進行著。
宋時清分毫不覺。
他靠在棚子下簡易的床上閉目假寐。
明天早上的葬禮從天亮開始,也就是大概四點半五點的時候。
他稍微眯三個多小時就行。
心裡是這麼想的,但畢竟今天一天太累了,眼睛閉著閉著,宋時清再次被拉入了黑沉的夢境。
——第一次,他在夢裡什麼都看不見。
……他的眼睛上,被人蒙了布條。
宋時清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為何,他抬起手指四下摸索。很快,他摸到了布條上的粗大繩結,順著布條朝上,他摸到了拔步床頂部細致的雕花。
但也僅限於此了,他沒辦法摸到更多,也沒辦法摘下臉上的布條。
因為他的手腕,被人吊捆在了拔步床頂的花紋空隙間。
宋時清滕然瞪大了眼睛。
感知遲了一步回歸,宋時清惶然掙動,隻覺耳邊空空茫茫,什麼也沒有。
有人,將他捆在了這裡,然後走開了……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
老沉木做的龐大床具堅固穩當,山一樣,宋時清的掙紮甚至不能讓其連接處發出一點細微的聲響。
活人荏弱的力道隻是徒勞地讓布條一次一次挪動繃緊,細弱到可笑。
到最後,宋時清隻能無力地半跪在床麵上低頭喘熄,分毫沒有改變自己的處境。
宋時清抿了下唇。
他真的……非常不安。
這種不安不僅來源於被捆住的雙手,還來自於身上的觸?感。
他身上的衣服質感很奇怪,輕薄得仿佛不存在,但又怪異地朝下墜,讓人非常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