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將他的體溫熨帖地傳遞了過來。宋時清喉嚨像是堵住了一般,足足十幾秒以後,才像是落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那樣抓住了謝司珩的手腕。
“謝司珩……我剛才睡著了嗎?”宋時清問道。
謝司珩莫名,不懂宋時清在說什麼。但很快,他看到了宋時清眼底深深的恐懼。
謝司珩打開安全帶,擠到了宋時清身邊。
借著座位的掩護,他低聲湊在宋時清耳邊,“又做噩夢了?”
宋時清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理智告訴他,剛才看到的一切應該是個夢。
但不知道為什麼,宋時清就是覺得自己沒有睡著。
那支迎親的隊伍,應該是切切實實地出現在了山道上。
但謝司珩又告訴他,自己剛才是睡著了的。
謝司珩不可能騙自己,他沒必要,更何況車裡還有謝父謝母,要是想要確定,自己完全可以問另外兩個人,所以謝司珩不會在這種事上騙自己——
宋時清猛地咬住了舌尖,強行停止了腦中混亂的思維。
剛才見到的那一幕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子裡。
宋時清不是傻子,在發現那個老婦人就是第二天來“說媒”的那人時,他心底就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先是說媒,然後送來聘禮,最後迎親。
事情在一步一步地按照那東西的想法繼續下去。
就好像隻要自己坐進了那頂轎子,就會徹底成為它們口中的【太太】。
那隻迎親的隊伍到底是他夢裡的臆想,還是現實之中,正在一步一步朝他靠近的真實詭異?
宋時清怕得手指都在顫唞。
謝司珩看著他,眉間擰緊。
他身上總是有一股和年齡不相符的強硬鋒利,隻是因為謝司珩在絕大多數時候,都喜歡擺著一副不著調的歡脫樣,才柔和了骨子裡的本性。
他默了會,突然轉向前座,“爸,停一下車行嗎?”
宋時清一怔。
前麵的謝父不解抬眼,從後視鏡裡看了眼自家兒子,“怎麼了?”
“我看見有個人躲在上麵樹林裡拍咱們家車。”謝司珩麵無表情地說道。
謝父一驚,滿臉荒唐,下意識朝車外看了一眼。
好在謝司珩從小到大,在父母心中建立起了絕對的信任度。雖然怎麼想怎麼不可能,謝父還是把車停在了路邊。
謝母回頭,“你是不是看錯了。”
謝司珩淡聲,“應該沒有,我下去看看。”
說完他拿了車上的傘,直接拉開車門踏了下去。
“哎這小孩——”謝母急急。
到了這個時候,兩個大人也覺出點不對勁的地方來。
謝父沉聲,“他是不是覺得那人是凶犯?”
夫妻兩對視一眼,臉色皆是一變。就要下車找兒子,另一道身影卻比他們都快一步。
宋時清慘白著一張臉,衝進大雨中,直接跑向前方已經走出了數步的謝司珩。
聽見腳步聲,謝司珩轉身。
他怎麼也沒想到宋時清會跑下來,趕緊伸手,將人接入懷中,被撞得一個趔趄。
兩人的鞋底濺起的水花又落回到褲腿上,浸濕了一大片布料。
可此時,誰都沒心情去管這點小細節。
謝司珩啞然失笑,“下來乾嘛,不害怕了?”
宋時清怎麼可能不害怕,他害怕的心臟都揪緊了。
但他更生氣謝司珩的自作主張。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容易死?”宋時清問道。
謝司珩愣住。
“你覺得你是誰?天師還是道士?碰上那些東西你能掏出一把劍和他們打一架是嗎?”
宋時清心頭的那股火和著恐懼一起上湧,壓都壓不住,最終的結果就是,他罵謝司珩,把自己給罵哭了。
聲線顫唞,眼窩通紅,剛才還被淋一段了,整個人濕漉漉的。特彆可憐。
“你先彆哭。真沒事,我就是下來看看。”謝司珩瞬間有點慌,心底發澀,隻想將宋時清裹進懷裡抱著才行。
“你根本不應該下來看。”宋時清急聲。
謝司珩不說話了。
他突然發現,從剛才到現在,宋時清一直是背對著路側的山的。
他連看都不敢看一眼,卻還獨自跑下來和自己一起。
……他好愛我。
要不是現在笑出來真的會被打,謝司珩根本抑製不住唇角的笑意。
他一手打傘一手攬著宋時清轉了半圈,“你往上麵看,什麼都沒有。”
宋時清眼睫動了一下。
他抬眼。
雨水和彌漫的霧氣讓高出的山林顯得霧蒙蒙的,很多細節看不真切。
但確實,沒有那道紅色的身影。
謝司珩笑著看他,“彆自己嚇自己,那些東西娶人根本不會按照咱們的習俗來。所謂的冥婚絕大多數都是娶茅娘。一般都是將女方的生辰八字貼在茅草紮的小人上,和死者同葬,禮成以後封棺。抬轎子迎親那都是電視劇裡胡謅的,連開棺撿骨都不會有。”
如果顧青在這裡,就會告訴謝司珩,他所說的冥婚是兩個死人之間的禮。
要是它能狠下心殺死宋時清,兩人倒可以用那套流程。
但現在,它想讓宋時清好好活著。
畢竟,如果宋時清死了,即使被它強留在身邊,也一定是恐懼混沌的。他不會接受它,不會將它視作真正的愛人。
如果那樣,永生永世的糾纏也不過是永生永世的折磨罷了。
但如果宋時清活著,這一世,他有媽媽,有親人,又同學朋友,還有謝司珩。
多的是他珍惜的人。
有這些人的生老病死壓著,宋時清即使不情願,也會和它在一起。
這個世界上沒有時間改變不了的情感。
即使最開始宋時清是恐懼抗拒的,但在一次一次不得已的求助,一天一天光明正大的偏愛後,當它與他之間的過往被美好的經曆和暗色的歡愉覆蓋,宋時清真的還能那麼堅定嗎?
它不缺時間,又能用某些手段換到人世間珍貴的一切東西。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再百年。
舊社會的世家大族之所以可怖,就是因為他們用時間和人力鑄就的根深蒂固。
這點耐心,它學了十成十,更能在宋時清身上用出十二分。
它已經準備好織網要用的工具啦,不會讓宋時清跑掉的。
“謝司珩!”
謝司珩一驚。
車子倒到兩人身邊,謝母降下車窗大怒,“你還有沒有樣子,多危險。趕緊上來!”
謝司珩訕訕一笑,和宋時清上了。
謝母還不放心地朝外看了好幾眼,回頭狠瞪謝司珩,“做事毛毛躁躁,還害的人家小宋下去找你,給淋成這樣。”
宋時清忙說沒事。
謝母柔聲遞來一包紙,讓他擦擦,又數落了謝司珩好幾句才轉過去。
後座。
宋時清抽了兩張紙,正準備給自己擦擦,紙盒就被旁邊的謝司珩拿了過去。
他笑眯眯地,用紙給他壓貼在臉上的發尾,“小落湯雞。”
“為了誰?”宋時清涼聲。
謝司珩細細擦他的臉頰,又碰了下宋時清的下頜示意他抬頭。宋時清雖然冷著一張臉,但很乖地順著他的動作抬起了下巴。
或許你見過那種很漂亮但正在生氣的品種小貓咪嗎,看著就是大家閨秀的樣子,性子乖得不行,即使生氣,也會很乖很乖地任由人對他做東做西的貓咪。
謝司珩擦了兩下,實在沒忍住腦中的代入,笑出了聲。
宋時清:……
……他好生氣啊。
謝司珩根本就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⑧思⑧兔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
謝司珩忙按住宋時清的手,防止小竹馬要撓人,親親熱熱地擠到宋時清耳邊,把人壓在車座和車門的夾角中。
“時清,我好喜歡你啊。”
宋時清神情空白,
謝司珩:“喜歡得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兩人對視,近在咫尺,臉貼著臉,連對方呼吸的速率都能清晰地感覺到。
宋時清突然慌了神。
謝司珩是笑著說喜歡他的,帶著點蔫壞的玩笑意味。
就好像他其實沒有在正經告白,隻是想看看宋時清失措的反應。
但宋時清不會錯認底下的那股認真。
抓在他手腕上的力道不輕不重,給了他隨時掙脫的自由。但他又將自己抵在狹小的空間裡,讓自己無從逃脫。
謝司珩就是這樣,不把話說死,不讓態度太過尖銳,永遠給雙方留下進退的空間,但又在無形中,早早地圈出了一片有邊界的空間,保證宋時清不會跑太遠。
宋時清對上他含笑的視線,心臟一下一下,不受控地加快了跳動的速度。
車身一停,外麵就是靈堂所在的位置。
按照塗山這邊的習俗,宋老太太這個年紀的老人,走了以後,家裡要大擺三天的流水席,讓大家都沾沾長壽的喜氣。
雖然今天大雨,但第一明天就是下葬的日子,村人和來賓能到的全都到了。第二宋翔的絲綢廠光工人就有一百多個,都來給老板撐場麵。
所以外麵四五十個連在一起的棚子底下,人頭攢動,熱熱鬨鬨。
宋時清避開謝司珩的目光,小聲回應,“我也喜歡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說完,按下開車門的按鈕,嗖一聲跑了出去。
謝司珩:……
這和好人卡有什麼區彆?
這麼多年,他辛辛苦苦養著宋時清,夏天怕這人熱著冬天怕這人冷著,這小混蛋現在就給自己發一張好人卡?
他腦子正常,長得又好,性格穩定還有錢,宋時清乾嘛不能乾脆點直接和他談戀愛?
他完全忘了就在幾天前,他自己還口口聲聲地要某陳姓同學彆用肮臟的愛情,玷汙他和宋時清之間偉大的友誼,隻覺委屈。
就要跟著下車,前麵謝母“啪”一聲合上了補妝的鏡子,把口紅往儲物格裡一扔。
“你給我坐好,我有話要跟你講。”
謝司珩動作一頓,臉上掛上了笑意。
“怎麼了,媽?”
“怎麼了?”謝母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滕地扭過身開始教訓兒子,“你有個樣子沒有?”
謝司珩微微朝後靠。
他其實已經意識到了母親要和自己說什麼,但麵上還是裝傻。
“好了,我下次不會隨便在路上亂跑的。主要這也不是高速公路,隻是一段土路而已……”
“我要說的是這個嗎?”謝母冷聲問道。
“哎哎,你倆彆吵架。”旁邊的謝父打圓場。
謝母哼了一聲,“你先下去,我單獨跟這小子談談。”
在外麵,謝父是更強硬的那個,但在家裡,諸事都是謝母說的算。
謝父給了謝司珩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拉開車門走了下去。
這下車子裡就隻剩下母子兩了。
謝司珩抬手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