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昊天扯了下嘴角:“養尊處優的小少爺, 又分得清誰好誰壞?”
蘭謹不喜對方這般嘲諷態度。可他同樣也不希望對方被殺。
若是暴露給旁人知曉,一定會像卷宗裡對待其餘魔修那樣,去皮刮骨。
他垂下眼:“你是何時入魔?”
周昊天反問:“你覺得呢。”
“是早在入門之前,亦或是那日被你發現之時?”
蘭謹:“可你此前身上並無魔紋——”
周昊天:“許是我有法子遮擋。”
“那你, ”蘭謹不懂, “為何要入逍遙門?”
周昊天沒有答話, 轉而望向一側。
蘭謹循視線看去,卻見那個方向什麼也沒有。僅是一堵空落落的白牆。
此前他尚未注意,這會兒才發覺此人明明已在逍遙門居住許久, 卻無半點兒私物。
——像是隨時都準備離開。
“……你繼續待在這裡會很危險。”蘭謹道,“若你想走, 我可助你。”
周昊天僅是斜眼瞥來:“為何幫我?”
心中那隱秘的情愫猶如微弱燭光, 輕輕搖曳。
蘭謹尚未理清, 就不得不將其按捺下去:“你我同門一場。”
周昊天聞言, 低聲喃喃:“果真是天真的小少爺。”
蘭謹:?
“時間不多了。”周昊天道,“再過一日魔紋就將完全顯露,所以在此之前必須離開。”
他牽住蘭謹手腕。
魔紋已蔓延至指尖。仿若漆黑色蚊蟲,就要這麼攀爬至蘭瑾白皙手腕,顯得觸目驚心。
周昊天貌似又恢複正常。注視著身前人,可憐巴巴:“蘭瑾,幫幫我。”
因得師父信任,蘭瑾很快就獲得出門應允。他準備先帶人離開靈淵洲,至於之後去哪兒,到時再做打算。
然而翌日,當他等在約定地點,卻半天未瞧見人。
沒過一會兒,頭頂無數弟子禦劍飛過,皆是行色匆匆。
蘭瑾心中生出濃烈不安,喚來飛劍想要回峰。忽覺身後有人靠近,一回頭,見正是周昊天。
不知為何,光天化日之下對方竟未對外貌作任何遮掩。而此時,魔紋已近乎掩蓋了大半張臉。
“你……”蘭瑾一愣。
周昊天倒是泰然自若:“抱歉,我來遲了。”
蘭謹正待發話,忽然隱約聞見一絲血腥味兒。而一旦意識到這點,便覺氣味愈加強烈。
是從周昊天身上發出來的。
聯想方才一眾逍遙門弟子,他心中生出猜測。
“你、你受傷了嗎。”
周昊天看著他,隻是笑。
分明是同往常一般開朗的笑容。但或許是那生出魔紋,總顯得陰惻惻的。
受傷的不是這人。
蘭謹幾乎確信,不由自主後退一步。
周昊天奇道:“你怎麼了,咱們不是要走嗎。”
蘭謹:“你對師父和師兄做了什麼?”
周昊天:“……”
周昊天:“我能做什麼?”
蘭謹指尖已是控製不住地顫唞,撫上劍柄。
“為什麼會有血?”
周昊天察覺到他動作,視線落下。
“此番離開,便再也嘗不到板栗燒雞了。所以方才去了一趟無常峰,無意間沾上雞血。”
蘭謹微頓,緊接著又聽見下一句。
“小少爺信麼?”
那語氣裡帶著毫不掩飾的笑意,似是嘲弄。
蘭謹倏地抽出劍來,直至向身前人。
刀尖鋒利,陽光底下閃爍鋒銳光芒。周昊天卻仿佛沒察覺殺氣一般,狀似隨意:“說來,這把本命法器還是我贈予你的。”
蘭謹自然記得。他剛破元嬰那日,周昊天就神秘兮兮地說要送他東西。
他既出生世家,各類寶貝已是屢見不鮮。但因是周昊天贈送,他依然隨身攜帶。甚至連師父贈物都沒怎麼用。
一旦回想從前,便愈發覺得眼前畫麵可笑。
蘭謹劍柄捏得愈緊,指尖幾乎發白:“你真對師父他們出了手?”
周昊天:“沒有。”
他笑道,“我隻是殺了他。”
蘭謹怔住。陽光刺目,隻覺眼前景色都蒼白幾分。
周昊天的話還在繼續。
“這得多虧你幫我拖延時間。毒性尚未發作,倒是我先暴露身份。若非你替我隱瞞處處掩護,我也不能隱藏這麼久。”
“不、不可能。”
蘭謹回神,“師父早已辟穀。你若是下毒,他不可能沒察覺!”
周昊天單手堵住耳朵:“我還是第一回 見你如此激動。”
蘭謹:“混賬!”
“噓。”周昊天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太大聲的話會將其餘人引來。那樣,我又得殺人了。”
殺人?
見其無關痛癢地說出這一詞彙,蘭謹心下一顫。
震驚與不可置信已全然化成憤懣。
他不願相信自己信錯了人,更不願相信師父因自己而死。
“……我要捉你回去。”他再次豎劍。
這回相比方才,手終於不再抖了。
“蘭謹。”
周昊天依然平靜,“你可記得我此前同你說過。魔修修煉非比尋常,可殺人奪功,事半功倍。”
但蘭謹已聽不進話,隻想快些讓此人束手就擒。
然後回去宗主峰,去看看師父和同門情況。
一定尚可挽回,一定——!
一劍落空。
眼前人忽然憑空消失,蘭謹一怔。再度反應,卻是一道利爪自身後刺近咽喉。隻差一步便可穿透。
有鮮血滲出,蘭謹不管不顧,又往身後揮出劍氣。
那人往後一閃,遠遠避開。
“若非我及時收手,”周昊天道,“你這會兒喉嚨就被刺穿了。”
蘭謹並未收手,欺身向前。
周昊天眉頭一皺,伸手一指,便有無數藤蔓自地底冒出,將蘭謹包裹在內。
蘭謹愈是掙紮,便被纏繞愈緊。他嘗試靈力驅散,卻壓根指揮不動。
會出現這種情況,隻能證明另一人修為遠高於他。
蘭謹手中劍鬆落,哐當一聲落於地麵。
他總算是沒法再欺騙自己。
原本周昊天修為並不及他,如今突飛猛進,隻可能印證對方說的一句話——殺人奪功。
而能有如此大的差距,證明對方殺的那人修為甚高。
腦海內浮現師父音容相貌。蘭謹已是哽咽。身體由於被藤蔓糾纏過緊,喉間傷口有更多鮮血滲出,染紅了衣領。
身前有腳步聲靠近。
蘭謹自知不敵,也懶得再囉嗦,頭也不抬。
然而下一秒,卻被強硬抓起。
那人扯著他的頭發,像是瞧見什麼稀奇之物:“哭了?”
蘭謹咬牙。
周昊天笑了:“果真是小少爺。”
在那之後,不知周昊天做了什麼,蘭謹失去意識。
當他再度醒來,卻發現自己躺在榻上。床麵華貴,四周垂了帷幔,瞧不清附近環境。
他隻愣神半秒,便很快記起之前發生了什麼。
心中瞬間被負麵情緒淹沒。他要起身,卻聽得鎖鏈碰撞的清脆聲響。微一頓後,低眼下望。
是鐐銬。
四肢都被綁住在了床腳,離開不了半分距離。
他蹙眉,想使出法術破壞。但試了又試,卻覺靈氣堵塞一般,沒有半分反應。
“彆瞎費工夫了。”
外間男聲傳來。蘭謹抬眼,見一人撩開帷幔進來:“我給你喂了些藥。藥效解除前,怕是沒法子運轉靈力了。”
當瞧見這人臉,蘭謹下意識想要出手,剛直起身子,四肢就被死死拉住。
“瞧,你一醒就要打我。好可怕。”
話是這樣說,周昊天卻未顯出半分懼色,徑自在榻邊坐下。.思.兔.網.
這一距離蘭謹已經夠得著了。儘管心知無用,但他還是一拳揍向眼前人。
拳心被穩穩接住。
周昊天隨手一扯,便將人拽了過來,半抱於懷。
“平時多仰仗法術,卻疏於鍛煉。師父也指教你這樣不好。你總不放在心上,現在知道後果了吧。”
此時男子臉龐魔紋已儘數顯現,眼眸顏色也較以往不同。猩紅眸子仿佛嗜血,連帶著笑容亦顯出一絲不同尋常。
蘭謹總算知道長輩為何總叫他小心魔修。
眼前這人與從前那貪吃玩鬨的男子,分明判若兩人。
可惜明白太晚,後果也太過沉重。
“……你不配叫師父。”
“好歹師徒一場。”周昊天完全不顧蘭謹臉色,“又將功力傳與我,總要心生感激。”
蘭謹腦神經再一次被刺痛。
可他此刻被周昊天抓著,壓根動彈不得。
就像是砧板上的魚,隻能任人宰割。
他恨自己的無力,恨自己的天真。如果不是他輕易相信,又怎會讓師門落得如此下場。
心臟一點兒點兒沉下。
“我……”蘭謹嘴唇微動,“殺了我。”
既害死師父,又無力報仇,他現在已沒有臉麵存活於世。
周昊天像是聽見什麼稀奇話:“你們靈淵洲修士怎都如此這般?沒聽過一句話,叫好死不如賴活嗎。”
蘭謹已經沒有興致與此人鬥嘴,依然垂著頭。
“既不殺我,帶我來這裡又是做什麼。”
周昊天笑道:“你知這是哪裡?”
蘭謹:“……”
周昊天自顧自回答:“百荒魔域。”
“你從前就對這裡特彆感興趣。如今我帶你來了,高不高興?”
蘭謹:“……”
周昊天:“笑一下啊。”
“瘋子。”
蘭謹隻吐出這麼個詞。
話落,他下巴一疼,竟是被直接扳起。他被迫仰頭,避無可避望進那雙猩紅的眼眸。
“從前我說要去殺靈淵洲大能,人人也都道我是瘋子。如今我不僅殺成,還奪了修為。如今百荒魔域上下誰人不是對我畢恭畢敬?”
“隻差一步,我就連魔皇都可以宰了。”
周昊天嘴一咧開,便依稀瞧得見犬牙。從前是可愛,如今卻顯齒尖鋒利,仿佛能刺破皮膚。有些滲人。
“榮華富貴,權利地位,這些都是我的了。”
蘭謹不覺輕哼一聲。
他聽在耳裡,心中隻覺得可笑。
竟是為這一無聊理由便奪去他人性命?
在逍遙門潛伏數年。處心積慮,頻頻做戲。甚至分出心思戲耍於他。
可笑之餘,又覺無限蒼涼。
“你不懂我也沒關係。”周昊天輕拍他的臉,“反正隻要跟了我,這些我都分你你一份。到時候,你會明白我良苦用心。”
“分我?”蘭謹道,“為何分我。”
周昊天手一頓,繼而笑意更深:“當然是因我心悅你。”
“……”
蘭謹不知。
若是在周昊天弑師以前聽見這話,他會作何感想。
但他至少明白自己現在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