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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晉!你瘋了!”

顧長晉深深看著她,“容昭昭,我不會出事。你信我,我會平安回來。”

這是一場豪賭,他知道。

他行事慣愛謹慎,從不曾這般魯莽過。

但他需要找回那些記憶,不單是為了清邈道人所謂的陣法,還為了破局。若眼前這道士能助他找回所有的記憶,再受一次傷又何妨?

他看向清邈道人:“我如何信你不會傷她?”

清邈道人哼笑:“你心中早就知我不會傷她,若老道要傷她,她眼下如何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

唯有這姑娘活,說明那他們青衡教追尋的那條大道是正確的,也是冥冥中存在的。

他怎可能會傷害她?

眼前這年輕人大抵也猜出了他的心思,這般問話不過是要他的一諾。

“老道會護她,不管何人來,老道都不會叫她受傷。”清邈道人抬手,蒲扇指天,道:“否則便叫老道生生世世大道無望!如此,你該放心了罷!”

顧長晉頷首,望了容舒一眼,在她肝膽俱裂的目光裡揭開玉瓶,吃下裡頭的藥,又拔出短匕。

似是察覺到她在顫唞,男人的手頓了頓。

“昭昭,彆看。”他溫聲道。

容舒喉頭像是被堵了一大團棉花,明明有許多話想對他說的,可偏偏這會,她什麼都說不出口。

瘋子,他們都是瘋子!

清邈道人輕揮蒲扇,將淚流滿麵的姑娘轉了身。

容舒再看不見他了,眼前是那間破落的大殿,裡頭三尊神像在蒼茫茫的天地裡若隱若現,又是慈悲又是殘忍地與她靜靜對視。

隻聽“噗嗤”一聲,利刃刺破血肉。

有什麼東西衝破了一道道防線,洶湧而出。

“顧允直——”

隨著她這一聲話落,身上所有的桎梏驟然消散。

男人躺在雪地裡,雙目闔起,鮮血已然濕了滿襟。

他一隻手握著短匕,另一隻手緊緊攥著的是那四條布帛。

容舒轉身跑向他,重重跪在地上,雙手按住顧長晉的%e8%83%b8膛,望著清邈道人道:“他不會死的,是不是?”

“他不會死。” 清邈道人三兩步走過去,探了探顧長晉的鼻息,須臾,遞給容舒一顆通體發白的藥,道:“喂他吃!”

容舒毫不猶豫地將那顆藥放入嘴裡,挖起一掌心的雪吃下,待得那藥化在雪水裡,方掰開他齒關,一點一點喂了進去。

男人的唇是冰冷的。

她擦乾淚,道:“他很冷,我要帶他入殿!”

清邈道人望了眼哭得雙眼通紅、渾身顫唞,卻還在強忍鎮定的姑娘,難得地起了點惻隱之心,點了點頭。

“寶山!”

小道童還在烤著雪兔,聽見自家師尊的叫喚聲,忙扔下手裡的活,憨頭憨腦地跑了出去。

瞥見雪地裡滿身是血的男人以及他身側那瑟瑟發抖的姑娘,怔然了片刻。

“愣著作甚?將人背進去屋子裡!”

寶山忙答應一聲,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地上的男人背起,往自個兒住的茅屋去。

將人安頓好,小道童覷了容舒一眼。

這姑娘在道觀的這些時日從來都是淡定從容的,即便受了傷,被困在此處不得自由,也不曾見她紅過一次眼眶。

可這會她形容狼狽極了,滿頭烏發披散在身上,沾滿淚水的麵龐還粘著幾縷鬢發,眼睛、鼻尖通紅通紅的,瞧著便十分惹人憐。

寶山忍不住安慰道:“師尊雖然喜怒不定性子也怪,但是從不會濫殺無辜。既然讓他留在這,那就一定不會叫他死。”

容舒頷首,深吸了幾口氣,又狠狠擦了一把臉,道:“勞煩寶山道長給我燒些熱水,再給我取一套道袍來,我想……給他換身衣裳。”

她的聲音是冷靜的。

寶山應好,看她一眼便出了茅屋。

不多時就送來一桶熱水,幾塊乾淨的布帛,還有兩套乾淨的裡衣和道袍。

“師尊說他至少要昏迷兩日,這茅屋讓給你們住,我去師尊那裡擠幾日。”他說著,將一瓶半掌寬的碧色藥罐放在容舒腳邊,小聲道:“這是師尊做的傷藥,在外頭賣數百兩銀子呢,效果是極好的。”

其實榻上那男人吃下了師尊的秘藥,這傷藥用不用都成。隻寶山知道,此時定要給這姑娘多找些事做,方能叫她不胡思亂想。

容舒眼睫動了動,接過那藥罐,輕輕道了聲謝。

寶山出去後,容舒脫下顧長晉身上的衣裳,男人衣裳上的血早就凍硬了,摸上去猶如一塊冰冷的鐵皮,叫人指尖莫名生疼。

不是第一次照料受傷後的他了,此情此景,容舒覺著萬般熟悉,手上的動作更是駕輕就熟。

潔白的布帛漸漸染上了血色,木桶裡的水仿佛暈染了顏料,透著淡淡的粉色。

容舒垂著眼,有條不紊地給他上藥、換衣裳,蓋上厚厚的被褥,旋即將耳朵貼上他鼻尖,靜靜聽他清淺的呼吸聲。

男人臉上冒著胡茬,眼下兩團烏青,唇因著乾燥裂開了幾道血口子。

容舒細長的手指緩緩摸過他臉上的胡茬和乾燥起皮的唇。

為了趕來這裡,他多少日沒有好好睡、好好用膳了?

“你怎麼總是這麼狼狽。”容舒忍住鼻尖翻滾而出的酸澀,在他耳邊道:“你說了你不會有事,你會平安。你若是敢騙我,我不會應你,我再不會應你!”

第一百一十一章

短匕刺入%e8%83%b8膛的那一刻, 顧長晉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心臟停頓了一瞬。

那一刹那,世間靜得可怕。

該是極疼的,可他仿佛感覺不到疼, 一股徹骨的靜寂的寂寥將他徹底淹沒。這份寂寥深藏在骨子裡, 好似在漫長的歲月裡如影隨影了許久。

久到比起疼痛, 他更不願遭受這樣的寂寥。

這一霎的寂寥仿佛長得漫無邊際,又仿佛,一眨眼便過去了。

“噗通”“噗通”——

劇烈的如鼓點般密集的心臟聲再次響起時, 顧長晉來到了一條昏暗的森冷的甬道裡。

陰冷的、鹹腥的風卷動著他的衣裳。

顧長晉在夢裡曾經來過這條甬道。

抬眸望去,甬道的儘頭處浮動著一個細小的光亮。光亮處,是一道影影倬倬的身著明黃色龍袍的身影。

腳步聲在黑暗的甬道裡響起,顧長晉一步一步走向他。

穿過甬道, 眼前的天地倏忽間變得豁然開朗。這是一個地宮, 上百盞壁燈勾連出一片明晃晃的光海。

夢裡那張看不清的臉,隨著光一點一點映入眼簾。

十二道冕旒,晃動著一片冷光。

冕旒下,男人的眉眼依舊深邃而鋒利, 雙眸深炯如寒潭。細紋在他眼角蔓延, 霜白點綴在他的鬢間,眉心鐫刻著兩道深重的豎紋。

那是他。

是許多年後的顧長晉。

男人抱著個巴掌大的墨玉壇, 坐在陽魚魚眼之處,雙眸一瞬不錯地盯著虛空中的一點,絲毫沒有察覺到這地宮裡多了一個自己。

顧長晉垂眼望著腳下那巨大的太極八卦陣, 冥冥中仿佛有什麼在指引著他, 他抬腳行了兩步, 掀開衣袍在陰魚魚眼緩緩坐下。

幾乎在他坐下的瞬間, 對麵那男人仿佛察覺到什麼, 低下眼睫望了過來。

二人目光相撞的瞬間,一束陰烈刺眼的火光從他身上驟然亮起,與此同時,火光沿著地上的太極八卦陣徐徐燃燒。

太極八卦陣緩緩轉動。

陣中紅光漫天,狂風大作,陰陽兩道魚眼仿佛有了吸力一般,緩緩地,一點一點的靠近、融合。

隨著兩道魚眼合二為一,太極八卦陣裡的兩道身影也漸漸重合。

也就在這時,一陣“轟隆隆”的雷鳴般聲音在地宮響起。

仿佛是一個世界在坍塌。

又仿佛是一個世界在重建。

巨大的衝擊下,顧長晉閉上了眼,失去了意識。

腦中湧入了許多記憶,幼時浮玉山的過往,父親母親阿兄阿妹在大火裡的咒罵與期盼,還有他揣著蕭硯的玉佩跟著蕭馥離開浮玉山時,阿追奔跑在馬車後頭的影子。

一幕幕、一幀幀,如被風吹動的書頁一般快速翻動。▲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直到那一夜,大紅的喜燭靜靜燃燒的那一夜,時間漸漸緩下,漸漸變慢。

他挑開覆在她頭上的喜帕,自此有了一個妻。

他該遠著她,戒備著她的。

偏又忍不住被她吸引。

從不曾想過,如他這般行在黑夜、踏在荊棘裡的人,也會有得遇春暖花開的時候。

隻要她在,他眼裡的世界再不是黑白的了。

他的人生再不隻有走上那位置的抱負與報複,還有夜闌人靜時的一盞燈,饑腸轆轆的一甌粥,寒天凍地裡的一蓬花。

當她在他身側時,那燒在他四肢百骸的躁烈的野火仿佛得到了安撫,乖順熨帖得就像得到了肉骨頭的阿追。

他想做容昭昭的顧允直,想將他對她的喜歡光明正大、坦坦蕩蕩地敞露在她眼皮子底下。

那時他總對她說,再等等。

再等等,容昭昭。

等一等顧允直。

他以為他可以等得到,也以為他們可以有許許多多個日後。

顧長晉睜開眼,灰蒙蒙的世界裡,電閃雷鳴,秋雨淅瀝。

懷中的姑娘早已沒了聲息。

驀然想起了方才椎雲說的話,常吉死了。

顧長晉緩緩回首,望了椎雲一眼,輕聲道:“橫平呢?”

頓了頓,又道:“小點聲,莫要吵著她了。”

椎雲靜靜站在那,不接話。

眼前的男人雙目赤紅,白得近乎透明的臉泛著潮紅,唇上沾著烏紫的血,望著他的那雙眼黑漆空洞。

像是閻羅殿裡的陰使。

椎雲七歲便來到顧長晉身邊了。

陪著他一同闖過屍山血海,被親如手足的人背叛過,也在槍林箭雨裡一次次死裡逃生過。椎雲的一顆心被磨出了厚厚的繭,不會輕易心軟,也不會輕易心痛。

然此時此刻,看著宛若瘋魔了的顧長晉,椎雲身上那吊兒郎當的神色頃刻間散去,隻剩下沉重的悲哀。

他失去了好兄弟常吉。

而主子,不僅僅失去了兄弟,也失去了他的妻。

主子一直是他們的主心骨,定心針。

主子說他會平安,他們便信他會平安。主子說他們會走到最後,他們便信他們會走到最後。

在椎雲眼裡,主子從來都是穩如泰山的。

即便是到了絕路,他依舊能找出生路。

椎雲繃緊了牙關,許久,他道:“主子,少夫人死了。”

一個死了的人,吵不醒的。

顧長晉黑如墨的眼靜靜望著椎雲。

“我知道,”他道:“可是椎雲,她討厭旁人吵她。”

不管她是生還是死,隻要是她不喜歡的事,他都不能做。

椎雲牙關一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