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頁(1 / 1)

盈雀悄悄覷她一眼。

姑娘在哪兒都能過得開心,多半是不回來了。

一月廿九,大同果真傳來了捷報,穆融領著數萬名精兵將韃靼軍趕出了大胤的邊境。

捷報遞進去乾清宮時,汪德海笑出了滿臉褶子。

嘉佑帝眉眼也露出了笑意,犒賞了送信的傳令兵。

汪德海剛送走傳令兵,正要趁著嘉佑帝龍心大悅的當口說幾句討巧話,不想玉梯下一道熟悉的人影匆匆行來。

汪德海定睛一看,來人可不就是消失了好些時日的貴忠麼?

此番貴忠可是帶著不少錦衣衛的人出宮執行嘉佑帝的密令的,汪德海隻隱約知曉那道密令與大慈恩寺有關。

汪德海與貴忠都是嘉佑帝的人,感情慣來不錯,這會見貴忠滿麵風霜的,一甩拂塵便迎了上去,笑道:“大同剛傳來捷報,皇爺這會心情正好。走,貴掌印,咱家與你一同進殿!”

貴忠卻緩了步,望著汪德海輕搖了搖頭,神情格外凝重。

汪德海眼皮一跳,慌忙止住步伐。

貴忠轉身推開殿門,小心地闔起門,給汪德海遞了個眼神便進去了。

汪德海屏息凝氣了須臾,握緊了手裡的拂塵,對著兩名守在殿外的內侍道:“這頭不用你們伺候,都下去!”

殿內,嘉佑帝見進殿的人是貴忠,放下手裡的捷報,溫聲道:“查出來了?”

“查出來了。”

貴忠快步上前,雙手將一封密信呈交給嘉佑帝。

嘉佑帝麵色如常地揭開信箋。

貴忠始終垂著眼,死死盯著殿裡的金磚。

半晌,嘉佑帝捏著那密信的手緩緩垂下,靜靜坐了許久。

貴忠保持著稽首躬身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等著嘉佑帝發話。

“此事除了太子、皇後還有梵青大師,可還有旁的人知曉?”嘉佑帝的聲音依舊是淡淡的。

貴忠垂首應道:“無,便是梵青大師,也是偷聽雲華郡主與其奶嬤嬤談話方得知此機密。奴才離開大慈恩寺時,梵青大師將自己鎖在小佛堂裡,一把火燒了。”

嘉佑帝“唔”了聲:“他可有遺願?”

“梵青大師自知罪無可赦,隻懇請皇上保留大慈恩寺的地位,以及,放過他那已經被大慈恩寺除名的孽徒玄策。他道玄策雖為太子效力,但那樁事他並不知曉。”

“朕允了。令梵青大師的師弟梵赤繼任大慈恩寺的住持,日後大慈恩寺依舊是大胤的第一國寺。”

貴忠應“是”,忽又想起一人,道:“坤寧宮的桂嬤嬤乃皇後娘娘的奶嬤嬤,當日也是她悄悄去了東宮送吉果,想來……也知曉。”

他這話一落,殿內再次陷入靜寂。

貴忠始終低垂著頭,也不知過了多久,方聽上方傳來嘉佑帝淡淡的平靜的聲音:“貴忠,你上前來。朕要你去辦一件事,這事你須得辦妥了,方能回來。”

陰雲密布,雪大如鬥。

漢白玉階梯落滿了雪,廊下一排宮燈撒下昏黃的光。

汪德海豎著耳朵站在門外,一動不敢動,內殿裡嘉佑帝與貴忠說了甚他是一概不知。

隻當他瞥見貴忠出來時那張如牛負重般的臉以及布滿汗漬的背,便知今日貴忠稟告的事定然非同尋常。

越是這樣的事越不能打聽。

門開的瞬間,內殿裡頭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汪德海同貴忠交換了個眼神便快步入了內殿,瞥見嘉佑帝捂唇的明黃帕子滲出血色,呼吸一緊,立馬從書案掏出一瓶藥。

“皇爺快用藥!”

嘉佑帝雪白的唇沾著暗紅色的血絲,他卻不慌不忙地接過藥,慢抬眼,望向汪德海,道:“今日貴忠不曾來過乾清宮。”

汪德海忙應:“是,皇爺放心,方才就隻有老奴在外頭守著。”

嘉佑帝頷首,將手裡染血的帕子與先前貴忠呈上來的密信一同丟入炭盆裡。

他望著被燒作灰燼的密信,緩緩閉上了眼。

穆家軍大捷的消息很快便在上京傳得人儘皆知了。

容舒昨個夜裡就已經收到了穆老夫人派人送來的口信,今兒特地去護國將軍府給老夫人道喜順道辭行。

大冷的天,精神矍鑠的老人家在雪地裡練拳,聽她說要啟程去大同,不由得道:“穆融與霓旌四月便會回京,怎地不多等兩月,同他們一起回大同?”

容舒給穆老夫人斟了杯熱茶,乖巧道:“沈家在大同和肅州買下的牧馬場正等著我過去挑選馬苗呢,我早些去也能早些選好,到得明年,那些馬苗興許就能派上用場了。”

明年春天發生在大同的那場馬瘟始終壓在容舒心頭,這事兒若是阻止不了,她今歲挑好的那些成年馬正好能一解明年大同缺馬的燃眉之急。

“再者,聽說那邊到了三月,風光正好,也當做是早些去賞賞景了。”

小姑娘聲音柔軟溫婉,眉眼間的神態卻堅定得很。

穆老夫人便也不勸,隻提了幾個人名,又扯下一塊兒腰牌放在容舒手裡,道:“你在大同若是遇到甚解決不了的麻煩事,便拿著這塊腰牌去尋他們。”

容舒知曉這是穆老夫人對她的愛護之意,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第二日一早,十數輛馬車從鳴鹿院出發,在一片“轟隆隆”的馬蹄聲中往大同去。

出順天府之時,陰沉沉的天徹底暗下,常吉提前去驛站打點妥當了,眾人趁著夜色在驛站落腳。

容舒剛下馬車,常吉便上前來,壓低聲音道:“姑娘,小的先領您進去,殿下在裡頭侯著呢。”

容舒微微一怔,很快便頷首“嗯”了聲,又回頭對落煙、盈月幾人道:“你們先去驛舍等我。”

說著便提起一盞綢布燈,隨常吉往驛站角落的一處客舍行去。

知曉顧長晉在這裡,她倒是不覺驚訝。

他這段時日太忙了。

她都沒能尋著機會同他辭行,但她知曉他定會在某個地方等著,這處驛站是順天府轄下最後一個驛站,是同她辭行的最便宜的地兒了。

夜風將她的兜帽吹得“呼呼”作響,到了那處客舍,常吉住腳推門,躬身道:“太子殿下就在裡間。”

容舒提腳入內,身後的門才剛合起,屋裡的燭燈便亮了,顧長晉手執銅燈,挑開布簾朝她望了過來。

“過來。”他說著將燈往前傾下了,照亮她腳下的路,“仔細腳下。”

這屋子的確不夠敞亮,但容舒手裡還提著燈的,他便是不出來,她也看得清路。

二人進了裡間,顧長晉將燭燈放在桌案,給她端來一盞蜜水。

“你明兒一早要趕路,這會不吃茶,給你備的是蜜水,裡頭加了安眠的草藥,能叫你夜裡睡得好些。”

她有認床認屋的壞毛病,今個睡在這客舍,早就做好了睜眼到天亮的準備了。

不想他倒是連她這小毛病都考慮周全了。

蜜水上頭還彌漫著薄薄的霧氣,容舒放下綢布燈,安靜地接過那盞蜜水,慢慢啜飲。

顧長晉挨著桌案,垂眸看她,待她一盞蜜水吃完,方問道:“怎地不與你娘一同出發?”

“沈家在大名府的生意出了點岔子,阿娘同拾義叔要先繞道那裡幾日,索性就叫我先去大同,將牧馬場的事兒給定了,他們處理好大名府的事兒便會趕來。”

事出突然,沈一珍一接到消息便領著商隊的人火急火燎地往大名府去了。

容舒這頭有常吉和金吾衛的人護送,他們倒是不擔心的。

顧長晉“嗯”了聲:“我明兒派人去趟大名府。”

這是要派人助沈一珍他們處理大名府的亂子了。

容舒張了張唇,踟躕片刻,終究是道了聲謝,總歸她欠顧長晉的人情不差這一樁了。

屋子很快又安靜了下去。

容舒等了半晌,不見他說話,下意識便抬了抬眼,目光撞入他沉靜的眸子裡,很快又垂下眼睫。

其實她知曉他想說什麼。

他大概也知曉她不能給他答複,是以說與不說,好像都不重要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正想著,對麵的男人驀地開了口。

“我三歲那年就能拉弓了,不到五歲便能同阿爹到山裡射些小獵物。離開浮玉山後,騎射武藝更是從來不曾落下過。”顧長晉慢慢地一字一句道:“容昭昭,我也可以教你射箭、教你騎馬、教你做許多你想做的事。”

容舒怔怔地抬起眼,不知為何,她從他這話裡竟然聽出了點兒醋意。

隻是……他這醋意因何而來?

她這樣一副不開竅的模樣看得顧長晉即無奈又好笑。

罷了,等她到了大同,知曉了穆融的心意,大抵就明白今兒他說的這些話是何意了。

“我過兩日就要啟程去遼東,你若是有事要尋我,叫常吉給我送信。”顧長晉提起她的綢布燈,溫聲道:“回去罷,方才那蜜水該叫你起困意了。”

容舒的確是有些困乏了,“嗯”了聲,接過綢布燈,轉身朝客舍的門行去。

正要抬手開門,身後那男人忽然緊緊扣住了她的手腕。

顧長晉沉了沉嗓子,終究是忍不住問道:“容昭昭,我等你三年。你也等等我,可好?”

第一百零八章

容舒手裡的綢布燈輕輕打了個轉, 昏黃的光影如水波般流轉。

她回首看了顧長晉一眼,男人的眉眼深邃而鋒利,但望著她的目光卻不逼人。少了一層凜冽, 那雙寒星般的眸子裡湧動的是淡淡的柔情。

曾經在鬆思院, 幔帳落下時, 顧允直也喜歡這樣看她。

前世她等了他三年,這一世他還她三年。

而他要她等他,是為了日後, 他光明正大地迎娶她。

這個男人讓她動心的那些東西從來不曾消失過。

知曉前世他為她做過的,以及他們錯過的,她怎能不動心?

他們之間,許多話不必說, 他們已能明了對方的心意。

她知道他對她的深情, 他也知道她對他的死灰複燃般的喜歡。

但就像先前她對盈雀說的那樣,若是三年後,她過慣了外頭那海闊天空般的日子,她大抵不會選擇回來, 去做一個人的妻子, 叫後宅那一堵堵紅牆將她的天地徹底困住。

其實他早就明白現如今的她根本給不了他答複,因她還不曾真真正正地去過她想過的日子。

那些肆意的、不受拘束的日子。

容舒有時想, 若她幼時不曾離開過上京,像許多大家閨秀一般日複一日地困在後宅的兩道門內。

又或許沒有前世在梧桐巷的那三年。

興許她會心甘情願地留下來,做他顧長晉的妻, 與他舉案齊眉地過完這一世。

“我不能應, ”她道, “現在的我根本不知曉三年後的我會作何想。”

她曾經動搖過, 除夕那夜, 在紫宸殿裡,曾想過應下他的三年之約。

隻是在話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