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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刹那,理智壓下心頭洶湧而出的衝動。

那時顧長晉還道不許她退。

她也的確沒退,她沒說不,也沒像從前那樣推開他,叫他忘了前世,忘了他們之間的牽絆。

隻說她現在不能應。

其實顧長晉也猜到了她會如何回應他。

她不騙他,也忠於她的內心,這句“不能應”便是她最真實的想法。

顧長晉笑了,應道:“好。”

他鬆開她的手腕,又道:“我會給你去信,時機成熟了也會去大同看你。三年後若你依舊不想應,那我便再等三年。倦鳥也會有歸巢的一日,若是哪日你累了乏了想要一個歸屬了,我始終在那。”

就像從前她留一盞燈等他一般,他也願意等她。三年不夠那就再三年,直到她願意。

“隻是容舒,你可以不應我,但你不可以應旁人,也不可以喜歡旁人。”

“我會嫉妒,嫉妒到發瘋。所以,你隻能應我,隻能喜歡我。”

容舒抬眼看他。

他這人受再重的傷、遇見再難過再痛苦的事都能死死忍下,跟沒事人似的。在她麵前也從不曾說過這樣霸道的話,這樣的話不該是一貫來克製且冷靜的他說出來的。

眼前的顧長晉與印象中的他好似有些不一樣,但又好似這才是他。

她望著他的目光直白澄澈,黑白分明的眼乾淨得叫人心醉。

顧長晉抬手遮住她的眼,低聲道:“彆這樣看我,你這樣看我,我今日便不能放你去大同。”

掌心劃過一陣酥|麻,是這姑娘垂了眼。

顧長晉壓下心頭翅羽擦過般的悸動,忍了忍,垂下手道:“快去歇罷。”

容舒沒再抬眼看他,輕輕“嗯”了聲,提燈離去。

臨近二月的天,雪依舊沒個停歇,扯絮般洋洋灑灑,在夜裡縱情熱鬨。

可四周分明又是寂靜的。

她一步一步地走,寂寂涼夜,大雪蒼蒼莽莽,鹿皮小靴輕踩入雪裡的“嘎吱”聲,一聲又一聲,落在他心頭。

男人的目光如有實質,這樣冷的夜,生生叫容舒的後背起了一陣麻熱,連握住木柄的指都仿佛摩挲出了細汗。

她不能回頭看。

黑夜總會麻痹人的理智,她該回去屋舍,好生睡一覺。待得天明了,那些搖擺不定的心思便又能掐滅了。

小娘子那件湖藍色的鬥篷消失在回廊的轉角處。

漆黑的夜,霜白的雪。

這世間仿佛又恢複了冷淡的毫無生機的黑白色調。

顧長晉並未回屋,在夜色裡站了片刻,旋即望向回廊的另一角,淡淡道:“母後既然來了,不若一同吃杯茶?”

戚皇後從廊簷底下的陰影處緩緩走出,她披著墨色的鬥篷,定定望著顧長晉。

方才那一幕她看得清楚。

這位未來的一國之君望著容舒的目光,不是兄長望著妹妹的目光,而是男人望著女人的目光。

戚皇後進屋,麵色冷沉道:“你不能害她,將她送走後,便莫要再招惹她了!”

顧長晉提起茶壺,一瞬不錯地注視著杯盞裡漸漸加滿的茶湯,濃密的眼睫覆下一層陰翳。

“母後放心,我將她送去大同便是為了讓她遠離上京的紛爭。”

戚皇後緊緊盯著他的眼,琢磨著他話中的真假。

見他目光坦蕩,麵色亦是十分嚴肅,這才悄悄鬆了口氣。

“記著你今日說的話。”戚皇後厲聲道:“若是叫旁人知曉未來的儲君與他的族妹曾締結過婚姻,不僅你的儲君之位會不保,她的性命也會危在旦夕。”

沒有任何一個皇室能容忍這樣的醜聞,一個承載天命的皇帝更不能有這樣的汙點。

試問一個與族妹亂倫的皇帝如何得百姓愛戴,得臣子敬重?

這樣的醜聞若叫世人知曉了,帶來的衝擊可不亞於他那輕信妖道、妄圖逆天改命的生父。

戚皇後從大慈恩寺歸來後便沒再派人去打聽容舒的消息,先前皇上給了太子一道賜婚聖旨後,還叫她將那孩子召進宮裡說說話的。

戚皇後如何敢?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嘉佑帝瞧出了端倪,後果不堪設想。

好在如今這世上隻有她、桂嬤嬤和太子知曉她的身世,隻要太子不胡來,那孩子就不會有事。

“同皇上討的那道賜婚聖旨,你要藏好,永世不得用!”

“兒臣謹記母後教誨。”顧長晉道:“母後此番出宮可是要前往大慈恩寺?”

算算時日,戚皇後也該前往大慈恩寺看聞溪了。

戚皇後頷首,問他:“明日一早本宮便會啟程去大慈恩寺,我且問你,聞溪可知曉那孩子的身世?”

“應當不知。蕭馥對譚治與聞溪並非完全信任,將聞溪養在身邊不過是怕譚治日後會有貳心,想借此控製譚治,是以不可能會將這些機密事告訴他們父女二人。”

戚皇後不語,雖顧長晉語氣十分篤定,但她依舊不敢賭。

“聞溪的事,本宮已有決斷。”她慢抬眼,望著顧長晉,“你該離去了,遼東之行迫在眉睫,此處驛站你本不該出現。”

顧長晉對戚皇後這道“逐客令”早就有預料。

驛站裡有他的人守著,見完那姑娘,為免節外生枝,他本就準備離去。

於是順水推舟地應下了戚皇後的“逐客令”,借著夜色離開驛站。

戚皇後就在那處偏僻的客舍歇下,桂嬤嬤進來伺候,見她愁眉緊鎖的,寬慰道:“娘娘早點歇罷,小公主已經離開了上京,也見不著皇上了,您擔心的事兒不會發生。”

“嬤嬤,不能再喚她小公主了。”戚皇後輕聲說著,用掌根按了按跳了多日的右眼,道:“本宮心裡依舊不安著,當初我就不該那般狠心。”

桂嬤嬤歎息:“娘娘那時若是有得選又怎會選擇換走她?娘娘不必自責,您瞧小公……沈姑娘生得多好啊,性子也好,就同您年輕時一樣,見過她的人都喜歡著呐。”

戚皇後想起朦朧燈色裡,小姑娘罩在湖藍色鬥篷裡的那張沉魚落雁般的臉,臉上終於有了笑意。

她不敢叫嘉佑帝瞧出端倪,也不敢貿貿然出現在容舒麵前。隻能苦苦忍著,那孩子去護國將軍府時,她差點兒便要借著探望穆老夫人的借口出宮去看她了。

所幸她忍住了。

“丹朱與她交好,穆老夫人又格外喜歡她。你說她去大同,可有可能是因著旁的人?”

桂嬤嬤遲疑道:“娘娘說的是穆將軍?”

戚皇後點頭,桃花眼微微一亮,道:“穆家那小子皇上一貫來看重,若是那孩子嫁到穆家去……”

她看向桂嬤嬤,“太子手裡的那道賜婚聖旨,本宮要想辦法毀了!”

這客舍裡發生的一切,容舒自是不知。

翌日一大早,沈家那十數輛馬車駛入官道,馬蹄不停地朝西去。

容舒一行人離開不久,一輛掛著羊角宮燈也離開了驛站,往大慈恩寺去。

一個時辰後,馬車才將將抵達大慈恩山山腳,一隊身著銀甲、頭戴鳳翅盔的禁衛軍攔住了戚皇後的馬車,道:“皇後娘娘,皇上在乾清宮咳血昏迷,汪大監請您趕緊回宮。”

戚皇後臉上的血色霎時褪得一乾二淨。

“快開路,立即回宮!”

那禁衛軍統領趕忙差人開路,待得戚皇後的馬車駛遠了,方低聲吩咐身旁的禁衛軍:“盯緊大慈恩寺,皇上有令,梵青大師自焚之事,不能泄露半分。”

嘉佑帝昏迷了半日的事,乾清宮裡的人守口如瓶,若不是汪德海派人知會戚甄,就是連戚甄都要被蒙在鼓裡。

接下來幾日,戚甄一日都不敢離宮。

到了二月初三,上京那陰沉了許多日的天終於放晴。

也就在這一日,顧長晉領著一萬精兵趕往了遼東。

嘉佑帝未去送行,而是在乾清宮坐了許久。

他龍體抱恙,這幾日連早朝都免了。

戚皇後端著湯藥進來,見他難得發怔,心口一緊,道:“皇上,該用藥了。”┆思┆兔┆網┆

嘉佑帝緩緩抬眼。

她那雙眼藏不住心事,她在擔心,也在害怕,怕他會死。

他昏迷半日之事著實是嚇到了她。

一時有些虧欠,那日不過是為了誆她回宮,這才叫汪德海說他昏迷了。

嘉佑帝接過湯藥,一聲不吭地飲儘。

戚皇後拿手帕給他按了按唇角的藥漬,嘉佑帝卻驀地握住她的手,放唇邊輕%e5%90%bb了下,道:“戚甄呐,你莫要生我的氣。”

戚皇後愣了下。

從前在太原,每回他惹了她生氣,便會用這樣服軟的語氣同她說這話。

那時他還不是皇帝,她想如何生氣便如何生氣。隻他當了皇帝後,她再不是從前的七皇子妃了。

也許久許久不曾聽他這樣哄她。

戚皇後以為他是因著他昏迷,因著她這幾日的惶惶不安,因著她不辭勞苦、夙興夜寐地照料他,方才說這樣的話。

“皇上快些好,臣妾就不氣了。”

嘉佑帝笑了笑,道“好”。

上京的天放了晴,西北的天卻依舊是大雪壓城。

越往西走,天便越冷。

容舒的馬車裡一直放著兩個炭盆,走了幾日,忍不住又添了一個炭盆。

顧長晉出發前往遼東的消息傳來時,她已經離開驛站十日,抵達龍陰山了。

龍陰山是道天塹,山脈連綿,峽穀雄渾,山頂積滿了皚皚白雪。

“主子道姑娘若是想在山裡住兩日,可入住山腳的農舍。”常吉道:“若是不想,咱們再往前走半日便能出龍陰山,直接在官道上的驛館下榻。”

這一路的每一處落腳處顧長晉都安排得極妥當,怕她帶來的衣物不夠保暖,內裡繡著毛襯的狐裘都已經送來兩件了。

容舒掀開車簾望了眼天色,道:“不必停,雪越下越大,在這耽擱兩日,怕是會出不了山。”

常吉也是這般想的,主子怕少夫人累,這才安排了這麼一處農舍。

隻這兩日變天,風饕雪虐的,還是莫要耽誤為好。

此時正是晌午,天光卻暗極了,山裡的風雪極大,雖勉強能視物,但眾人不得不放慢速度。

車子穿過一處山徑,剛拐入一道狹長窄小的山道時,異變驟起,行在前頭的幾匹駿馬猛一撅蹄,發出一陣淒厲的嘶鳴聲。

容舒正拿著根銀長匙撥弄著博山爐的香灰,聽見前頭那撕心裂肺般的聲響,還未及反應是出了何事,忽地“轟隆”一聲,一陣天旋地轉,整輛馬車被山上洶湧滾落的雪潮衝落山道。

容舒狠狠撞向車壁,後腦登時一陣劇痛,旋即兩眼一黑,徹底昏了過去。

第一百零九章

遼東總兵靳尚江與已故的大都督、戚皇後之父戚嶂乃故舊至交, 與戚家以及當初的二皇子蕭譽可謂是過從甚密。

容璵就在他麾下,當初戚家欲謀反,靳尚江不可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