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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宮婢被她這般一斥,忙合起那木籠門,道:“竹姑姑,我知道錯了。”

“這些木籠子你們好生看著,這幾日風大,記得套牢固些,摸要摔了。”竹君叮囑了幾句,便回了紫宸殿。

容舒已經換好衣裳。

她身上那套衣裳還是竹君親自去司製房取的,上頭用大紅大紫的絲線繡著鸞鳥雛鳳,是太子妃方才有資格穿的花樣。

內殿裡這樣的衣裳足有數十套,都是一個多月前司製房的繡娘們連夜趕製出來的。

今晨太子差她去取這些衣裳時,竹君便猜到了,今日住進這裡的姑娘定然就是日後的太子妃,是以半點都不敢疏忽。

“方才那陣吵雜聲是底下的婢子們聽太子之令在小花園裡掛木籠子。”她規規矩矩地稟告了一聲,便上前推開那寬大的菱花窗,“這些木籠子說來還是從姑娘您住的地方送過來的,想來是姑娘心愛之物。”

容舒順著望去,果見幾株紅豆杉下,一排木籠子在風雪裡輕輕搖晃。

容舒望了半晌,驀地問道:“殿下現在可在東宮?”

方才顧長晉將她送到紫宸殿,便匆匆離去了。

東宮乃未來儲君住的地方,儼然就是一個小皇宮,方圓極大,容舒也不知曉顧長晉在不在這裡。

竹君恭聲笑道:“殿下在儲英殿的大書房裡見管大人,管大人今晨就來了東宮,等了好些時辰了,想來是有要事要稟告。”

竹君卻不知,這會在儲英殿大書房裡的,不僅有管少惟,還有一名狀若老嫗的婦人。

那婦人跪在地上,麵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疤,正是丁氏。

“起來罷,都坐著說話。”顧長晉垂眸望著丁氏,“陳梅殺夫案,都察院的禦史已向孤呈交新的證據,不日大理寺便會重審此案,屆時孤也會去。”

丁氏喜極而泣,“砰砰”磕了好幾個響頭。

她聽說過太子殿下的事跡,當初許鸝兒的案子便是在他手裡翻了案的,丁氏相信隻要太子殿下在,梅兒便不必被斬首了。

陳梅被抓走了大半年,丁氏這大半年亦是日日不能安眠,身體是愈發消瘦。

管少惟上前攙扶起她,讓她在旁邊的圈椅坐下,道:“殿下愛民如子,讓你坐著回話那便坐著回話。”

丁氏這才安心落座。

她望了望管少惟,雖知曉陳梅的案子有轉機了,可想起先前管大人對自己說的話,一顆心又不上不下的。

“管大人說民婦可助太子殿下破一樁懸案,不知殿下要民婦協助查的是哪一樁案子?”

顧長晉溫聲問道:“你來上京的途中曾被人劫走,劫走你的那些人要你作甚?”

這話一落地,丁氏差點沒從椅子裡摔下,內心驚駭到甚至不敢抬眼看顧長晉。

她在皇後娘娘麵前說的話雖都是真的,但她很清楚,那些話是那人教她說的,為的便是誤導皇後娘娘。

“民婦,民婦駑鈍,實在不知殿下在說什麼。”丁氏穩住聲音道:“民婦不曾被人劫走過。”

“丁娘子不必驚慌,本官奉太子之命到太醫院請了醫正去給陳梅把脈,陳梅身上中的毒他能解。”管少惟笑笑道:“那位醫正乃太醫院院使之孫,當初太子殿下`身受重傷,便是這位醫正大人治好的。”

丁氏依舊搖頭。

那人送她去都察院時曾說過,若她敢泄露半點秘密,梅兒立刻便會毒發,慘死獄中。

她不敢賭。

顧長晉見她搖頭不語,沉%e5%90%9f道:“孤已經派人將陳梅從大理寺獄秘密轉到旁的地方,讓孫醫正給她解毒。那人便是想去大理寺獄謀害陳梅,也尋不到人。”

他頓了頓,又道:“你如今同孤從實招來,日後皇後娘娘便是知曉真相,也不會歸罪於你。”

書房裡靜了良久。

顧長晉與管少惟皆不說話。

丁氏默了半晌,囁嚅道:“殿下當真能保證那人害不到梅兒?還有,皇後娘娘不會追究民婦的責任?”

顧長晉知她這是願意開口了,望了管少惟一眼,道:“勞煩管大人出去替孤喚椎雲進來。”

管少惟知曉太子這是要支開自己,忙作揖道“是”,闊步離開了書房。

丁氏謹慎道:“敢問殿下,方才您說的那番話可是知曉了當年發生在大慈恩寺的事?”

顧長晉端起茶盞,望著茶水,不動聲色道:“當年母後在大慈恩寺偷龍轉鳳,將孤的妹妹送走了,這些年母後一直在找她。”

殿下果然知曉!

丁氏很清楚,當年皇後娘娘生下的是個女兒,並不是眼前的太子殿下。至於為何太子殿下會成為皇後娘娘的兒子,她不敢多想,也不敢多問。

丁氏咬了咬唇,終是下定了決心。

“當年民婦是戚家秘密尋來給小公主做%e4%b9%b3娘的,皇後娘娘生下小公主時,民婦與穩婆都在,當時便是民婦協助穩婆給小公主擦身裹上繈褓的。小公主右肩有一顆朱砂痣,那人隻要我如實說出這一點。她說,我必須要說實話,如此方才能叫人信服。”

顧長晉輕抿了一口茶,道:“那一日可是嘉佑二年的四月初六?”

“是。”

顧長晉盯著茶湯又道:“除了右肩的朱砂痣,小公主身上可還有旁的特征?”

丁氏搖頭,道:“民婦隻看到那肩上的朱砂痣。隻是——”

“隻是什麼?”

“皇後娘娘生產那日,手裡攥著一條玉佛珠手釧,後來那手釧斷了,玉珠撒了一地。當時小佛堂裡亂糟糟的,民婦親眼瞧見,給小公主裹繈褓的穩婆偷偷將一顆玉珠子塞入小公主手中。大抵是想著將小公主抱回戚家後,便偷偷昧下那枚珠子。”

玉佛珠子。

顧長晉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想起了容舒脖頸處掛著的那條紅繩,那紅繩下是否也有一顆玉佛珠子?

她不是沈一珍的女兒,她的肩上亦有一顆朱砂痣。

張媽媽自小便伺候在她身邊,還曾在木匣子留了張“嘉佑二年四月初六”的字條。

前世……她死在了朱嬤嬤送來的“三更天”裡。

他的容昭昭,從一出生便被人當做一枚棄子了。

心臟像是被人緊緊攥住了一般,顧長晉下頜逐漸繃緊。

第九十三章

雪花窸窣窣地落, 地麵上的雪越積越厚。

天色漸漸暗下。

亥時一到,紫宸殿的宮燈俱都熄滅,唯獨床頭兩盞巴掌大的銀嵌玉座燈還亮著。

容舒並未讓竹君與蘭萱留下守夜, 二人卻不敢真的不守夜, 思忖一番, 索性便退到外殿打地鋪去了。

容舒望著床頂那熟悉的石榴花開床幔,好似又回到了鬆思院那張拔步床,總有種今夕不知何夕的錯亂感。

她撈過一個月兒枕抱在懷裡, 卻怎麼都不能入睡。

明明就寢前她還吃了碗桂花酒釀的,從前她隻要吃了酒釀,總是能很快睡著。

輾轉間,外殿傳來了幾聲極細微的響動。

容舒身子一僵, 指尖不自覺掐住月兒枕上那截毛茸茸的兔尾巴。

屏息了須臾, 到底是掀開床幔下了榻。

內殿與外殿隻隔著一麵繡著寶相團紋的畫簾,簾外隱約可見一道頎長的身影。

容舒緩緩走了過去。

也就在這時,簾外那人低低喚了聲:“容昭昭,是我。”

許是怕會嚇著她, 他的聲音壓得很沉, 仿佛悶在%e8%83%b8腔裡一般。

容舒步履一緩。

她早就猜到是他了。

二人隔著一層棉布簾,沉默著, 誰也沒再說話。

須臾,容舒上前,揭開布簾子, 與顧長晉對望。

她今兒的眸子格外亮。

顧長晉一看便知了, 這姑娘大抵又吃酒了。

每回吃酒, 不管醉沒醉, 她的眸子都會亮得好似黎明前的星子。

他輕輕勾了唇角, 問道:“吃酒了?”│思│兔│在│線│閱│讀│

容舒道:“沒吃酒,吃了桂花酒釀,裡頭放了五顆不同餡兒的湯團。”

從前在梧桐巷有一家食肆就賣這樣的桂花酒釀,裡頭隻放五顆湯團,每顆湯團對應一種餡兒,芝麻的、豆沙的、玫瑰的、棗泥的還有櫻桃的。

這湯團就叫五福湯團。

容舒在梧桐巷時,一入冬便愛吃這家食肆的湯團,頭一回吃還是常吉給她送來的。

今兒吃的湯團與梧桐巷那一家食肆的湯團幾乎沒甚差彆,甜而不膩,軟糯可口,是容舒一貫愛吃的。

“我從前在梧桐巷吃的湯團酒釀,可是你讓常吉給我送來的?”容舒道。

顧長晉“嗯”了聲。

“除了湯團,常吉給我送來的槐葉冷淘、杏仁酪、梅片雪花洋糖……”容舒一連數了十數種她在梧桐巷壓根兒買不到的小吃食,“這些也都是你差人在外頭買的?”

顧長晉又“嗯”了聲:“從前刑部衙門的黃知事不僅愛打聽,也好吃,他寫了一本《上京美食錄》,我曾借閱過。”

借閱完便按照黃知事的那本美食錄給她買小吃食,又借著常吉的手送進鬆思院。

難怪她今兒不過隨口提了個“桂花酒釀”,廚娘便能做出一碗她愛吃的五福湯團來。

菱花格窗外的小冰獸們還在風裡搖晃著。

容舒不由得想,這男人在她背後還做了什麼?

給她刻冰雕,滿上京的給她尋好吃的送到鬆思院來,還有,複刻著她畫過的話,書寫過字。

還有麼?

容舒張了張唇。

想問,又不想問。

就好像問了後,她那顆一心要往外飛的心會生出千絲萬縷的束縛來。

方才那碗桂花酒釀本也不該問的。

落肚的那碗酒釀氤氳出的酒意將平日裡的冷靜侵蝕掉一部分,這才沒頭沒腦地問了出口。

思忖間,身上忽然一輕,簾外的男人不知何時邁了進來,雙手抄起她的腿彎,將她往榻上帶。

容舒一驚,正要道一句“顧長晉,你在作甚”,人已經被他放入柔軟的被褥裡。

顧長晉給她掖好被子,將月兒枕塞入她懷裡,望了她片刻,道:“睡罷,我在外殿守著。”

說著,不分由說地放下香帳。

容舒隔著薄薄的床幔,看著他的身影漸漸往外去,畫簾“啪嗒”一聲響,他出了外殿。

很快外殿連窸窣聲都沒了。

容舒躺回榻上。

風雪寂寥,久違倦意終於席卷而來。

迷迷糊糊間,她莫名想起他將她帶回屏南街的那一晚,他也是這般,半夜給她燒水沐浴,之後便在門外守著她。

她自小被養得嬌,認床也認屋子。

到了陌生的地方,便那屋子是個金窩銀窩,頭幾夜也會輾轉難眠。

今兒睡的這屋子與鬆思院那寢屋倒是一模一樣,稱不上陌生,可大抵是心裡總有種盤繞不去的不安,心總是靜不下來。

今個夜裡吃碗酒釀,便是想要借著酒意早些睡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