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頁(1 / 1)

容舒側過身,半張臉枕在月兒枕裡,隔著床幔又望了一眼外殿的方向,長睫緩緩闔起,那種漂泊不定的落不著實處的不安感終於一點一點散去。

一豆燈火輕輕搖曳。

顧長晉靠坐在畫簾的一側,微仰頭,望著虛空中的一點。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好似一尊塑像,良久,待得內殿裡頭傳來清淺而勻長的呼吸聲,方起身,返回內殿。

拔步床裡,小娘子眉眼舒展,綢緞般的烏發披散在榻上,睡得很沉。

顧長晉探出手,勾住她脖頸的紅線,一顆剔透的玉佛珠子從頸間滑落。

他輕輕捏起那顆玉佛珠子,細細地看玉珠子上雕刻的佛麵,旋即放下玉珠子,提腳出了內殿。

容舒一夜好眠。

醒來時天已經放晴,竹君與蘭萱進來服侍她梳洗。

趁著二人絞帕子的瞬間,她下意識往外殿望了眼。

顧長晉早就沒了蹤影。

竹君見狀便道:“殿下一早便入宮上早朝了,今兒是初十,議完事後還得去坤寧宮給皇後娘娘請安,回到東宮大抵得要午時了。”

容舒“嗯”了聲:“臨近年關,太子殿下定然十分忙碌。”

蘭萱聞言便笑著接過話,“殿下每日都忙得很,夙興夜寐的,連皇上都在勸他多歇息。”

他一直是如此,從前在梧桐巷,他忙起來時真真是廢寢忘食。隻她每次去給他送膳,便是再忙,他都會停下手上的公務,將她做的吃食一點一點吃完。

容舒接過蘭萱遞來的熱帕子,道:“殿下喜食熏肉,尤其喜歡吃鹿肉。將鹿肉用粗鹽醃製兩日,刮下鹽巴子,再放到炭火裡炙烤,切成小塊裝在攢盒裡,配茶配酒都可。”

一邊兒的蘭萱聽罷,心中略有些遲疑。

熏肉這些上不得台麵的吃食,當真是殿下愛吃的?

殿下可是個挑嘴的哩。

聽膳房裡的人說,殿下入主東宮沒多久,也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本食錄,上頭羅列了數十上百種上京的吃食。

於是膳房幾十號人熱火朝天地按照這本食錄研究新菜式,偏生研究出來後,殿下總說味兒不對,可把膳房裡的人給愁壞了。

自此,整個東宮的人都知曉了,咱們這位殿下在吃食上不好伺候。

“咱們殿下嘴挑,當真會愛吃這熏肉?”蘭萱忍不住問道。

顧長晉嘴挑?

容舒意外地抬了抬眉,這可是能麵不改色吃下一碗豬下水的人。若他挑嘴,那這世上就再沒有不挑嘴的人了。

蘭萱方才說出那話便挨了竹君一個眼刀,隻她姨母就是膳房裡的廚娘,成日叫她打聽殿下的喜好,眼下好不容易遇著個知曉殿下喜好的人,自然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遂硬著頭皮道:“奴婢的姨母就在膳房裡伺候,殿下給膳房列了本食錄,膳房裡的人倒是做出了那食錄上的菜式,偏生殿下吃完後總覺不對味。姨母天天愁著怎麼做出對味兒的吃食呢,容姑娘不若尋個時間看看?”

容舒還真多那食錄起了些好奇之心。

早膳一用完,手已經捧上那本食錄了。

隻翻開第一頁她便愣了愣,顧長晉不嗜甜也不愛酸,這上頭好些菜都是又酸又甜,分明是他最不愛吃的。

真正愛吃的人是她。

容舒一頁一頁翻完這本食錄,旋即闔起書冊,望著扉頁上那熟悉的字跡,垂眸不語。

紫宸殿的事,顧長晉自是不知曉,上完早朝,在養心殿與嘉佑帝議完事後便去了坤寧宮。

戚皇後這些時日為了照料聞溪,就不曾離開過坤寧宮。

朱嬤嬤過來通稟時,她剛給聞溪喂了一碗藥。

孫院使施針了大半月,聞溪的身子漸有起色,昏迷的時間也愈來愈短。她吃的湯藥,戚皇後從來不假手於人,都是自己親自喂。

用帕子輕輕擦拭聞溪唇角的藥汁,戚皇後將碗遞與朱嬤嬤,道:“本宮先去見太子,嬤嬤在這守著溪兒。”

往常顧長晉來請安,多是吃一兩盞茶便會離開。

戚皇後倒是想與他親近些,隻二人到底沒有血脈關係,又隔著戚家與蕭馥,彼此間俱都無法信任對方,能維持麵上的和氣已是不易了。

回到坤寧宮,戚皇後正欲像從前一樣,讓人給顧長晉上茶,說幾句無關痛癢的瑣碎事,便讓他退下的。

殊料她這廂還未及開口,顧長晉便已開口道:“母後一直在尋的那顆玉佛珠子,孤找到了。”

玉佛珠子?

戚皇後一頓。

他怎會知曉她有一串玉佛手釧,還知曉那玉佛手釧少了一顆珠子?

那玉佛手釧是外祖母傳給阿娘,阿娘又傳於她的,珍貴異常,這世間便隻得一串,上頭有四十九顆玉佛珠子,每一顆珠子上雕刻的佛像都不一樣。

當初在大慈恩寺的小佛堂,孩子落地之時,手釧斷裂,玉珠子散了一地。

最後卻隻找回來四十八顆,還有一顆遍尋不得。

戚皇後屏退左右,掀眸望了顧長晉一眼,笑道:“太子說說,本宮尋的那顆玉佛珠子,上頭雕的是哪尊菩薩?”

顧長晉淡聲應道:“那顆玉佛珠子雕著的不是菩薩,而是四麵孔雀明王,一坐、二倚、三立、四臥。”

戚皇後唇角的笑意散去。

那珠子刻著的確實是四麵孔雀明王,這事兒連桂嬤嬤都不知曉。

想來太子是真的見過那珠子了。

隻他這些話是何意?想要告訴她,他知曉當年發生在大慈恩寺的事麼?

仿佛是猜到她在想甚,顧長晉抬眼注視著戚皇後,道:“丁氏與兒臣道,當年給小公主裹繈褓的穩婆曾偷偷將一枚玉佛珠子塞入小公主手裡,企圖偷走那珠子。隻不過後來小公主被劫,那顆玉佛珠子也跟著沒了蹤影。”

“太子想要說什麼?”戚皇後定定望著顧長晉,神色冷凝,“但說無妨。”

“兒臣知道一個姑娘,她肩上亦是有一顆朱砂痣,還自小戴著一顆玉佛珠子。”顧長晉道:“而她的%e4%b9%b3娘,乃雲華郡主蕭馥的心腹。蕭馥給這姑娘安排的結局,便是叫她慘死在‘三更天’裡。”

三更天。

戚皇後搭在椅臂的手驀地一緊,隻聽“啪”一聲,一截指甲生生斷裂。

偏殿裡,朱嬤嬤聽說戚皇後屏退了左右,連桂嬤嬤都被她支了出來,不由得露出深思之色。

少主這是惹怒戚皇後了?

不對,以戚家目前岌岌可危的形勢,便是惹怒了戚皇後,戚皇後也不敢與太子撕破臉。

朱嬤嬤望了眼杵在外頭的許鸝兒,又望了眼將將醒來的聞溪,忖了忖,到底是吞回了叫聞溪打聽的話。

朱嬤嬤很清楚,眼下戚皇後對聞溪的身份隻信了八分。

聞溪現下最好什麼都不問。

小半個時辰後,戚皇後終於從正殿歸來。

朱嬤嬤注意到她換了一身衣裳,忙上前道:“娘娘,聞姑娘醒來了。”

戚皇後望了朱嬤嬤一眼,須臾,笑著頷首道:“都出去罷,本宮在這陪溪兒。”

說著便彎下腰,親自扶起聞溪,垂眸細細打量著她的臉,又道:“今兒瞧著又好些了,等過幾日天放晴了,本宮便帶你出去外頭轉轉。”

聞溪咬了下沒甚血色的唇,輕聲問道:“皇後娘娘,過幾日,我能見長晉哥一麵嗎?”

第九十四章

戚皇後禦下嚴, 坤寧宮的宮婢宮嬤也深諳後宮的生存之道,不該說的從來不會多說。

顧長晉求娶容舒的事,聞溪也是這兩日才聽朱嬤嬤提起, 心中自是又驚又駭。◇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驚駭過後, 卻是一陣如鯁在喉般的酸楚。

戚皇後麵色淡了下來, 揉了揉眉心道:“本宮今日與太子起了些不愉快,待得太子氣消了再說罷。”

說罷,又輕輕握住聞溪的手, 認真問道:“你是本宮的女兒,卻不能認祖歸宗,可會恨本宮與你父皇?”

戚皇後望著她的那雙眼是一個慈母才會有的眼睛,滿是愧疚與憐愛。

聞溪垂下眼睫, 不語。

戚皇後見狀, 便柔下聲音道:“本宮當初將你換走,乃是逼不得已,日後本宮定會好生補償你。”

聞溪這才輕輕地道:“我不曾怪過你們。”

戚皇後欣慰地笑了笑:“那便好,今歲的除夕家宴, 本宮會正式收你做義女, 屆時你父皇會封你做郡主。”

說到嘉佑帝,她微頓了頓, 又道:“你父皇先前來坤寧宮,你都在昏迷中。眼下年關將近,他要處理北境的戰事還有大胤接二連三的天災人禍, 大抵要到家宴那日方得閒, 你莫要多想。”

即是家宴, 那麼除夕那日定然可以見到長晉哥了。

聞溪心臟微微一跳。

“溪兒明白的。”她望著戚皇後, 消瘦蒼白的臉露出點兒依賴與孺慕, 問道:“方才……母後與長晉哥因何不愉?”

聽見她喚了聲“母後”,戚皇後眉眼間流露出一絲難以抑製的喜悅。隻下一瞬,似是想到了些什麼不愉快的事,那點子喜悅之情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太子的婚事。”戚皇後麵色一冷,道:“刑家與大皇子從不曾放棄過儲君之位,本宮不過是希望太子能選一個對他有裨益的妻族。偏偏他——”

戚皇後話音一頓,似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鬆開了聞溪的手,歎了聲:“不提也罷,總歸日後太子會明白本宮的苦心。”

許是不願再提太子的事,戚皇後說完這番話便岔開到旁的話題去,陪聞溪說了一刻鐘的話便離開了偏殿。

沒一會兒,朱嬤嬤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碗禦膳房剛做好的荔枝甜羹。

“聞姑娘,這是皇後娘娘特地命人給您做的甜羹!”

這樣的大冷天,荔枝這樣的果子可是千金難求的稀罕貨。

可見戚皇後是當真疼她。

朱嬤嬤一勺一勺地喂她,待得甜羹見了底,聞溪借著朱嬤嬤俯身給她拭嘴的功夫,在她耳邊悄聲道:“皇後想親自為長晉哥選太子妃,今兒二人正是因著這事鬨了齟齬。”

朱嬤嬤麵不改色地直起身,端著碗出屋,沿著長廊往正殿去,旋即便見桂嬤嬤一臉緊張地出了正殿。

朱嬤嬤望著桂嬤嬤匆匆離去的背影,緩緩住了腳。

思忖片刻,她捏緊了手裡的空碗,快步追上了桂嬤嬤。

此時的東宮,膳房裡的廚娘們也正忙著呢。

知曉太子殿下要回來用午膳,個個都是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按照蘭萱遞來的食錄半信半疑地烤起鹿脯。

顧長晉卻不急著用膳,在儲英殿換下朝服,徑直往紫宸殿去。人才剛走到月門外,便聽見裡頭傳來一陣嬉笑聲。

舉目望去,幾個婢女正在廊下踢著毽兒。

跳躍在空中的毽子墊著皮錢,皮錢上襯著幾塊兒銅錢,再用皮帶緊緊縛起幾片毛色豔麗的雕翎。

毽子很新,一瞧便知是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