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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貨船燒起,片刻功夫便吞噬掉其餘幾隻船隻,連被撞上山崖的客船也不能幸免。

烈火炎炎,浪花四濺,隨著火花竄到半空。

接連幾道“轟隆”聲過後,容舒隻覺一股猛烈的氣浪從不遠處激蕩而來,身後的男人似乎悶哼了聲,箍在她腰間的手臂鬆了點兒寸勁。

可他始終沒鬆手,帶著她往岸邊遊去。

容舒不知他們遊了多久,身體越來越冷,也越來越沉重。可她知道她不能停,也不能拖顧長晉的後腿。

眼見著已經看到江岸邊那黑黢黢的山影了,顧長晉的速度卻漸漸慢下來。

不一會兒,男人忽然鬆開了手臂,雙手抵住她的後腰,狠狠往前一推。

容舒連忙轉過身看他。

火光照亮了他身後的那片水,蔓延在其中的是絲絲縷縷的血霧。

顧長晉張嘴“咕嚕”一聲,想對她說:“往前遊,彆回頭。”

隻唇瓣翕動的瞬間,他眼前一黑,全身的力氣好似一下子被抽離,身子不受控地緩慢下沉,殘留在腦中的最後一幕是她被火光照亮的眉眼。

恍惚間想起,浮玉山的那把大火也曾這樣照亮過阿爹阿娘他們的眉眼。

他們在火裡咒罵著他,可眼睛卻在跟他說:活下去,歲官兒,好好活下去,彆看,彆回頭。

曾經顧長晉不懂,為何他們要留他一人在這世上。

然而方才闔目的那一刹那,他好似明白了那時阿爹阿娘的心情。

容昭昭,活下去。

活下去就好,不必回頭。

黑暗中,他聽見一道稚嫩的童音在耳邊回響。

“歲官兒,你說,我們會死嗎?”

熾烈的光從牆上的木格窗湧入。

影影倬倬的光影裡,兩個年歲相仿的小男孩兒躺在一間木屋的榻上。

方才說話的男孩兒生得文弱而秀氣,他將頭微微一偏,望著旁邊的男孩兒,道:“歲官兒,你說,我們會死嗎?”

“不會。阿爹說了,有許多人從這場時疫裡活了下來。”名喚“歲官兒”的男孩兒微微一笑,蒼白而清雋的麵龐有著不符合年紀的堅韌,“阿爹與倪叔已經出發去給我們尋治疫的藥,倪硯,你要相信我阿爹,也要相信你阿爹,他們一定能給我們找到藥,我們會活下去。”

似是被他聲音裡的堅定與樂觀鼓舞到,文弱男孩兒也跟著一笑,虛弱地“嗯”了聲,手緊緊捏住藏在衣裳裡的玉佩,道:“我們會活下去。”

【我們會活下去。】

顧長晉猛然睜開眼,身體還在下沉,但一隻柔軟的手始終在拉著他。

那姑娘滿頭青絲散在水裡,巴掌大的小臉帶著點兒倔強,正咬著牙把他往上拉,力氣很大。

顧長晉緩慢眨了下眼,雙腳一蹬,遊向她,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嘩啦”一聲,二人冒出水麵,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吸著氣。

容舒盯著他的背,聲音微顫:“顧長晉——”

“我沒事。”顧長晉拉著她往岸上走,道:“快上岸,那幾艘運鬆油的貨船是故意撞上來的,馬上就會有人尋過來。”

血不停地從他身上湧出。

容舒望著他麵若金紙般的臉,喉嚨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她怕他又像方才那樣將她推開,也顧不上男女之防了,死死地攥著他的手,一字一句道:“顧長晉,接下來的路我們一起走,救兵沒來之前,誰都不許丟下誰。”

小娘子渾身濕透,說話時牙關還在打著顫,溼潤嫣紅的唇早已凍得發紫。

然而她看著他的那雙眸子亮若寒星,若是細看,還能瞧見裡頭藏著的怒火。

她生氣了。

顧長晉的確想著尋個安全的地方將她藏好後,便將人引走的。

那些死士應當是衝著他來的,背後的主子不是戚家便是刑家。她離開他,反而不會涉險。

可此時此刻,對上她明亮的帶著點兒怒火的眸子,顧長晉心裡有處地方軟得不可思議。

“好。”薄唇牽出一枚淡淡的笑,他道:“我們一起走,誰都不丟下誰。”

第七十四章

二人上岸的地方是一處懸崖底, 四周古木參天,濃蔭密布,雨珠子從寬大的枝葉裡墜落, “啪嗒”“啪嗒”地響。

一滴水落在容舒額頭, 順著她挺俏的鼻梁從鼻尖滑落。

她抬睫望著眼前漆黑一團的密林, 輕聲問著:“我們去哪裡?”

這地方一看便知鮮有人跡,地上青苔遍野,雜草灌木長得比容舒還要高, 置身在這樣的地方,真真是兩眼一抹黑,不知前路在何方。

難怪那些人要挑在這個地方撞船,這一段江域十分偏僻, 兩岸皆是人煙稀少的山崖密林, 便是出事了,也不會有人發現。

“越是人跡少的密林,越是獵戶喜歡狩獵的地方。”顧長晉抬手揮開從一邊橫出的粗枝,待容舒從鑽過去, 方放下手, 繼續道:“隻這樣的密林險象環生,狩獵經驗豐富的獵戶都會在裡頭布置一些能藏身的地方。”

“我們現在要去的就是這些能藏身的地方?”容舒好奇道。

顧長晉“嗯”了聲, 目光緩緩掃過那片望不到頭的密林,道:“我方才在好些樹上摸到了箭矢的痕跡,裡頭肯定有這樣的地方。”

如此灰沉的陰雨天, 又是夜半時分, 容舒連眼前的路都瞧不清, 耳邊鋪天蓋地的細雨聲裡甚至隱隱夾雜著猛獸一聲又一聲的吼叫聲。

可不知為何, 她心裡竟然一點兒也不懼怕。

許是因著身邊這男人總能給人一種堅定的能令人心安的力量。

兩人往上攀爬了一個多時辰的路, 中間不知殺死了多少條從路中躥出的小蛇,總算在一棵十數人合抱的參天大樹後頭找到一間長滿青苔的小木屋。

這木屋的位置當真是妙,不僅藏在濃密的樹影裡,還挨著一處崖壁,遠遠瞧著,隻當這是條走不通的路,誰能知曉裡頭有一間木屋,從木屋的側門還能通往另一側的山路。

木屋外頭栓著鐵索,顧長晉正要用手裡的匕首撬鎖,容舒忙從腰封裡取出關師傅給的鑰匙,“哢”一聲,把鎖開了。

顧長晉一眼認出那是民間盜賊最愛用的萬能匙,這萬能匙可謂是打家劫舍居家必備。

他看了看她,收回匕首,沒說話。

這木屋外頭長滿青苔濕蘚,容舒還以為屋子裡定也是潮濕不堪的,殊料裡頭竟意外地乾燥整潔。

地上鋪著稻草,稻草上蓋著油氈布和幾捆枯枝,旁邊擺著一把小幾,小幾後頭是一張一人寬的木床。

顧長晉環視一圈,“屋子的主人前些日子剛來過,好些東西都是新添置的。”

他說著便彎下腰,往床下摸索,從裡頭拉出一個竹簍。

容舒往裡一看,這竹簍裡竟然放著不少東西,一摞草藥、一小壺烈酒還有火鐮、火石。

“你怎知這床下會藏著東西?”

“這裡就隻有這木床和那稻草堆能藏東西。”

顧長晉耐心解釋著,取出火鐮和火石,走向中間那油氈布,輕輕一掀,便露出了藏在乾稻草的布包,他將布包遞給容舒,繼續道:“裡頭應當是一套衣裳和一些乾糧。”

容舒打開一看,還真是。

“你怎會知曉?”

話音剛落,原先黑咕隆咚的屋子驟然一亮。

顧長晉將火鐮火石扔回那竹簍裡,看著小娘子被火照亮的眼,緩緩笑道:“我幼時常跟我父親進山打獵,父親在密林裡頭也有一間這樣的屋子,常年打獵的獵戶,就沒有不受傷的時候。若是受了傷來不及下山,這些物什多少能應幾日急。”﹌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火光照亮了她的眼,也照亮了他愈發蒼白的臉。

容舒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這男人後背還插著一塊船身炸裂時飛射而來的鐵片,她真是不知曉他怎麼能笑出來的。

她幾步翻出竹簍裡的草藥,對顧長晉道:“你快教我怎麼給你上藥。”

傷藥她知曉怎麼用,可這些草藥她著實是不懂如何用。

在水裡泡了兩個時辰,又澆了一個多時辰的雨,她身上濕漉漉的,單薄的秋裳緊緊貼在身上,凹凸起伏的曲線纖毫畢現。

顧長晉挪開眼,道:“你先換上衣裳。”

“先上藥,”容舒抱出那一摞草藥,又拿出裡頭巴掌大的烈酒,不容辯駁道:“我這頭不打緊,你的傷才是最打緊的。”

她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顧長晉隻好“嗯”一聲,掏出腰間的短匕,在火裡烤著,另一隻手解開腰間束帶,道:“先將鐵片拔出,待我…脫下上裳,再用烈酒澆傷口,之後用這短匕止血。”

他一直沒回頭,聲音也是雲淡風輕的,除了虛弱些,與平時聽著彆無二樣。

容舒目光掃過他的後背,隻見靠近後腰的地方露出半截鐵片,衣裳破了幾處,露裡頭深可見骨的正汩汩流著血的傷口。

容舒倒吸了一口涼氣。

先前在水裡,他一直護著她的後背,是不是就是怕她會受傷?

容舒捏緊了手裡的小酒瓶,上前跪在他身後,手摸上他後背的那塊尖銳的鐵片,輕聲道:“顧長晉,你忍著。”

顧長晉“嗯”了聲,他的意識其實有些模糊了,隻是怕她擔心,這才強撐著保持清醒。察覺到她拔出了鐵片,他手一動,褪下了上裳。

烈酒從傷口緩緩淌過,劇烈的疼痛卻並未令他露出半分異色。他將烤得通紅的短匕遞與容舒,道:“一道傷口一道傷口燙,這是最快的止血方法。”

說到這,又低聲叮囑她:“小心彆燙傷自己了。”

容舒下頜處沾了些他的血,她抬手胡亂一擦,望著在火裡烤得通紅的短匕,輕吸一口氣,接過,冷靜壓入他被鐵片紮入的地方。

隻聽“呲”的一聲,傷口的血凝住了。

木屋空間小,生火後這狹小的空間一時溫暖如春,燒得通紅的柴木劈裡啪啦響著,火光熠熠。

顧長晉眼前的火光從一道變成兩道又變成三道,眼皮如有千斤重,可他知曉他不能睡,至少現在不能。

良久,待得身後的姑娘輕輕道了句“好了”,顧長晉終是撐不住,雙目一閉,直直往前倒去。

意識像是困在泥潭裡,遲鈍而滯澀。

時間仿佛停頓在某一刻,又仿佛在瘋狂流動,如決堤的水,半瞬滄海,半瞬桑田。

一陣淅瀝瀝的雨聲將他從這漫長的混沌裡喚醒。

雨點子密匝匝落著,簷下的雨幕越來越厚。

顧長晉低頭一看,他身上的衣裳是乾的,常吉穿過月洞門,匆匆行來,喘著氣道:“主子,少夫人去了大理寺獄,那大理寺獄的人不讓屬下進去。”

刹那間,無數記憶湧入腦海裡。

他從青州回來,剛進城門便被謝虎申請進了坤寧宮正殿,帝後端坐於內,除了帝後,首輔刑世琮,左都禦史孟宗、翰林院侍讀學士林辭,大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