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頁(1 / 1)

。”

她身後的船牖正開著,江風從外吹來,輕輕撥開她烏黑的額發。

顧長晉在她泛紅的眼眶頓了下,道:“聽說昨兒侯夫人去了沈家祖屋了?”

“嗯,阿娘去同幾位老祖宗打聽些事。”容舒搖著一麵白底青繡的苜宿花團扇,笑著道:“想要將沈家從舅舅手裡奪回來不是易事,阿娘還需要一些時日好生謀劃。好在沈家不少管事、掌櫃都是外祖父的人,還有拾義叔、郭姨和椎雲他們在,阿娘不是一個人在單打獨鬥。”

顧長晉望著她微微發亮的眸子,頷首道:“我給椎雲留了封信,必要時他會帶著我的信去尋梁將軍襄助。”

容舒搖扇子的手微微一頓,望了望他,旋即真心實意道:“多謝大人。”

話音剛落,船身倏地輕輕一晃。

船啟航了。

外頭船廊傳來一陣熱熱鬨鬨的腳步聲與說話聲。

落煙抱著一大捧山茱萸進來,她身後還跟著常吉,常吉手裡提著兩個竹盒。

“姑娘,這是關老丈讓我帶上船艙來的,說九月出航,須得在每間客艙門上掛上山茱萸保平安。”

常吉笑%e5%90%9f%e5%90%9f接過話道:“不僅要掛山茱萸,咱們今兒還得繼續吃重陽糕避水邪。”

出海之人諸多講究,容舒自是入鄉隨俗,接過落煙手裡的山茱萸,往自個兒的客艙掛去。

這山茱萸是今兒才從山上采下來的,那一串紅豔豔的橢圓小果上還綴著水珠子。容舒望著垂著臂上的豔紅小果,不由得想起七日前的重陽節。

重陽節在大胤是個大年節,昨個夜裡阿娘還問她有沒有過重陽呢。

容舒自是應有,也的確是有。

這一年的重陽節,她是在屏南街與顧長晉度過的。

當然,也不隻有顧長晉,落煙、椎雲、常吉還有橫平都在。

容舒因著張媽媽,原是沒甚過節的心思。隻常吉與椎雲慣會來事,提早兩日便備好了菊花酒、重陽糕和茱萸袋。

大胤百姓過重陽,必是要登高辭青,之後采茱萸、飲菊酒、吃重陽糕,一樣都少不得。(1)

容舒餘毒方清,自是沒甚精力去登高辭青。九月九那日,本想同顧長晉告辭,回去沈園的。

殊料清早門一開,門外便放著張至小腿腹告的木凳。

顧長晉立在門外,對著她道:“踩上去。”

她傻愣愣地看著他,一時不知這是何意。

許是她納悶兒的模樣有些好笑,男人微垂下眼,牽唇笑道:“在家中亦可登高,你踩過這木凳,今歲必會無災無難。”

“今兒個是……人人都要登高?”她納悶道。

“嗯。”顧長晉道:“橫平與落煙姑娘今晨踩了樹,椎雲與常吉踩了屋簷頂。”

樹和屋簷頂……

容舒選擇踩木凳。

小娘子乖乖提起裙裾,小心翼翼地踩上顧長晉放在門外的腳凳,問道:“要‘登’多久的‘高’呢?”

“半盞茶。”

容舒可不想與顧長晉在這大眼瞪小眼半盞茶之久,正要讓他顧自忙去,忽又聽他道:“椎雲與常吉還備了菊花酒與重陽糕,你與落煙姑娘不若明日再回沈園?”

容舒目光一頓,他是如何猜到她想要今日回去沈園的?

似是猜到了她要說什麼,顧長晉又淡淡補了句:“落煙身上餘毒剛清,最好能多留一日,免得出意外。”

容舒沉%e5%90%9f片刻,隻好道:“那我與落煙姐便在這裡多叨擾一日,有勞大人了。”

她說這話的語氣委實是客氣極了,顧長晉也不在意,隻抬眸看著她。

小娘子借著這木凳,比他還要稍高一些,提裙站在腳凳上的模樣很乖,烏黑的發一半挽了個墮馬髻,一半垂在肩上,隨風輕輕飄蕩。

半盞茶的時間一到,顧長晉便上前一步,將手裡一串沾著露水的茱萸果緩緩插入她的發髻裡。那豔紅的茱萸果宛若最上等的紅瑪瑙一般,輕輕垂在她鬢邊。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2)

曦光從廊下斜入,細小的塵埃在光裡沉浮。

顧長晉望著她,低低地同她道:“容舒,插上山茱萸,今歲及往後,你都會無災無難。”

第七十三章

“戴上山茱萸, 今歲及往後,你都會無災無難。”

男人的手抬起時,鑲著玄金暗紋的袖擺染著淺淡的藥香, 容舒直到略帶涼意的茱萸果貼上耳際了方反應過來, 他為她簪了山茱萸。

大胤重陽的習俗, 多是由家中長輩替晚輩插山茱萸。

眼下屏南街這屋子就他們幾人,顧長晉虛長她幾歲,給她插山茱萸勉強說得過去。

前世的這一日, 也就是嘉佑二十一年的重陽節,便是他為她簪了山茱萸的。

那一日,她本該是去六邈堂請安後,由徐氏為她簪的。隻徐氏對這事並不上心, 漫不經心地同她說了不到一盞茶的話便讓她回了鬆思院。

容舒對簪不簪山茱萸沒有時人那般看重, 也不覺自己少簪一次就會有甚災病。

隻她不曾想到,她前腳剛回到鬆思院,顧長晉後腳便從書房過來了,手裡拿著一把新采的茱萸果。

他同她道:“我虛長夫人幾歲, 今歲的重陽我替夫人簪茱萸便可。”

簪好後, 他頓了頓,又道:“夫人戴上山茱萸, 今歲及往後,都會無病無災。”

那會容舒心若擂鼓,鴉羽似的烏睫始終垂著, 也沒抬眼瞧他, 隻聞見他抬手間的滿袖墨香。

前世今生的這一日, 顧長晉都為她簪了山茱萸。隻這一次, 她立在腳凳上, 眉眼微微垂下,目光落在他麵龐上。

許是怕簪不穩,又許是怕弄疼她,他的目光很專注,慣來黑沉的仿佛望不見底的眸子蒙著薄光,映著一串紅瑪瑙似的朱果。

那一刻容舒思緒飄得極遠,她想,前世他為她簪茱萸時,是不是也這樣專注過?

“姑娘,怎麼了?”

船艙裡,落煙見容舒直愣愣地盯著懷裡的山茱萸,納悶地看了看自個兒懷裡的山茱萸,問道:“這山茱萸有什麼不對嗎?”

容舒長睫一低,搖頭笑道:“沒甚不對。”她說著便將那山茱萸掛上客艙的木板門。

掛好山茱萸,夜裡容舒又吃了一杯菊花酒和一小塊兒重陽糕。

她的酒量一貫來淺,吃下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她與顧長晉歇的艙房在膳艙的一左一右,隔著數十步的距離。

她這廂才剛熄燈,那廂顧長晉便知曉了。

他望著前頭那驟然暗下的江麵,拉下了船艙裡的木板窗,對常吉和橫平道:“可有查出張媽媽來沈家之前的事?”

“查出來了。”常吉道:“椎雲說張媽媽出生在寧波府一戶尋常人家裡,嫁人後遇上□□,丈夫女兒都死了。那一年整個大胤缺糧缺得緊,餓殍遍地的,張媽媽走投無路之下,隻好賣身為奴,進沈家做%e4%b9%b3娘。椎雲親自去了寧波府查探過,那裡的確是有這麼一戶姓張的人家,這戶人家的二女兒也的確在丈夫、女兒死後便去了揚州,身份、年紀都能對上。”

常吉說著便緊緊皺起眉頭。

張媽媽這身份瞧著是真的,但是一個尋常婦人怎可能會擅毒?不僅擅毒,還識字,且心性沉著狠辣,這樣的人更像是專門培養出來的暗樁細作。

顧長晉垂眸盯著案上的菊花酒,緩聲道:“張媽媽和沈治,有可能是徐馥的人。”

常吉與橫平對視一眼,麵色微微一沉。

“若他們當真是徐馥的人,她將張媽媽安排在少夫人身邊,莫不是為了方便與沈治傳遞消息?讓主子娶少夫人,是不是也是為了更好地控製沈治?”

顧長晉摩挲著酒盞,沉%e5%90%9f片刻後道:“張媽媽在容舒出生之時便來到容舒身邊,她去哪兒,張媽媽便跟著去哪兒,倒更像是為了時時刻刻盯著她,而不是為了傳遞消息。”

“可少夫人不過是普通的內宅閨秀,六邈堂為何要盯著她呢?”

常吉不解。○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不是他心裡瞧不起少夫人,或者覺得少夫人不厲害,而是六邈堂那位從來不會浪費心思在一個毫無利用價值的人身上。

將張媽媽這顆棋子埋在少夫人身邊那般久,甚至還要強行逼著主子娶少夫人,就隻因少夫人是沈治連血緣關係都無的侄女嗎?

多少有些不合常理。

常吉的疑竇也是如今顧長晉擔憂的事。

徐馥從不做無用功,如果張媽媽與沈治當真是她的人,容舒隻怕還是她手裡的一枚棋子,不曾從這一盤棋局裡離開過。

顧長晉看向橫平,“過幾日客船靠岸補給,你趁機下船,轉道去肅州尋玄策,他欠我的那一諾,該還了。至於聞溪在找的人,你留在肅州查,小心些,莫讓聞溪發現你了。”

橫平應是。

“常吉,”顧長晉轉眸看向常吉,“回去上京後,由你來守著她。若她遇險,便立即將她送到四時——”

男人說到這,聲音戛然而止。

常吉正豎著耳朵聽,見自家主子說到一半便頓住,下意識便道:“送到何處?”

顧長晉眸光半落,頓了片刻方繼續道:“秋山彆院,將她送到秋山彆院。”

橫平下船的事,容舒是四日後聽柳萍說的。

“可知是因何下船?”她挑眉道。

“屬下沒問。”柳萍道:“姑娘可要屬下去打聽?”

容舒忙道不用,“橫平會下船,定然是聽了顧大人的吩咐。多半是有甚任務要執行,這些事我們就不必打聽了。”

她說著便拉開木窗門,窗外夕陽西沉,霞光鋪撒在江麵上,粼粼金意晃得人眼花繚亂。

“明兒大抵又是個好天。”

在江上行船若能碰上個好天,船速能快上不少,這幾日也算是天公作美,日日都是好天。

可惜這樣的好天隻持續了幾日便變了臉。

九月廿九這一夜,江上忽然起了風,浪卷霜鹽,一篷秋雨沒一會兒便“啪嗒”“啪嗒”落下,在江麵濺起朦朧的霧氣。

容舒抱著月兒枕還在夢裡酣睡著。

忽然“嘭”地一聲,船身劇烈顫動,緊接著幾道越來越重的撞擊聲接踵而來。

“嘭”“嘭”“嘭”——

客船被幾艘貨船擊撞,猛然間衝向一邊的山崖峭壁。

容舒在這越來越猛烈的撞擊聲中驚醒,匆匆套上外裳下榻,腳才剛沾上地麵,正劇烈搖晃的船身忽地一斜,她整個人滾了出去。

慌亂中,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扯入了懷裡。

“快吸氣。”是顧長晉的聲音。

容舒剛吸一口氣,還未反應過來究竟是出了何事,便被顧長晉拉著沉入水裡。冰冷的江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她狠狠打了個激靈。

此時煙雨朦朧的江麵上,三艘貨船與一艘客船撞在一塊兒,上百個油桶滾落,鬆油潑灑,從船底蔓延至江上。

火從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