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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阿娘這是要未雨綢繆,提前為她們鋪一條路。

容舒不由得鼻尖一酸。

她本就打算在阿娘與父親和離後,從容家族譜裡去名的,先前托穆霓旌查的便是此事。隻要阿娘同父親和離了,這承安侯嫡女的身份她不稀罕,誰要誰拿去。

“好,我隨顧大人回上京。”她逼回眼底的淚意,神色認真道:“阿娘放心好了,我有法子堂堂正正從容家族譜去名。”

第七十二章

三省堂的梧桐樹又種上了, 這個時令,梧桐葉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原先浸了層綠蠟似的葉子鍍上了金邊, 好看是好看, 多少有些蕭條。

江管事不由感歎。

從前三省堂種的樹種類可多了, 林檎樹、石榴樹、柿子樹、白梨樹還有兩棵棗樹,那些個果子樹都是老太爺給侯夫人種的,侯夫人就愛吃自個兒種的果子。

可惜老爺住進三省堂後, 便將這些種了許多年的樹都換成了梧桐樹。

人老了就愛懷舊,江管事多少有些懷念一到秋日便碩果累累的三省堂。

他在這頭正緬懷著呢,前頭看門的老家仆已經興衝衝地領著沈一珍與容舒往裡頭來了。

沈園裡的老家仆對沈淮忠心耿耿,便如今是沈治當家, 他們也依舊把沈一珍當做沈家的大小姐。

祥雲閣裡, 沈治剛吃完藥便聽下人來報,說侯夫人回來了。

沈治楞了半晌方疾步往外去。

“珍娘?”他望著沈一珍,詫異道:“怎地不提前派人同阿兄說一聲?”

沈一珍淡淡道:“沈園是我家,難不成我連回家的路都不識得了?”

她慣來主意大, 當初將昭昭從上京帶回來揚州時也是如此, 一聲不吭便到了渡口,也沒提前叫人送份口信。

沈治好笑道:“揚州雖打了勝仗, 但眼下城裡還有流寇、流民作亂。阿兄這不是怕你路上出事嗎?”

說罷便又說要給沈一珍接塵,吩咐江管事去大廚房遞話,一連說了好些沈一珍打小就愛吃的菜。

江管事退下後, 便陪著沈一珍往漪瀾築去, 溫聲問道:“這一路可有累著?”

沈一珍瞥了沈治一眼。

他麵色十分憔悴, 隱有病態, 但對她卻是一如既往的噓寒問暖, 就跟幼時一般,事事皆以她為先。

沈一珍喜歡過沈治,當初聽聞他有心上人時,也曾傷懷過。

隻過去種種,早在她解除二人的口頭婚約時便死了。

沈家危難之時,父親原是想著給他一筆財產送他回譚家的,他卻不肯,說入了沈家族譜,到死都是沈家人。

那樣一張情真意切的臉,騙過了父親,也騙過了她。

當然,興許那時沈治說的的確是真話,他的確願意與沈家共存亡。

隻人是會變的,堅守本心從來就不是易事。

夜裡幾人就在湖邊一處台榭裡用膳。

沈治提起了張媽媽。

“我從蜀中請了個醫術高明的郎中,不日便能到揚州。明兒便派人去將張媽媽接過來沈園,張媽媽與昭昭感情深厚,這十多年來照顧昭昭也算是勞心用苦,接回來沈園照料也不枉昭昭與她主仆一場。”

張媽媽如今就在牟大夫的醫館裡。

沈一珍掩下眼底的冷意,笑道:“牟大夫是揚州最負盛名的大夫,千金難求一脈,如今好不容易請動他給張媽媽治病,阿兄何必多此一舉去請旁的大夫來?”

沈治聽出她聲音裡的冷淡,忙道:“牟大夫年事已高,早就不接診了,阿兄也是怕他沒精力照看張媽媽。”

沈一珍還等著張媽媽醒來後好生盤問,怎可能會將張媽媽交到沈治手裡?

聞言便道:“牟大夫與父親交好,定會儘力治好張媽媽。張媽媽是容舒的奶娘,她的身契也在我手裡,我比阿兄還關心她能不能好,阿兄便不必費心了。”

沈治自知此時他再多說,便是反常了。

他想將張媽媽接回沈園治療,不過是怕郡主責怪他辦事不力,想給郡主一個交待。也罷,牟大夫確實醫術高明,張媽媽在牟家醫館比在沈園要更穩妥。

“也好,我這趟在福建收到了一株十分罕見的肉蓯蓉,明兒便派人送給牟大夫。”

此舉不可謂不用心。

這世間但凡醫術高明些的大夫,多多少少對珍稀藥材帶點兒癡迷,這麼一株肉蓯蓉送去,便是脾氣孤拐如牟大夫,想來也要笑不攏嘴了。

“阿兄對張媽媽倒是有心。”沈一珍笑道:“張媽媽是昭昭%e4%b9%b3娘,你如此關心她,我替昭昭謝過了。隻阿兄比我更早知曉海寇襲擊揚州,卻沒有立時回來揚州保護昭昭,放任她一人在沈園,也不怕她有個三長兩短!”

沈一珍遠在上京,接到消息之時水路已封,這才不得已走陸路。

而沈治那會還在去往福建的路上,他若是想,隻要讓艄公調轉船頭,不消半月便能趕回揚州。

可他沒有,他繼續往福建去了,隻比她早兩日回到揚州。

沈一珍說這話時,聲音冷得就跟冰垛子似的,神色難掩失望。

她這話一出,不說沈治,便是連容舒都怔了下。

揚州出事時,她從來不曾把希望寄托在沈治身上,是以他回不回來,容舒都不在乎。

沈治回到揚州那日,知曉她差點兒被海寇綁走,也不過是雲淡風輕地安慰兩句,甚至比不得今兒強忍著不適對阿娘的噓寒問暖。

容舒不得不承認,從前的她對沈治多多少少帶著些孺慕的情緒在,總會下意識記著他的好,不曾埋怨過他。

如今想想,她在揚州的那些年,沈治時常將她一人放在沈園,也就走商回來,閒在家中時才會給她說說外頭的見聞,抽個一兩日陪她摘花耍雪。

容舒自小得到的親情太少了,少得隻要旁人對她一點點好,便能藏在心底放好久好久。她記著的永遠是沈治陪她的那一兩日的快樂時光,而不是一個人在沈園裡的那些十分漫長的孤獨時光。

今兒經阿娘這般一說,容舒方有些恍然,舅舅對她從來就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好。真論起來,沈治待她甚至還比不上張媽媽呢,更彆提和拾義叔、郭姨和老嬤嬤他們比了。

“珍娘說得對,是我這舅舅做得不夠好,難怪珍娘要怪我。”沈治怔了片刻便立馬自斟了一杯酒,溫和笑道:“舅舅自罰一杯,以後再發生這樣的事,舅舅定然會馬不停蹄回來護著昭昭。”

容舒抬起眼,清澈乾淨的眸子裡無波無瀾的。

她注視著沈治蒼白的帶著點兒不自在的臉,淡淡笑了笑,沒應話。

秋涼如水,玉蘭花香在風裡彌漫。

滿桌珍饈佳肴幾乎是原封不動地被仆婦撤了下去,容舒挽著沈一珍的手緩慢行在青石板路裡。

浸在月色裡的屋瓦,浮漾著霜白的流光,是秋夜獨有的影影倬倬的溫柔。

自從沈一珍來了後,很奇異的,容舒覺得懸在頭頂的那把刀好似消失了,心中那焦灼的急切感仿佛被這柔軟的夜治愈了一般。

熄燈後,容舒拉著自家娘擠在榻上說著悄悄話。

“阿娘就不怕昭昭錯了嗎?”容舒頭挨著沈一珍的肩,軟著聲道:“關於舅舅還有承安侯府,昭昭若是錯了怎麼辦?”

“錯了我也不願意再讓你舅舅做沈家的家主了。”沈一珍道:“揚州被海寇襲城,他若是牢記沈家家訓,便該立即回來揚州,與無數揚州百姓一同守城。至於取鹽,隻要鹽引在手,鹽何時都能去提。他一意孤行地要去福建取鹽,要麼是如你們所說的,彆有目的。要麼是利欲熏心,早就忘了當初作為沈家人的承諾。”⑦本⑦作⑦品⑦由⑦思⑦兔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網⑦友⑦整⑦理⑦上⑦傳⑦

“至於承安侯府便更不必說了,揚州受困的消息傳到上京時,也就隻有你大哥還有你二妹妹派人來鳴鹿院問了一聲。”沈一珍語氣淡淡道:“你父親還有你祖母甚至不知曉你在揚州,阿娘出發來揚州之時,尚未收到你拾義叔托人送來的報平安的信,這一路上我都在想,若你出了甚意外,我該如何自處?”

容舒眼眶起了濕意。

“我的昭昭既然不喜歡承安侯府,不喜歡上京,那我們便離開,總歸我在上京也呆膩了。”沈一珍笑著道:“霓旌那丫頭已經替你將牧馬場的便引置辦好了,陳叔那侄兒帶了人過去挑地買馬苗,指不定明年開春咱們就能去大同。”

容舒“嗯”了聲,噙著淚意笑道:“到得那時,草豐馬膘肥的,不知多愜意。”

秋風瑟瑟,在窗牖打著旋兒輕輕擦過,窗內的說話聲漸漸低下。

九月十六,一艘刻著沈家標誌的客船靜靜泊在渡口。

江風獵獵作響,將容舒的眼吹得紅通通的。

沈一珍瞧見她這模樣,笑話她道:“至多三個月,阿娘便回上京了,你快進去,莫讓旁人等太久。”

沈一珍嘴裡的“旁人”說的便是顧長晉、常吉還有橫平三人。

他們喬裝成客船上打雜的夥計,跟著容舒坐客船回去。

至於棄官船而選擇客船的原因,容舒是昨日才聽沈一珍提及的。

柳元公公還有潘娘子、潘學諒他們在回上京複命的途中遇到了一群黑衣人埋伏,俱都受了或輕或重的傷。若非官船上有勇士營的親衛拚死護著,這一行大抵要鬨出人命。

那些黑衣人皆是死士,被捉住後便咬破藏在牙縫裡的毒囊自儘了。

是以,顧長晉坐官船回去上京反倒是危險,還不若就跟來時一樣,藏身在客船裡返京。

容舒也知不能耽誤時辰,提起裙子,一步三回頭地入了船艙。

甲板上這會正站著個人,那人穿著身豆青色的粗布衣裳,頭上戴著頂草帽。那草帽的帽簷極寬,落下的半截陰影擋住了他的眉眼,叫人看不清他的臉。

要說在江上跑船的夥計多是窮苦出身的百姓,常年風裡來雨裡去的,皮膚多半黝黑,也習慣了弓背垂頸。

但眼前這人,皮膚冷白,身量高大挺拔,氣質如鬆似竹,再是粗陋的衣裳也掩不住他身上那清風朗月般的氣度。

容舒還是頭一回見顧長晉做這樣的打扮,忍不住多望了兩眼,欲言又止的。

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顧長晉抬了下草帽,從帽簷裡露出一雙沉如冷潭的眼,“怎麼了?”

容舒忖了忖,道:“大…你還是到客艙來伺候罷。”說著便轉身踩上木梯,進了客艙。

顧長晉望著她消失在木梯上的一截霜色裙擺,提步跟上。

進了客艙,容舒便道:“大人還是少到外頭去。”

這客船是沈家最好的客船,單是客艙便有十數間,中間還有一間寬敞的膳艙,裡頭放著三張花梨木長桌案,桌案兩邊各擺著官帽椅若乾,能一口氣容數十人在此用膳。

隻這會這偌大的膳艙裡就他們二人,顧長晉在容舒旁邊的椅子坐下,道:“我裝得不像?”

容舒頷首,老老實實道:“是不大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