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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也出現了幻覺。

她看到了顧長晉。

那幻覺也隻出現了一刹那,很快她的目力便被黑暗吞噬,什麼都瞧不見了。

在那幻覺裡,她隱約聽見他喚了聲:“容昭昭,咽下去。”

隻咽下去什麼呢?

真真是奇怪,即是她臨死前的執念,那也應當是聽他說一句“對不住”才對。

“廖總督的幻覺裡,會出現廖夫人是麼?”容舒好奇道:“他會對廖夫人說什麼?”

“方才陪在綠倚姑娘身邊的便是打小伺候廖夫人的婢女,她會教綠倚姑娘如何套話。”顧長晉耐心地說著,“隻是這法子能不能見效,那就要看天意了。廖夫人傷了腦,至今未醒。若不然,由她來問會更有成效。”

容舒若有所思道:“廖總督很在乎他的夫人,即是如此,他為何還要去吳家磚橋花天酒地?甚至讓他與綠倚姐姐的傳言甚囂塵上,他就不怕廖夫人知曉後,隻會離他離得更遠?”

“許是因為他知道他們再回不去從前了。”顧長晉淡淡道:“從廖繞與水龍王合作開始,他們便已經分道揚鑣。”

這話著實是讓人覺著唏噓不已。

容舒抬眸看了眼頭頂那輪玉盤似的月亮。

今兒是月娘節呢,一個本該團團圓圓的日子。

“至高至遠明月……”

小娘子的聲音低低的,呢喃一般。

顧長晉微微一怔,這詩的下一句是——

至親至疏夫妻。

他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向天邊那輪泛著柔光的月兒。

今兒是八月十五。

嘉佑一十九年的八月十五,他與她在摘星樓相遇。

嘉佑二十年的八月十五,他與她結發成夫妻。

而現在,嘉佑二十一年的八月十五,他與她在距離上京千裡之外的揚州,在香樟樹影裡,感歎著旁人的故事。

那明年呢?

明年的八月十五,他們又會是如何呢?她,可是會離開上京,去大同?

顧長晉烏黑的眼睫緩緩垂下,目光落在她浸在月色裡的臉。

“容舒。”

“我現在的處境容不得我去喜歡一個人,可我怕等我能去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那人卻已不在原處。我怕我會尋不著你,是以那日,匆匆地同你說了那些話。”

他看著她,眉眼裡帶了點執著,也帶了點兒溫柔。

“那些話,那些在酒窖裡同你說的話,你若是不喜,便都忘了。隻是那些話,俱都出自我真心。”

容舒怔了怔。

她望進他的眼,覺得他此時此刻的目光竟是有些熟悉的。

曾經在夢裡,顧允直就是這樣看她的。

用帶點兒執著又帶點溫柔的目光看著她,對她說:“很快,很快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喜歡你。”

院子裡沉寂了一瞬。

一道“吱呀”開門聲打破了這陣靜寂,綠倚紅著眼眶出來,她身後跟著廖夫人的婢女,那婢女麵色神傷。

顧長晉看了容舒一眼,道:“我進去看看廖總督。”

容舒一看綠倚的神情,便知廖繞定是不好了。應了聲好,便快步往前去,穩穩扶住綠倚的手臂。

綠倚輕聲道:“我什麼都問不出來,他反反複複隻問我一句,記不記得我與他頭一回相遇的地方。”

她與他頭一回相遇的地方還用問麼,自是在春月樓。她在台上唱著曲兒,他領著一群武將從外進來,而後便頓住了腳,在滿屋喧鬨聲中靜靜聽完她唱的曲。

隻綠倚知曉,廖繞問的分明是他與範錦書初遇的地方。

“不對,他閉眼時還低低說了一句,範錦書,你當真以為是老尚書讓我娶你,我才娶你的嗎?”綠倚清%e5%aa%9a的臉漸漸揚起一絲苦澀的笑,“你可知我當初為何要氣急敗壞地削他一記?因為他教我舞劍時,嘴裡喚的卻是旁人的名字,我隻當他嘴裡喚的是哪個花樓姑娘。卻不想,原來錦書是廖夫人的閨名。”

“我進去之前都還在想,他或許會認出我,認出我是綠倚,而不是廖夫人。”

綠倚的語氣悵然若失。

那日回去後,她稱病躺了兩日。第三日,又重新揚起了笑,做回吳家磚橋最負盛名的花魁。

也就在這一日,昏迷了兩日的江浙總督廖繞徹底撒手人寰。

八月二十,梁霄從四方島凱旋而歸。

八月二十二,那位被柳元藏在監軍府的廖夫人終於醒來。

容舒不知曉通過廖繞最後的兩句話,顧長晉是否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送完綠倚回去春月樓後,她便回了辭英巷。

四方島徹底被毀,餘下的海寇不成氣候,往更遠些的海島逃竄而去,投靠旁的海盜去了。

八月二十五,容舒將城隍廟裡餘下的傷藥送回去醫館,又將手裡餘下的糧食分送給附近百姓後,便從辭英巷回了沈園。

先前那一個多月,她與落煙就借住在巷子裡的一家女子武館裡。

這家武館是辭英巷的一家傳奇武館,館主姓田,是田氏拳法的傳人,隻招女弟子傳承田家拳法。武館裡的姑娘們個個能打,從這裡出去的女弟子,大多都是去鏢局走鏢,又或者去大戶人家給內宅閨秀做護衛。

容舒給阿娘寄的信便是田館主在鏢局走鏢的徒弟替她送的。

落煙自小在穆家長大,習的是穆家槍法,對田氏拳法很是感興趣,閒暇時沒少同田館主切磋,一來二去的,便也混熟了。

回去沈園的路上,落煙悄悄同容舒道:“田館主應當是喜歡路捕頭的。”

容舒一愣。

田館主一直雲英未嫁,難道就是為了等拾義叔嗎?

可拾義叔等的是阿娘。

她私心裡自然希望阿娘離開侯府後能有一個好歸宿,拾義叔便很好。

隻若是拾義叔真的不等阿娘,選擇同田館主喜結連理。

她再是可惜,也不會阻止,隻會真心實意地祝福他們。

畢竟,這世間誰都沒有資格叫旁的人一直等著。

恍惚間,她又想起十五那日,顧長晉在樟樹下同她說的話。

他說他如今的處境不允許他喜歡一個人。

他如今是何處境?怎地好像說得他如今這處境很危險似的。

莫不是同戚皇後有關?

一想到戚皇後,她便想起前世那鑽心蝕骨的疼痛。

從前她隻要想起那一幕,那股子疼痛就像是殘留在她身子裡一般,依舊會有痛感。

隻眼下再想起,那些痛感仿佛輕了許多。

連帶的,前世的那些事,多了一層朦朧感,竟變得像是夢一般。

可怎可能是夢?

明明她腦中記著的那些事、那些人都與現實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有些人的命運改了。

譬如許鸝兒,譬如潘學諒,譬如這次揚州府本該死去的上萬名百姓。

容舒搖了搖頭,散去腦中的疑惑。

馬車一路晃蕩,下晌那會終於到了沈園。

江管事先前帶著一批沈家的老仆回了祖屋,隻留下一批護衛看門。揚州府解禁後,他便又回了沈園。

同容舒稟告了祖屋那頭的情況後,他笑著道:“聽說姑娘這次替揚州府的百姓做了不少好事,祖屋那幾位老祖宗讓姑娘過幾日回去一趟,要給您包個大紅封。”

容舒莞爾道:“成,我先養幾日,等精神頭養回來了便去看幾位老祖宗。對了,江管事——”

她抬手指了指三省堂,道:“舅舅那屋子怎麼鎖了?我還想趁著這幾日得閒,去書房繼續找外祖父的手劄看呢。”

江管事聞言便低頭在腰間摸出一大串鑰匙,道:“老爺的書房裡放著不少老太爺的東西,先前離開沈園,老奴怕那書房出甚岔子,索性便叫人鎖了,老奴這就去開鎖。”

容舒也不急著去三省堂,同江管事作彆後,便往漪瀾築去。

漪瀾築種滿了花花草草,一個多月不曾回來,這會滿地都是枯枝落葉。%25思%25兔%25文%25檔%25共%25享%25與%25線%25上%25閱%25讀%25

張媽媽正指揮著漪瀾築的仆婦婆子清掃,見容舒回來,忙上前握著容舒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柔聲道:“姑娘這月餘吃了不少苦罷?瞧著又清減了些。”

容舒的確是清減了不少,她笑了笑,撒嬌道:“我倒是不覺得苦,就是覺得嘴饞得緊。今兒媽媽給我蒸個羊酪,燉個鹿脯,做個蟹釀橙,再煨個小吊梨湯罷。”

張媽媽笑著應好。

做這些菜可得費不少功夫,晚膳前要吃上這麼幾道菜,這會就得去把食材挑好。

張媽媽望了眼天色,道:“老奴這就去大廚房。”說著,叫了兩個仆婦便匆匆出了漪瀾築。

容舒望著張媽媽遠去的身影,唇角的笑靨微斂。

進寢屋換好衣裳,她撿起兩本遊記,對落煙道:“走罷,我們去書房。”

第六十二章

三省堂。

申時剛過, 午後的日光穿透窗牖薄薄的紗紙,在地上落下個斜長的光影。

書房裡並未掌燈,灰蒙蒙一片。

容舒望著藏在書架後頭的那麵牆, 提燈走過去。

越往裡走, 光線越弱, 行至那幾幅畫跟前,她踩上一張腳凳,借著手裡的燈盞, 自上而下,一寸一寸地看。

三幅畫皆是掛在牆上的木櫞上,容舒目光定在中間那一根短短的木頭,那木頭上的磨痕比另外兩根木櫞要多, 說明中間這幅畫時常被人拿下來。

是為了觀賞把玩?還是因著旁的原因?

“落煙姐, 你替我拿著燈。”

把燭燈遞給落煙,容舒踩上一張腳凳,將中間那畫取了下來,平鋪在桌案, 垂眼細看。

“落煙姐看看這畫, 可有甚蹊蹺之處?”

落煙是個粗人,對這些個文房墨寶慣來不懂, 就著燈光細看幾眼後便道:“看不出來,瞧著就是一幅畫。”

“我亦看不出有何蹊蹺。”

容舒蹙起眉峰,那夜她就是在看這幅畫時, 張媽媽忽然出現在身後的。

舅舅時常取下這幅畫, 張媽媽又一副不願意她多看這畫的模樣, 她還當這畫有問題。

可她還真瞧不出有甚不妥之處。

落煙說得對, 這就是一幅畫。

非要說有何特彆, 那便是作畫之人畫工極好,當得起一句大家之作。

隻這樣一幅畫,張媽媽為何不願意她多看?

是她想多了嗎?

容舒按下心頭的困惑,正要將那畫掛回去,然視線掃過牆身,動作驀地一頓。

“怎麼了,姑娘?”落煙見她一動不動地盯著牆麵,也好奇地看了過去,道:“這牆可是有哪裡不對?”

“勞煩落煙姐把燈給我。”

容舒放下畫,提過燭燈,將明亮的燭光照向牆中的某一處。

這是一麵木牆,用的是最好的沉香木,牆木裡暗紋交錯。

容舒細長的指貼著光裡一截牆目緩緩遊走,勾連出幾條首尾相連形成一個長盒形的圖案,道:“這裡的木色與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