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擊,是他自己故意不避開的。

柳元也沒指望廖繞會認罪,出了營帳,便讓人去請顧長晉。一個時辰後,一輛馬車從大營慢慢地往內城行去。

四方島那聲勢浩大的爆炸聲,容舒自也聽見了。

這一聲巨響令城內無數百姓從睡夢中驚醒,誠惶誠恐地跑出屋子,望著遠處那片火光怔了許久。

“出了何事?這巨響,莫不是海寇上岸了?”

“不,不對,那火光分明是在四方島的方向,是四方島出事了罷!”

“難道是梁將軍正在圍剿四方島?先前路捕頭說了,四方島的海寇快支撐不住了!”

……

百姓們提心吊膽了一整個白日,直到傍晚時分,一人騎著棗紅駿馬進城,帶來四方島被炸的消息,百姓們提著的心總算穩穩落下。

一時歡聲鼓舞,將鑼鼓“哐啷啷”地敲響,那陣仗險些要將天上那將將冒出頭的月亮震落。

容舒剛從城隍廟過來,隔得老遠就瞧見顧長晉策馬立於城門處,正在與百姓們說話。

月色下那張輪廓深邃的臉被一身銀絲軟甲襯得愈發冷峻,也愈發俊美。

百姓們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他,也不知那人說了甚,老百姓們忽又敲響了手裡的銅鑼,鋪天蓋地的“哐哐”聲不絕於耳,吵得耳朵都要生疼。

好些白發蒼蒼的老人家一麵兒敲鑼一麵兒喜極而泣。

落煙從前頭信步走來,在容舒耳邊道:“顧大人正在與大家說,四方島的海寇昨夜已撤退,梁將軍指揮著戰艦追敵,還炸了四方島。從今日開始,揚州正式解封!”

此次海寇襲城來勢洶洶,中元夜那夜的炮火聲鬨得人心惶惶,內城外城的商鋪俱都關了門麵,不少富戶還帶著家丁護衛拖家帶口地往旁的州府躲去。

這整整一個月,城內百姓無一日能安眠。

眼下海寇退回四方島,揚州解封,百姓們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容舒心潮也澎湃著呢。

前世一直到十月,揚州都還在苦苦支撐著,便是後來打了勝仗,也隻是慘勝。

這一世,許多揚州百姓都活了下來,死的是那些窮凶極惡的海寇。

她彎下眉眼,喜不自勝道:“今日恰好是八月十五,這一次的月娘節,揚州的百姓們總算不會錯過了。”

晚風徐徐,將她頰邊的碎發吹出一道溫柔的弧度。

顧長晉的目光從她頰邊的笑靨緩緩掃過。

來內城報信,本不該由他來,是他主動攬下這差事,親自跑這一趟。

美曰其名是為了來春月樓請人。

但他知曉他自己的私心,就是想見她,想看她知曉海寇潰敗、揚州解封時的笑靨。

許是他的目光停留得有些久,那姑娘下意識望了過來,二人對視片刻,她忽然屈膝衝他大大方方行了一禮。

為眾人抱薪者,本就值得人敬佩。

她敬佩所有保家衛國的人。

不僅僅是她,便是慣來拿顧長晉當做撬牆角者的落煙,也忍不住衝他拱了拱手,神色嚴肅地行了個軍禮。

這一幕倒是有些出乎顧長晉的意料。

上回他離開城隍廟時,這姑娘瞧都不曾來瞧他一眼。

他以為這次再見,她也會千方百計地避他。

卻不料,她隔著人群,衝他鄭重行了一禮。

鑼鼓聲聲,仿佛敲在人心頭。

顧長晉垂下眼,從喉間溢出一聲低沉的笑。

酒窖裡因她而起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悶疼,頃刻間散去。

他做事向來是三思而後行,習慣了克己,也習慣了對自己狠。那日的不管不顧,大抵是他自阿追死後唯一一次失控。

在城隍廟醒來時,他甚至還在想,該怎麼辦呢?

他很清楚自己走的是一條怎樣的路,這條路走到儘頭,等著他的,或許是至高無上的權力,也或許是萬劫不複的地獄。

顧長晉在推開酒窖的那扇門,在將她抱入懷中時,便想好了,他想讓她等他。

再等等他。

隻她顯然不願。

也對,這樣自私的念頭,她憑什麼要願意呢?

從馬上摔下的那一刻,他本是想就此作罷的。

然睜開眼的瞬間,看到她的臉,聽見她的聲音,一顆心再次“噗通”“噗通”地跳。

死不了心,他死不了心。

是以,還能怎麼辦呢,顧長晉?

他認了。

不擇手段也好,死纏爛打也好,他不想放開她。

正是桂花吐金蕊,花開萬點黃的時節。

半昧半明的月色裡,城牆底下幾株老桂花樹被路過的風搖下碎金似的花瓣。

顧長晉一夾馬腹,馬蹄“噠噠”踩著遍地金花,行至她車前。

男人下馬,對正要上車的姑娘道:“容姑娘可否隨我走一趟春月樓?我需要見綠倚姑娘一麵。”

綠倚?

容舒詫異回眸,目光在他臉上頓了上。

男人的神色十分認真,甚至是帶了點兒嚴肅。那神情瞧著,是坦蕩得不能再坦蕩。

“可是為了廖總督之事?”

顧長晉頷首。

容舒低眸忖度了一番,半晌,點了點頭,道:“我和大人一起去。”

春月樓。

還是那條昏暗無光的狹窄走道,還是那股子並不好聞的朽木味。

兩道輕重不一的腳步聲在黑暗中響起,到了二樓,老木門“吱呀”一聲,回廊裡的光乍然湧入眼簾。

容舒眯了下眼,道:“大人先去尋郭姨,我去找綠倚姐姐。”

春月樓這一個月都不曾營業,郭九娘正雷厲風行地指揮著底下人掛燈燃香,準備明兒開門迎客。

眼角餘光瞥見顧長晉的身影,她美眸瞪圓,訝異道:“顧大人怎麼來了?”

進了屋,聽罷顧長晉的來意,這位叱吒歡場十多年的老鴇張嘴便拒絕道:“不成,我們春月樓不能卷入廖繞的事裡,大人還是另尋她人相助罷。”

她這話剛落,門簾忽然一陣響動。

綠倚手執一把繡翟鳥棲枝的芭蕉扇,款步而入,對郭九娘道:“媽媽,我想去見廖總督,今日就見。”

容舒跟在綠倚身後,笑盈盈道:“郭姨,您放心,我陪著綠倚姐姐去,定會護好綠倚姐姐。”

郭九娘瞪了瞪一臉倔強的綠倚,又瞪了瞪滿臉笑意的容舒,牙一酸,道:“快走!快走!再不走,我親自攆你們走!”

頓了頓,又狠狠道:“都給我速去速回!”

第六十一章

容舒早就猜到郭九娘不會同意讓綠倚跟顧長晉走。

不是因著綠倚是春月樓的頭牌花魁, 而是她不會讓春月樓牽扯進這些朝堂紛爭裡。免得一個不慎得罪了權貴,連生意都做不下去。

隻郭九娘不知,兩年後當上東宮太子的可是這位顧大人。儘管顧長晉不是那等以公報私的人, 但此時能助上一把也是好的。

郭九娘雖是春月樓老鴇, 但從來不會操控底下姑娘的意誌。綠倚若是想去, 郭九娘不會攔。

是以容舒與顧長晉兵分兩路,一個去見郭九娘,一個去見綠倚。

出乎容舒的意料, 綠倚聽她提起廖繞,隻怔了下,而後不帶任何遲疑便應了下來。

廖繞此刻就在總督府裡。

上了馬車,綠倚緩緩搖著手上的芭蕉扇, 道:“顧大人可否同奴家說說, 為何非要奴家走這一趟?難不成大人真信了外頭說的,廖總督對奴家癡心一片?”

說到後頭,她笑了下,嫵%e5%aa%9a的眉眼裡流露出一絲嘲弄。◢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顧長晉道:“綠倚姑娘有一把與廖夫人極相似的嗓子。”

綠倚搖扇子的手一頓, 目光凝住, 叫顧長晉這話徹底驚住了。

腦中倏然劃過一幕幕與廖繞相處的畫麵。

他在她麵前,從來不擺總督大人的架子。卻總喜歡惹她生氣, 聽她罵他。

也隻有在氣急的時候,她才會直呼他的名字,罵他“混賬”。

他聽後不但不氣, 還要她罵個痛快, 之後還會笑著問她:“還氣嗎?不氣了好不好?”

他說那話時, 眼裡柔情萬分, 輕易就能叫人沉迷其中。

綠倚垂下眼睫, 倏忽一笑。

難怪他從來不碰她,原來他喜歡的隻是她的聲嗓,是想要通過她的聲音聽他想聽的話呢。

她作為吳家磚橋第一花魁的名頭還不是他捧出來的,但也正是因著他,旁的高官顯貴才不會打她的主意。

綠倚輕歎一聲,幽幽道:“看來奴家這把嗓子還真是生得好,說罷,顧大人要奴家如何做?”

馬車行至總督府,柳元人已經在垂花門,見到顧長晉一行人,略一頷首便領著綠倚進了正中的一個院子。

綠倚換了套素淨的衣裳,跟著一個眉眼清秀的婢女進了主屋。

容舒環顧四周,這裡應當是總督府的主院,四周種滿了香樟樹,秋夜靜寂,芬芳鬱馥。

婆娑樹影裡,兩張竹椅頭並頭挨著,大抵是許久不曾有人坐過,上頭已經鋪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顧長晉用袖子拂去落在竹椅上頭的塵土,將兩張椅子分開一臂之隔,對容舒道:“坐著等罷,那藥起效果還得一段時間。”

容舒提起裙擺在其中一張竹椅坐下,抬眸看著顧長晉,道:“那藥當真有用?”

方才顧長晉離開春月樓時,特地同郭九娘討了一包藥粉。

當時郭九娘神色還有些古怪。

顧長晉頷首,解釋道:“用洋金花與春風散混合服用,能讓人減輕痛楚,與此同時,還會產生幻覺。心裡頭越渴盼見到什麼,便會出現什麼。”

容舒挑了下眉梢:“當真能看見自己最想見的東西?”

“嗯。”顧長晉並未在另一張竹椅落座,而是微微靠著樹乾,垂眸看著她道:“這藥我吃過,的確是見到我當時最想見的人。”

男人的聲嗓頓了下,方繼續道:“是我在浮玉山的親人。”

這藥方還是老太醫親自琢磨出來的。

浮玉山裡一把大火燒毀了他曾經擁有的一切,他自此病倒,奄奄一息之際,老太醫讓他吃下這藥,同阿爹阿娘他們告彆。

“他們想要你好好活著。”老太醫睿智蒼老的眼裡滿是慈愛,“殿下與他們告彆後,便忘記過往,好好活下去。”

顧長晉的確是活下來了。

隻他從未忘記過往,始終記著浮玉山的一切,始終記著。

男人的聲音是那麼的平靜,隻他說的話卻是硬生生剖開了他的過往。

他與養父母一家的感情一貫來好。

容舒仰起臉看他,這一看才發覺,他的麵色很差。

月光泠泠,從樹梢絲絲縷縷落下,他半張臉攏在光紗裡,清雋的麵龐白到近乎透明。

這是舊傷未愈,還是又添新傷了?

容舒下意識冒出這麼個念頭,隻這話她到底沒問出口,目光在他臉上停了半瞬便移開。

前世她死的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