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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

路拾義一愣:“讓你娘來揚州?”

容舒“嗯”了聲,說起了郭九娘曾經與她說過的話,道:“郭姨說得不錯,這些事我不該瞞著阿娘,若舅舅當真利用沈家做了不該做的事,阿娘才是那個最想要親手大義滅親的人。”

路拾義不知想到什麼,忽地一笑,道:“沈一珍那人,該手狠的時候,的確不會手軟。成,送信這事便交與我。”

酉時六刻,顧長晉回到守備都司的大營。

正是金烏西沉、晚霞如火的時候,海上的炮火聲與前些日子相比,竟是消停了些。

梁霄剛從艦上下來,見到顧長晉便道:“顧大人傷勢如何了?七信公公昨日才派人過來,說大人至少還得再養個五六日,四方島的海寇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大人便是在內城養傷也無妨。”

顧長晉拱手行禮,道:“下官已無大礙,勞將軍掛心。”

他此時的麵色著實不好,梁霄也是把受傷當做家常便飯的人了,一見顧長晉的麵色多少猜到他的傷勢有多重。

但他也明白顧長晉為何要來。

若是他梁霄受傷,大抵也會同他一樣,隻要一口氣在,便不會離開戰場。

他歎了聲,道:“本將也不勸大人回去養傷,隻顧大人要答應本將,傷好之前莫要上海艦。”

顧長晉見他麵色凝重,頷首應下,道:“聽說四方島的海寇這兩日在瘋狂地攻打廖總督的船艦?”

“烏日輝和烏日明心知他們堅持不了多久,想著要在回四方島之前為兄報仇,這才咬著廖總督的船艦不放。烏日輝昨日已被廖總督擊斃,烏日明也受了重傷。隻是——”

梁霄聲音微頓,看著顧長晉道:“廖總督對敵時,腹部也被火銃打中。眼下鋼珠雖取了出來,但傷勢卻不見好轉,血止不住。”

火銃威力極大,顧長晉肩上中了一擊,差點就沒了半條命。

廖繞中的是腹部,那裡正是五臟六腑勾連之處,自古傷在肺腑之症,慣來難治。

廖繞,怕是活不了了。

數百米之隔的營帳裡,廖繞的確是出氣多吸氣少,隻他麵上並無半點將死之人的消沉之色。

柳元正在給他換藥,他躺在榻上,也不知是想到了甚好笑之事,驀地笑出了聲。

便見他斜眼看著柳元,道:“柳公公與顧大人來揚州,本是要將廖某押回京師問罪斬首。如今卻不得不拚命救我,可會覺得憋屈?”

柳元狹長的眸子輕輕一轉,定在廖繞麵如金紙的臉上,道:“咱家怎會覺得憋屈?廖總督這傷是為大胤而受的,咱家若是能救,定會儘全力救。”

廖繞聞見此言,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笑,腹部霎時湧出一大團血。

“我隻是瞧烏日家的人不順眼,烏日家盤踞在四方島這麼多年,傷天害理的事兒沒少做。若是可以,我還想親自去狄羅國,將烏日一族滿門屠儘。”廖繞邊笑邊喘著氣道。

柳元並未接話,隻平靜地給他換下布條。

廖繞也不在乎,咳了兩聲,忽然話鋒一轉,又道:“你說那日範錦書不在馬車裡,那我問你,她如今在何處?”

他那兩位心腹去過出事的地方,隻看到一輛被炸成碎片的馬車殘骸,範錦書還有她的兩名婢女卻不見蹤影。

這麼多天過去,始終杳無音信,連屍首都找不著。

柳元垂下眸子,氣定神閒道:“廖夫人還在養傷,廖總督可有話要咱家帶給她?”

營帳裡沉默了幾息。

廖繞閉上眼,笑道:“不必了,我與範錦書早已無話可說。”

柳元定定看著廖繞。

大夫說他撐不過七日了。

七日內,他要套出廖繞與二皇子私下來往的證據藏在何處。

出了廖繞的營帳,一名勇士營的士兵疾步走來,對柳元道:“大人,顧大人回來了。”

柳元挑了挑眉,七信不是說他這會在內城養傷嗎?

他忖了忖,抬腳往顧長晉的營帳去。

顧長晉見他來,也不意外,徑直問道:“廖總督還有多少時日?”

柳元道:“至多七日。七日內,若是套不出話來,便隻能等廖夫人醒來後再做打算。”

顧長晉眉宇微蹙,“廖夫人若是當真有廖繞與二皇子私通的證據,可會隱瞞?”

“不會。”柳元篤定道:“廖夫人是老尚書親手養大的,若真有證據,早就交與老尚書。至於廖繞為何要那般說,咱家尚且猜不出他的用意。”

顧長晉默了半晌,道:“若廖夫人不在那馬車,他那樣說,是為了讓我們儘全力保護她。若廖夫人在那馬車,他那句話,是為了報複。”

“報複?”

柳元微微眯起眼,電光石火間便想明白了顧長晉說的“報複”是何意。

他在怨老尚書將廖夫人牽涉到朝廷的爭鬥來。

若廖夫人當真被炸死了,他要讓他們知曉,這世間唯一知道證據在何處的人,就是因著他們的私心而死的。

她一死,他們想要的證據一輩子都找不到。

“說明他還是不懂廖夫人。非老尚書要將廖夫人牽涉進來,而是廖夫人希望他迷途知返。” 柳元笑道:“既是為了報複,想來廖繞那話也是假的。”

“不,廖繞那話應是真的。”顧長晉望著柳元,沉%e5%90%9f道:“五日後,若廖繞依舊不鬆口,我便去春月樓一趟。”

“春月樓?”柳元挑眉,不解道:“顧大人去春月樓作甚?”

“借藥,借人。”

柳元反應過來,道:“你要去尋那位綠倚姑娘?”

頓了頓,眸光輕輕一轉,又道:“春月樓的老鴇郭九娘把裡頭的姑娘當眼珠子護著,你想借人,興許還得找容姑娘幫忙。”

顧長晉一頓,想起今日醒來時,映入眼簾的那半張白玉般的臉。

小姑娘那尖尖的下頜,他在夢裡還輕輕捏過,甚至到這會,都還記著那溫軟滑膩的觸?感,像是熏籠裡熏熱的綢緞。

顧長晉喉結微滾,淡淡“唔”了聲。

他的確是想要去找她。

第六十章

嘉佑二十一年, 八月十四,離四方島海寇攻城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這日一入夜,數十艘掛著烏色懸日旗幟的海艦慌忙調轉船頭, 往四方島逃去。

“追!”

梁霄一聲令下, 領著大胤的船艦緊追其後。

顧長晉並未跟去, 待得那數十艘精鐵打造的戰艦消失在視野裡,提腳信步回了營帳。

營帳裡,潘學諒正在研究收繳來的一批火器。

見他歸來, 忙放下手裡的火銃,恭敬地喚一聲:“顧大人。”

顧長晉微微頷首,道:“楓娘子此趟與梁將軍同去四方島,會再立一功。等回到上京, 我會向皇上為她請功。”

潘學諒恭敬應了聲, 掙紮幾息,到底還是問出了心中的話。

“那日分明是大人與阿娘一同秘密潛入四方島埋下了炸藥,待得那些海寇倉皇回到四方島,隻要將炸藥一引爆, 便是不能將所有海寇剿滅, 至少也能徹底毀了四方島。大胤與海寇這一役,可謂是大獲全勝。”

四方島這些海寇一貫是大胤海域的一處毒瘤, 大胤建朝至今,也曾派海艦前往四方島剿寇,卻次次皆是铩羽而歸。

然而這一次, 潘學諒知曉, 這顆毒瘤即便不能徹底拔除, 至少也會元氣大傷, 江南這片海域以及沿海諸縣將會平靜許多年。

這是天大的功勞。

今日前往四方島的將領都將加官進爵, 偏偏,顧大人沒去。▂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明明這是顧大人想出來的策略,是他招安了阿娘,說服阿娘帶他去四方島,也是他帶領上千名兵丁潛入四方島,埋好炸藥,留了個給四方島致命一擊的後手。

可眼下,卻都成了聽從梁將軍之令。

雖有功,卻不是大功。

潘學諒為他不值。

“這本是大人的功勞,”年輕的貢士一臉執拗,“大人今夜本該登上那艘海艦,隨梁將軍一同去四方島!”

顧長晉挑眉看著潘學諒,良久,他道:“一場戰役能取勝,從來就不是一人之功。不說彆的,便說那日隨我一同登島埋炸藥的兵丁。他們皆出自守備都司,是梁將軍花了數年的時間操練出來的兵。四方島方圓遼闊,若無他們,僅憑我一人,怎可能一夜間便埋下所有的炸藥。”

“再者,若無梁將軍這麼多年來嘔心瀝血與四方島鬥智鬥勇,此役怎可能隻用一個月的時間便能大獲全勝?守護揚州的,從來都是這些常年累月駐紮在此地的人。最重要的是——”

顧長晉一頓,緩緩道:“若廖總督不再是江浙總督,潘貢士覺得何人能勝任總督之位?”

“那自然是梁將軍。”潘學諒脫口而出。

“對潘貢士以及無數江浙百姓來說,梁將軍是最佳人選。但對於上京的那些人來說,梁將軍卻不是最佳的人選。梁將軍這些年打過的勝仗不少,為何始終坐不上總督之位?”

潘學諒皺眉思考,半晌,忽然道:“因為梁將軍從來不依附任何人。”

這話一出,他如同醍醐灌頂一般,忽然便明白了,為何顧大人與柳公公要將最大的功給梁將軍。

這是為了將他推上江浙總督的位置,為了堵住朝廷上所有的反對之聲。

他方才所思所想的皆是一人之功,眼前之功。

顧大人與柳公公想到卻是整個江浙的大局,不,該說是整個大胤的大局。

潘學諒難掩心潮迭起,彎腰鄭重衝顧長晉作了一揖,道:“諒,受教了。”

翌日一早,卯時二刻,一道響徹雲霄的巨響從四方島傳來。

火光衝天,照亮了黎明前那片至暗的天幕。

傍晚,梁霄率領上萬兵丁登上四方島,花了數日的時間,掃蕩了四方島。

那聲巨響從四方島傳來時,廖繞從昏睡中醒來,恍惚半瞬才琢磨明白方才那動靜是四方島被炸了。

他艱難地睜開眼,對一邊的柳元道:“柳公公為何不去分一杯羹?”

“咱家怕錯過廖總督的遺言。”

柳元撥了撥燈芯,令營帳內的光更亮了些,漫不經心地回道。

廖繞想笑,卻笑不出聲了,虛弱的聲音在%e8%83%b8膛微微一震,很快便又沉寂下去。

“不愧是老尚書一手教出來的人,你,七信,範錦書。還有誰?顧長晉、潘學諒?啊,還有如今坐在金鑾殿的那位。”廖繞聲音悠遠道:“你們逼著皇上對戚家、對戚皇後動手,就不怕日後被皇上厭棄?”

柳元展眉一笑,“不過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皇上若要怪罪,咱家認了。”

廖繞掀眸看著他,良久,輕歎一聲:“我不會認罪。”

認了罪,那些追隨他的人,還有他的家族,都會受他所累。

死在戰場是他最好的歸宿。

烏日明往他腹部的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