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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夢的影響,他見著容舒時,思緒會失去慣有的清晰嚴密,而這種混亂感,向來是他的大忌。

顧長晉偏了偏眸子,淡淡“嗯”了聲,視線刻意避開她的右肩。

生怕花了大功夫忘記的某些香豔畫麵一個不留神便要冒出來。

屋子裡靜了片刻,容舒記起了他的傷,順口問道:“郎君的傷可好些了?”

顧長晉抬起眼,頷首淡聲道:“小傷。”

他那傷的確是小傷,先前他在長安街受的傷可比這個重多了。

容舒禮貌一問後便不再多說,待得張媽媽回來,便道:“郎君先用膳,妾身去東次間看看許姑娘。”

說著步履匆匆地去了,也沒半點兒要同顧長晉一塊用膳的意思。

許鸝兒昨兒與容舒說了半宿話,倒是難得地睡了個安穩覺。人的精神頭一回來,那些盤旋在心底的愁思苦緒便能散去大半。

見容舒進來,眉眼舒展地喚了聲“顧夫人”。

時間倉促,容舒在東次間與許鸝兒隻說了不到兩刻鐘的話,盈月便來催了,說馬車已經備好。

許鸝兒離開鬆思院時,格外不舍。

隻她知曉,她的未來不在這裡。

“許姑娘本就該坦坦蕩蕩地活,這世上有許多與你一樣彷徨過、絕望過的姑娘。你活得越好,便越能給她們力量,我相信許姑娘遲早會成為那些姑娘的盼頭。”

許鸝兒原以為她活著是一種恥辱。

可顧夫人的話,卻好像給她打開了一扇門,讓她隱隱知曉,一個女子能走的路興許比她想的還要廣,還要長。

意識到這一點,她心臟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一砸。

這世間女子本就活得比男子艱難。

那些同她一樣失了清白、沒了名聲的女子,若是運氣好,生在富貴些的家族裡,好歹能到家廟裡青燈古佛過完下半輩子。

可若是同她一樣生在貧苦之家,又無至親可傍,那便如冬日浮萍般了無生機,徹徹底底沒了活下去的盼頭。

顧夫人說若她活得好,便可以成為那些孤苦女子的盼頭。

她,想試試。

臨上馬車前,許鸝兒朝容舒鄭重拜了拜,認真道:“鸝兒謝過夫人。”

容舒一宿沒睡,這會乏意已經上來了,然許鸝兒那一拜又讓她精神一震。

怔然了須臾,她囅然一笑,大大方方地受了許鸝兒這一拜,旋即福了福身,道:“我也要謝謝許姑娘。”

怎能不謝呢?

許鸝兒活了下來,讓她堅信三年後她也能活下去的,甚至還能做更多的事。

天已泛了魚肚白,曦光熔了金一般往她頭頂兜頭澆下,秋光裡,少女笑得明豔。

顧長晉單手撐著車壁,垂眸看她。

許鸝兒穿了一身麻衣,她也著了一身素裳,跟昨日一樣,沒半點金翠釵環,也沒半點叮呤環佩。

然就這樣素麵朝天的一張麵靨,在蒙蒙曦光裡,美得像是美人圖裡走出的畫中人。

“噗通”“噗通”,心若擂鼓。

顧長晉知曉,此時此刻,這陣心悸,再不是無緣由的了。

“主子,該出發了。”常吉催促道。

顧長晉“嗯”了聲,望著容舒道:“夫人回去吧。”

她的皮膚太白,眼下那兩團青影委實是藏不住。累了整一夜,她又生得那樣嬌,該回去補個回籠覺的。

馬車很快消失在梧桐巷,到刑部時,天已大亮。

顧長晉領著許鸝兒進了刑部官衙,常吉將馬車停好,快步出了宣武門內大街,拐入一條人聲鼎沸的胡同巷子裡。

這胡同巷裡有一家傳承了上百年的驢肉火燒鋪,那掌櫃手藝極好,驢肉香嫩,火燒酥脆,裹著老湯汁咬上一口,當真是塞過神仙,常吉一得空便要來這吃上三五個。

鋪子的夥計早就識得他了,一見他來,給他倒了杯熱漿,熱情道:“小哥今兒還是要五個驢肉火燒?”

常吉嘿嘿一笑:“來十個吧,一會我兄長要來。”

常吉口中的“兄長”便是橫平,可惜橫平今兒是吃不下這驢肉火燒了,隻因他從河井胡同過來時,已經用過了朝食。

橫平頂著眼底兩團烏黑,將盤子裡那五個驢肉火燒推了回去,對常吉道:“我不餓,你吃。”

常吉啜了口熱漿,道:“怎地了?先前幾日你都是狼吞虎咽恨不能一口氣吃十個八個,怎地今日不吃了?”

“我離開河井胡同時,柳公公派人送了兩盒剛蒸好的糕點果子來,說我這些日子辛苦了。”

橫平嘴裡的柳公公正是楊旭的義子柳元。

這位柳公公如今是禦馬監左少監,在禦馬監掌印太監貴忠手下任職。

貴忠與楊旭一樣,是司禮監大掌印裴順年的義子,隻貴忠在裴順年跟前並不得寵,楊旭提督東廠時,他被發配到禦馬監。

那會禦馬監還隻是禦馬司,掌禦廄馬匹,並未納入內廷十二監。

但貴忠運道不錯,去禦馬司那年,嘉佑帝便將禦馬司提為禦馬監,又從各地衛所挑選精壯之士組編了兩支禁兵,歸禦馬監統領,由禦馬監提督操練。

如此一來,禦馬監可就有了兵權,成了內廷裡的“小兵部”。

貴忠手裡的權力自然是比不上作為東廠提督的楊旭,但楊旭此人小心慣了,這才將他的心腹柳元從禦用監調出,放入了禦馬監,時刻盯著貴忠的一舉一動。

柳元在河井胡同有一處私宅,橫平這些日子都在盯著他。

橫平的話一落,常吉便瞪圓了眼,望著兩手空空的橫平,道:“那人給的點心果子,你竟然吃了?不怕被毒死?”

橫平麵無表情道:“他要我給主子傳話,怎敢毒死我?”

常吉一噎,眼珠子轉了轉,好奇道:“他給的是什麼點心果子?味兒怎麼樣?”

橫平十分嫌棄地看了常吉一眼,道:“我回去打盹。”

常吉瞥了瞥他眼裡的紅血絲,擺手:“去吧去吧,主子說你從今日開始不用去盯那人了。那人既然派人送你點心果子吃,大抵也是知曉今兒是你最後一日盯梢。”

狠狠咬了一口驢肉火燒,他眯了眯眼道:“倒是個聰明人。”

……

柳元給顧長晉傳的話隻有一句——

【許鸝兒的命,顧大人既然想要,那咱家便讓給顧大人了。】

夜裡顧長晉下值,聽完橫平轉的話,麵上並未露出半點異色,隻淡淡頷首道:“柳元那處不必再盯,等時機到了,他自會來找我。 ”

常吉好奇道:“那位柳公公既然知曉橫平在盯著他,怎地一點兒也不生氣?還有,昨兒那刺客是他的人吧。”

柳元原是禦用監的掌印太監,嘉佑帝愛用龍涎香,禦用監負責掌管皇帝的禦用之物,每日裡的龍涎香都是禦用監的小太監送去乾清宮。

日積月累的,那裡頭的小太監多多少少會沾上一點兒香氣。

主子讓他無需去查上京用龍涎香的人家,大抵就是猜到了那刺客是禦用監的人。

在這個節骨眼上,故意讓許鸝兒自縊身亡,還偽造那麼一封血書,煽動百姓對楊旭與東廠的仇恨。

怎麼看都像是與楊旭有深仇大恨!

明明麵上一口一個“乾爹”叫得格外親熱的,這些個閹人,當真是個個都不是善類。

“這人眼下正是楊旭最得寵的義子,楊旭若是能順利接那大掌印的衣缽,統領司禮監,他自然也跟著雞犬升天。彆說禦馬監了,連東廠提督之位也是指日可待。怎地一副要將楊旭置之死地的模樣?這不是自毀長城嗎?”

常吉邊說邊“嘖嘖”搖著頭。

顧長晉不語,長指在書案上敲了幾下,道:“椎雲那頭有消息沒?”

“還未。”常吉道:“到底是十多年前的事,很多證據都湮滅了,要查明當年的真相隻怕不易。當然,以椎雲的性子,越是困難的事,他越是要查個水落石出。想來再有個十天半月,應當能有頭緒了。”

當初主子身邊五個人,要數椎雲的腦子最好使了。若不然,主子也不會讓椎雲假死離開顧家。

常吉自認自己也是個腦子靈活的聰明人,但跟陰招百出的椎雲相比,他還是自愧不如的。

誰讓他是個良善人呢。

“這事兒不急,”顧長晉揉了揉額,道:“你下去給我沏一壺冷茶,濃一些。”@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又,又是冷茶?

常吉瞥了瞥顧長晉,應聲退下,臨出門時,又聽他道:“明兒挑個時間去鬆思院同盈月、盈雀道一聲,許鸝兒今日在刑部回完話後,已經出發去大慈恩寺了。有宮裡的人陪著,她不會再出事。”

常吉一怔,明白過來,這話是同少夫人說的。

盈月、盈雀不過是婢子,知道點兒什麼消息還不是要給少夫人稟告一番?

也對,少夫人昨日親自去驛站看許鸝兒,又陪她說半宿話,瞧著就很關心許鸝兒。同少夫人說一聲,想來少夫人也能安心些了。

第二十六章

常吉沏的那一整壺冷茶並未派上用場。

因為顧長晉沒做夢, 一夜好眠。

隻他一想到昨兒沒做夢,便會自然而然地想到容舒。

一想到容舒,那顆心又會狂跳不已。

好在他對這點子異樣已經習以如常, 便是容舒站在他身前, 他也能做到麵不改色。

許鸝兒遇刺一事, 刑部已經上報到內廷,嘉佑帝龍顏大怒,一拍龍案讓人徹查。

但顧長晉知曉, 這事查不出真相。

柳元敢給他傳話,自然也就不怕刑部查,就算查到頭,也不過是個替罪羊。柳元身後還有人, 那人是誰顧長晉不知, 但他知曉,那人跟柳元一樣,想要楊旭死。

顧長晉也想要楊旭死。

敵人的敵人,在關鍵時刻, 是可以成為盟友的。

是以, 顧長晉不會同柳元作對。

再者,柳元說將許鸝兒的命送給他, 何嘗不是在賣他一個人情?

那日在驛館與他交手之人,根本沒想要傷他,若不是為了護著容舒, 當時那一刀不該紮入他手臂。

反倒是他, 處處皆是殺招。

即便他知曉這人不該殺, 不能殺, 卻依舊按捺不住心底那滔天的殺意。

他不該是這般沉不住氣的人。

但她受傷的那一刹那, 他的理智退讓了。

顧長晉盤腿坐於榻上,抱神守心,待得心跳逐漸恢複如常,方下榻,將那抱肚壺裡的冷茶灌了半壺入肚。

他望著窗外的梧桐疏影,眉眼漸漸冷下。

鬆思院。

盈雀一早便將常吉的話帶給容舒了。

“常吉說,皇後已經允諾,待得許姑娘在大慈恩寺給她娘守靈百日後,便許她到司樂司做女史!”

誰能想到呢,前兩日還驚慌無措的姑娘轉眼就要入宮裡做女官了。

盈雀眼睛都要發起光來,在大胤,想入宮做女官不是件容易事,比兒郎們考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