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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一起種下的,再過幾日便要開出一蓬蓬花來了,從前爹爹最愛摘那上頭的花送給阿娘與她了。

這一切一切,在驛館那嫋嫋檀香裡,忽然變得那般鮮活,那般美好。

說來也是奇怪,阿娘閉眼時,她明明心裡都了無生念了的,覺得活著還不若早點下去陪阿娘與爹爹。

等真的要死時,她又舍不得去死了。

大抵是因著她是個懦弱的人罷。

許鸝兒眼裡冒出了點淚花,道:“大人與夫人可會覺得鸝兒貪生怕死?”

“怎會?你若貪生怕死,當初在北鎮撫司早早就認罪了。”容舒一臉正色,鄭重道:“你這不是貪生怕死,你隻是對你自己的命負責。許姑娘要明白,隻要你不想死,沒人可以逼著你死。貪生不是件可恥的事,你無愧於這天地,本就要好好地活。彆以為脖子一勒,眼睛一閉就能痛痛快快死去,死可難受了。還有啊——”

她緩下聲音,用十分篤定的語氣道:“顧大人可不會那麼容易死,你放心,東廠那什麼楊公公,弄不死顧大人。”

好歹是未來的太子殿下,隻可能是楊旭死在他手裡,不可能是顧長晉死在楊旭手裡。

容舒從來不懷疑顧長晉的能力,若不然,她也不會想借顧長晉的手救下許鸝兒。

聞言,她嘴裡的那位顧大人微微側眸,瞥了瞥她。

這姑娘先前還因著芝麻大點兒的傷疼得滿臉白,這會倒是能侃侃而談了。

很奇怪的,顧長晉心底那點煩躁倏地就散了。

他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望向窗外。

她倒也沒說錯,楊旭還沒那本事弄死他,而許鸝兒也不該死。沒有什麼路,是非要用無辜者的血來鋪就的。

便是有,那也不是他顧長晉要走的路。

馬車一路顛簸,到梧桐巷之時,張媽媽已經領著盈月、盈雀在鬆思院裡侯著了。

容舒進了院子便吩咐道:“把東次間收拾出來給許姑娘住一晚,今個夜裡你們都在正屋歇。行了,先帶許姑娘去安頓罷,我還有話要與二爺說。”

顧長晉就站在月洞門那並未進院子,聽見容舒的話,正要抬起的腳便頓了頓。

容舒走過去,斟酌道:“今日在驛館行刺許姑娘的黑衣人,身上帶了點香氣,那香氣若妾身沒聞錯,應當是龍涎香。”

真正的龍涎香十分稀少,多是外藩進貢,市麵上極難采買到。

許多勳貴豪族喜歡用龍涎香來彰顯其門庭高貴,但實則他們用的龍涎香並不是真正的龍涎香品,而是用沉香與龍腦和著鵝梨汁做成的合香。

在上京,能用得起正品龍涎香的人家十個手指都數得出來。

顧長晉一聽便明白容舒的意思。

“確定是龍涎香?”

容舒想了想,頷首道:“妾身對香氣很敏[gǎn],阿娘那兒曾有一塊拳頭大的龍涎香,當初妾身學製香時,時常把玩,那人身上的香氣雖十分淡,但妾身應當是沒聞錯的。”

說完怕自己太過托大,又補了句:“郎君隻當是個參考便好,莫要真拿妾身這話做依據。”

顧長晉不置可否,隻點點頭道:“夫人今夜也累了,早些回去歇吧。”

等容舒離去,他微微眯起了眼。

龍涎香?

常吉在他身後問道:“主子,可要屬下去查一查,上京哪幾戶人家愛用龍涎香?”

顧長晉搖頭:“不必查,這上京城,有些人不用龍涎香,身上也會沾上龍涎香的香氣。”

常吉咂摸了好半晌才聽明白顧長晉的話,“主子的意思是那人是——”

“嗯,讓橫平明兒就回來,不必再盯著那人了。”顧長晉說完,望了望天色,又道:“我去趟六邈堂,你先回書房。”

常吉心裡一沉,望著顧長晉往六邈堂去的身影,麵露憂色。

夫人最不喜主子心慈手軟,主子今兒救下許鸝兒,也不知夫人會不會責怪?夫人的手段……

其實今日主子下值的時候便交代過他,等六邈堂的人歇下了,便悄悄去驛館守著的。

“許鸝兒有皇後的人陪著,那些人大抵不敢動手。隻凡事都有意外,今夜驛館那處未必會太平,你還是走一趟驛館,若她遇險,便悄悄救下她,記得彆留下痕跡。”

本來救許鸝兒的事不能聲張,尤其不能讓六邈堂的人知道,可今夜動靜那樣大,隻怕他們還未進城門,六邈堂那裡便已經知曉了。

六邈堂。

安嬤嬤拿香匙挑著博山爐裡的安神香,對徐馥感歎道:“若少主不去驛館,這許鸝兒定然活不過今晚。她一死,那後頭便大有文章可做了。少主此番去驛館,到底是莽撞了些,也心軟了些。”

在安嬤嬤看來,三姑娘真個就不該放手讓少主處理許鸝兒的事。少主的手段還是不夠狠,從前就因著一條孽畜忤逆過三姑娘。

徐馥垂眸看手裡的遊記,神色淡淡。

往常這個點,她本該歇下了。但她知曉顧長晉會來,便拿了本書,坐在羅漢床等。

沒一會兒,廊下便傳來一陣說話聲,是林清月在同顧長晉說話。

徐馥抬了抬眼,安嬤嬤領會,快步掀開內室的簾子,笑%e5%90%9f%e5%90%9f道:“少主快進來罷,老奴帶清月這丫頭去打打樹上的蟬,免得吵著夫人了。”

林清月被安嬤嬤拽走,嘴裡還不甘地念著:“姑婆婆,二爺手臂受傷了,橫平、常吉他們也不知曉受沒受傷!”

安嬤嬤恍若未聞,拽著林清月的手跟個鐵鉗似的。

其實不必林清月提,徐馥自也瞧見了顧長晉的傷口,她卻沒問,隻道:“為何要救許鸝兒?”

顧長晉立在羅漢床的一側,垂眸道:“侄兒想將她送入坤寧宮,到戚皇後身邊。”

徐馥微怔,放下手裡的書,仔細思量。

半晌,笑了笑,道:“許鸝兒視你作救命恩人,把她這枚棋子放入宮裡,倒也不差。隻是宮中波雲詭譎、朝不保夕的,就她這麼個懦弱無腦的性子,你怎知她能活下去?又怎知她能為你所用?”

“就像姑母教侄兒的,一枚棋子隻要在關鍵時刻能用上便可。侄兒把許鸝兒放入坤寧宮,也是為了未雨綢繆。宮裡有人想她死,自然有人想她活。侄兒猜,戚皇後應當是想她活的其中一人。”

“嗬,戚皇後。”徐馥淡淡一笑,眼裡似有回憶之色,“戚甄呐……”

她淡笑了聲後便是長久的無言。

顧長晉亦不出聲。

許久之後,徐馥道:“許鸝兒入宮的事,可要我著人安排?”這便是同意顧長晉的安排了。

顧長晉道不用,“許鸝兒今夜遇刺,原先派來陪她守靈的宮嬤已經回去宮裡稟告,戚皇後不會坐視不理。”

“也是,戚甄那人最愛做這些表麵功夫。”徐馥頷首,麵上已有疲憊之色,揮了揮手,又道:“既如此,我便不管了,你且歇去罷,記得把手臂上的傷處理了。”

顧長晉離開後,六邈堂很快便熄了燈。

鬆思院的燈卻亮了足有小半宿,容舒梳洗好,便披上件大紅色的鬥篷去了東次間。

盈雀就在這裡伺候許鸝兒,許鸝兒還是一身孝衣,今日在鬼門關裡走過一遭,她到這會心裡還驚惶不安著。

盈雀東扯西扯,說了許多話,總算是叫她那緊繃的心神鬆了鬆。

“你莫怕,姑娘說不會再有人逼你死了。”

許鸝兒怔然道:“顧夫人如何知曉?”

盈雀聳聳肩,道:“這個婢子就不知曉了,不過我們姑娘聰明著呢,她說的話肯定是對的。”

盈雀一臉的“我家姑娘最厲害”,看得許鸝兒跟著彎下了眉眼,不由得想起容舒來。

今夜在驛館,容舒罩著鬥篷,半張臉藏在兜帽裡,麵容瞧不真切。

她雖很想知曉那位大人究竟……會娶怎樣的妻子,但因著一點兒難以言喻的心思,她始終不敢抬眼去看容舒。

直到入了屋子,容舒說要給阿娘上一炷香而脫下了鬥篷,她才悄悄抬了眼。◢思◢兔◢在◢線◢閱◢讀◢

有那麼一瞬間,許鸝兒覺著周遭那亮堂堂的光好似黯了一刹。

她自個兒本也是個秀美的人,若不是因著這張臉,當初也不會招惹到楊榮那畜生。

可當她看到容舒時,她心底仍舊生出了自慚形穢的心思。

後來在馬車裡,容舒又一字一句地同她道,她活著本就沒錯,她本就不該死。

許鸝兒忽然就明白了。

難怪顧大人會喜歡她,顧夫人當真是頂頂好的一個人。

顧長晉在許鸝兒心裡本就是個天神般的人。

今兒在刑部官衙的後院,他一步一步走向她時,她真的有一種,想要向他頂禮膜拜的感覺。

那樣逼人的容貌、那樣清正的氣度,連聲音都是許鸝兒聽過最好聽的。

他將她與阿娘從煉獄裡救出,許鸝兒怎能不感激他?又怎能不傾心於他?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生情,當真就是一瞬間的事兒。

她對顧大人生了情意,但也僅此而已。她已是殘花敗柳,怎敢有非分之想?至多……至多也就好奇怎樣的女子會讓他傾心罷了。

見到容舒後,她這點子好奇心也得到滿足了。

方才在馬車裡,當顧夫人上藥之時,顧大人那焦灼煩躁的神態她可是瞧著一清二楚的。

她心中那遙不可及的天神般的人,忽然便有了凡夫俗子的七情六欲,忽然就成了凡塵裡的人。

顧夫人就是那個將他拽如凡間的人。

許鸝兒笑著應和:“顧夫人的確好厲害。”

“我怎麼就厲害了?”門簾輕動,一道溫婉的聲嗓隨著輕柔的腳步聲遞了進來。

“姑娘!”盈雀從地上的氈毯裡起身,“這都多晚了,您怎地還不睡?您手臂還帶傷的!”

小丫鬟絮絮個沒完,容舒笑道:“這不是聽見有人誇我了麼?就特地來多聽幾句。”

盈雀道:“您先前不是同我們說,不會再有人逼許姑娘死了麼?婢子就同許姑娘提了一嘴兒,讓她不必擔心。”

從驛館到梧桐巷,許鸝兒那一臉的惶然無措容舒自是看到了,此番來東次間,其實也是想著同她道幾句,給她安安心的。

盈雀既然提起了這話茬,她便接了過去,對許鸝兒道:

“許姑娘的確不必擔心,眼下整個上京的人都知曉有人想要你死。皇上與皇後不會袖手旁觀,原先想要你死的人也不敢再動手,對他們來說,眼下許姑娘是死是活已經不重要了。”

隻有許鸝兒自儘了,那封血書才能激起民憤,發揮最大的作用。

但如今事敗,許鸝兒即便自儘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她是心甘情願去死的。

是以,那些人不會再對許鸝兒動手。

許鸝兒本答應了那人,等香燒儘了,她便會自縊。但前世許鸝兒的死亡時間是子時,比香燒儘的時間晚了差不多一個時辰。

說明前世她在最後一刻選擇了活下去,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