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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州的事,也說了常吉收拾書房的事。

“常吉說二爺從明兒開始便要歇在書房了。”她小嘴兒抿得緊緊的,一臉不快。

張媽媽坐在羅漢床上,笑著戳了戳她鼓鼓的臉頰,道:“姑爺這是怕夜裡吵著姑娘了,你這丫頭擱這氣什麼?”

張媽媽不知容舒壓根兒沒同顧長晉同睡一榻,見容舒眼下青青,便知她昨兒夜裡沒睡好。猜著是顧長晉受傷,姑娘日夜見著,心裡頭不免難過,這才沒睡好。

容舒笑笑著沒說話。

前世顧長晉是施針了五日方才轉到書房去的,這輩子提前了幾日,大抵就是因著早上那事。

可前世她也給他撐肩了呀,容舒想不通這裡頭究竟出了什麼差錯。她也懶得去猜他的心思,總歸他不在主屋睡,她便又能睡回她的拔步床了,也沒甚不好。

比起顧長晉要搬去書房睡這事,容舒更關心的其實是另一樁事。

前世橫平也在這一日去了昌平州。

橫平武藝高強,顧長晉派他去昌平州,就是為了將許鸝兒全須全尾地護送到刑部大牢。

這事兒還是許鸝兒案塵埃落定後,常吉同盈雀、盈月嘮嗑時提起的。

但許鸝兒案後續掀起的風波可比這樁案子本身要驚心動魄多了。

這其中,有一個人,大抵是關鍵。

容舒微微蹙眉。

顧長晉這人太過敏銳,要如何說,才能不著痕跡地讓他注意到這個人?

第十七章

容舒起身行至窗邊,外頭秋陽豔豔,碧穹湛湛,正是個好天。

可她無暇欣賞,隻踱著步思忖著,該如何提,顧長晉方才不會生疑。

這一想她便想了整整一個白日。

夜裡就寢時,頭發絞至半乾,她便讓盈月、盈雀退下了。

顧長晉正午、傍晚又紮了兩回針,這兩趟針倒是不必勞煩容舒“搭把手”。

孫道平午膳時吃了一匣子煎得焦甜的紅豆糍粑,又聽盈月唉聲歎氣地說容舒昨兒沒睡好,便心軟鬆了口,允了常吉代替容舒給她搭手。

是以,容舒與顧長晉自晨起那會便一直沒見著麵。

容舒趿著雙蝴蝶軟麵鞋,行至拔步床的床頭,對顧長晉道:“郎君,妾身想取一下榻上的月兒枕。”

顧長晉嗯了聲,也沒抬眼,微微偏頭,手往裡摸了摸。

可惜那月兒枕在床榻靠裡的地方,顧長晉手再長,也鞭長莫及,隻好道:“夫人上榻自取去吧。”

容舒聞言便脫了鞋,繞過他取了月兒枕,又繞過他下了榻。

這一上一下間,帶起絲絲縷縷的暗香。

顧長晉被這淡淡的香氣擾得%e8%83%b8膛又“怦怦”亂跳,他抿著唇,眉眼垂著,麵不改色地壓下那陣不安分的悸動。

容舒抱著月兒枕,回了貴妃榻。

她也不吹燈,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

顧長晉掀眸看她,道:“夫人可是有話要說?”

容舒頷首,笑了笑,道:“前幾日回門,妾身聽父親提了一嘴郎君正在忙的案子,今日聽郎君說橫平去了昌平州,不免又想起了那案子。”

顧長晉看著她,小姑娘披著一頭半濕的發,套著件繡纏枝海棠的外袍,懷裡的月兒枕支著尖尖的下頜,白生生的小臉分明脂粉未沾,卻如同明珠生輝般,招眼得很。

“那案子皇上已命刑部重審,不日便能定讞。”他低下眼,淡淡道:“此次是由皇上親自敦促,絕不會讓無辜者受冤枉死。”

“妾身知曉的,這說來還是郎君之功。若不是郎君帶傷入宮麵聖,這案子也不能得到皇上的重視。”

容舒笑意盈然地給顧長晉戴了頂高帽,又接著道:“聽說那楊榮是因著他叔叔在司禮監任職,這才作威作福的。”

“他那叔叔楊旭十八年前曾在揚州府做過稅監,妾身聽沈家的老嬤嬤說,那楊公公極愛聽戲,離開揚州時還從一個戲班子裡收了個義子,他那義子後來隨他進宮做了太監,也不知曉如今還在不在宮裡了。”

這該是容舒在顧長晉麵前說過的最長的話了。

顧長晉也不打斷她,隻靜靜聽著,黑沉的目光從身上的寢被慢慢挪到她的臉,一瞬不錯地盯著她。

他這人最是懂得見微知著、管中窺豹。

容舒被他盯久了,忍不住用指尖捏了下懷裡的月兒枕。

這小動作自然沒逃過顧長晉的眼。

隻他神色不動,沉思片刻後,便順著她的話道:“楊旭的義子如今有三人在宮裡,還有六人外派到地方去。能被他收為義子的,都非泛泛之輩。你說的那人,定然還在,就是不知曉是外派就任,還是繼續在宮裡任職。”

他說話時聲音平穩,語速不疾不徐,麵色亦是平淡,好似真的就是在與容舒閒話家常一般。

待得容舒掐著月兒枕的手指一鬆,又猝不及防地問:“夫人為何會對楊旭那義子感興趣?”

容舒鬆開的指又掐住了月兒枕。

“妾身喜歡看戲,揚州曾經有一個名揚大胤的戲班子,班主便是那位義子的養父。老嬤嬤同我說,班主的養子十分有天賦,可惜是個白眼狼,見自己入了楊公公的眼,轉頭就丟下他那養父,隨楊公公入京來了。郎君既說那人還在,想來他入京後榮華富貴是少不了的,難怪當初能那般狠心。”

小娘子說到這便笑了笑,放下手裡的月兒枕,又道:“妾身今兒倒是成了話簍子,時候也不早了,郎君該歇了吧。”起身便要去吹燈。

顧長晉卻道:“夫人可知那班主後來如何了?”

容舒動作一頓,停了好一會方蹙眉道:“死了,老嬤嬤說班主的戲樓走水,那班主還有戲班子裡的人,俱都死在那場大火裡。”

死在大火裡。

顧長晉眸色一動,驀地抿緊了唇。

顧長晉名義上的父親與阿兄阿妹便是死在一場山火裡。

容舒原先不想提及那班主是如何死的,偏顧長晉如前世一般,問了同樣一個問題。

她隻好又答了一次。

前世許鸝兒案定讞,楊榮被判了絞監候,許鸝兒與金氏徹底洗刷了冤屈。

可惜金氏傷重,案子宣判那日,她便撒手人寰了。

之後許鸝兒也……

自打嘉佑帝下令刑部重審後,許鸝兒案在上京幾乎是無人不知。畢竟是聖人親自敦促的,一整個順天府的百姓們都在看著呢。

金氏死的那日,有些不忿的百姓在楊榮被押往大理寺獄時往他身上扔石子,還被東廠的番子痛打了一頓。

容舒在顧長晉麵前從來都是規矩的,可聽說了東廠番子的暴行後,終究是忍不住在他麵前痛斥了幾嘴楊旭和他底下的人,說著說著便提起從老嬤嬤那聽到的這樁舊事。

老嬤嬤年歲大,記不得那班主養子究竟姓甚名誰。

容舒當時也不過是想起了便順帶一提,卻不想顧長晉聽完後便即刻去了書房,第二日一早又去了刑部,忙至深夜方才歸來。

她隱約覺得,他那時應當就是去查那名義子的。

容舒如今倒是知曉了那義子是誰,隻她不能說,她隻能等,等顧長晉親自去查。

她了解顧長晉,他們瞧著是夫妻,實則他根本不信任她。

便是她說了那人的名字,他也會自己去求證。還不如就像前世一樣,懵懵懂懂提一嘴,總歸他這人心思縝密,很快便會想到蹊蹺處,派人去查。

容舒倒是沒猜錯,顧長晉這會的確是想派常吉去查探一番。

這世間有許多罪證都掩埋在火裡。

戲樓裡的那場火極不尋常,一個戲班子少說也有幾十人,再大的火也不該連一個活下來的人都沒有。

他心中隱隱有個猜測,卻也隻能等查明了那場大火的真相方能確定。

明明讓常吉進來的話都到嘴邊了,可餘光瞥見站在燈色裡披散著一頭烏發的小姑娘,那些話在舌尖轉了一圈便生生吞了回去。○思○兔○在○線○閱○讀○

明天再說吧,他想。

容舒見他不說話,忖了忖便道:“郎君可還有要問的?若是沒有,妾身便吹燈了?”

顧長晉道好。

容舒彎下腰,便聽“呼”的一聲,屋子徹底陷入黑暗。

貴妃榻上的窗早就裝回了竹篾簾,容舒抱著月兒枕,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沉沉睡去。

許是同顧長晉提到了沈家的老嬤嬤,容舒竟然夢見了她。

她出生在揚州,當初外祖父彌留之際,沈氏已經快要臨盆,匆匆趕去沈家也隻能見到外祖父最後一麵。

沈氏哀痛欲絕,幾日幾夜茶飯不思,隻顧著操勞外祖父的喪事。

容舒便是那會出生的,雖是足月出生,可到底母女連心,她出生時就大病了一場。當然,也有道士說是因她出生在中元節,八字輕,命水陰,這才甫一出生便招了小鬼纏身。

也是因著這八字,容舒在侯府很不得容老夫人喜歡。老太太但凡有個頭疼腦熱,都要覺著是她的緣故。

容舒四歲那年,老太太在荷安堂摔了一跤,把腿骨摔裂了,當即便請道士上府裡作法。那道士信誓旦旦地說邪祟之氣在清蘅院,要在清蘅院作法七天,方才能保家宅安寧。

就差點名道姓說容舒是那邪祟之氣了。

沈氏怒極,直接差人把道士攆走。容老夫人自是大發雷霆了一番,逼著沈氏把她送到莊子去。

沈氏哪裡舍得?二話不說便抱著容舒回了娘家。

可她到底是承安侯府的侯夫人,又怎能一直呆在揚州?侯府的人來了幾趟後,舅舅便勸阿娘回去,把她留在揚州。

“總歸昭昭在侯府過得不開心,不若留在我這,等到她差不多該議親了,再回上京。”

容舒自此便留在了沈家,直到十三歲方回去上京。

沈氏離開之前,親手給容舒做了個同她一般高的月兒枕。

那月兒枕鼓鼓囊囊,做得極精致,抱在懷裡香香軟軟的,就像阿娘的懷抱。

沈氏眸子裡含著淚,笑著同她道:“我們昭昭若是想阿娘了,便抱抱這月兒枕。阿娘每年都會來揚州看你,等你長大了,阿娘便接你回去。”

小容舒乖巧地點頭。

她也不敢哭,舅舅同她說了,若是她哭,阿娘會傷心的。阿娘若是傷心不走,那沈家同阿娘都會過不好。

容舒一直忍著淚,可是當沈氏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門時,她終於是忍不住,眼淚“啪嗒”“啪嗒”地墜下來。

她抬起小短腿去追沈氏。

那幾日揚州下了好大一場雪,地上厚厚一層雪沫子,踩上去“嘎吱”“嘎吱”地響。

容舒抱著個月兒枕,還穿得像個棉球兒,自是跑不快,沒跑幾步便摔了,一隻鞋陷在雪裡也沒察覺。

就那般,光著一隻小腳丫跑到了垂花門。

其實她不在乎旁人說她不祥,也不在乎祖母的厭惡、爹爹的漠視,她隻要阿娘就夠了。

可不可以,讓她也跟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