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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她在屋內,橫平與常吉不便進來,一會孫醫正要進來施針,隻好讓做事細致的盈月給顧長晉梳洗了。

顧長晉早就醒來了,不吭不響地躺在那兒。

他這人有意不出聲時,真真是能讓人徹底忘記他的存在。

今晨便是如此,容舒剛醒來時,一身骨頭像在江南的梅雨裡泡過,忍不住便盤腿坐起,抻手轉脖子扭腰。

這一套動作還是在沈家那會同一個藥婆子學的,說每日花個一盞茶的功夫,便能鬆骨拉筋強身健體。那藥婆子原還教了一套口令,容舒以為顧長晉還睡著,口令自是沒念。

誰料一轉頭便對上一雙黑漆深沉的眼。

她坐起時特地朝拔步床望了眼,那會他分明閉著目,氣息亦是勻長,瞧著正睡得香的。

容舒默默放下手。

二人無言對視片刻,很快便十分默契地各自錯開了眼。

第十六章

盈雀剛從小廚房回來,進來時,也沒注意到屋子裡略顯詭異的靜寂,兀自笑著道:“方才常吉拿進來好幾大筐新鮮的蔬果,說是這附近的百姓特地送來給二爺的。”

昨兒顧長晉被抬回來時,身上傷口迸裂,青色官袍血跡斑斑,不少百姓都瞧見了。

有膽兒大的還好奇問了一句,知曉顧長晉是為了給對苦命的母女伸冤,這才落了一身傷,不免肅然起敬。

好些百姓亦步亦趨地跟著,直跟到了梧桐巷來,盈雀說的那些個蔬果大抵便是昨日那些百姓送來的。

這些東西自然不值幾個錢,但禮輕情意重,可貴的是百姓們的拳拳心意。

容舒展眉笑道:“可彆糟蹋了,去跟廚房的婆子說,用那些蔬菜給二爺燉盅蔬糜粥。至於果子,拿糖漬漬,放搪瓷盅裡。”

小姑娘輕音軟軟,一番安排既妥帖又細致,沒有半點兒鄙夷。

顧長晉掀了掀眸,盯著帳頂瞧了會,很快又垂下了眼。

盈月、盈雀在屋裡各伺候各的,半個時辰後,門外便傳來孫道平一板一眼的聲音。

“顧大人,顧夫人。”

盈雀將孫道平迎了進來,笑眯眯地見了個禮,便同盈月去小廚房忙早膳去了。

孫道平給顧長晉把脈,片刻後便道:“大人恢複得比下官預想的要好,今兒能坐著施針了。”

說著又扭過頭同容舒道:“勞煩顧夫人搭把手。”

容舒一怔,驀地想起來,孫道平說的搭把手,是在解開顧長晉上裳後用力撐住他的肩膀。

如此孫道平方能在他背部施針。

她之所以會知曉,是因為前世她也這樣搭把手過。

先前她沒想起來這茬,就愣愣地留在屋內。

早知道,她應該跟去小廚房的,盯著婆子燒火也好過摸著顧長晉赤摞%e8%a3%b8的肩同他麵對麵兒做鬥雞。

孫道平與顧長晉的眼睛同時望了過來。

容舒放下手裡的團扇,走過去。

孫道平拿出針囊,對容舒道:“顧大人坐起後,夫人您給大人把上裳解開,用力撐住他的兩肩,確保顧大人的身子不動便成。”

容舒施施然應好,卻沒動,等著顧長晉開口。

以她對他的了解,顧長晉定然不會讓她這樣“搭把手”的。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聽他道:“衣裳我自己解,也不需要人撐著,孫醫正,我能坐定。”

“那怎麼成?顧大人,下官今日用的是甲針,針刺入%e7%a9%b4道時既癢且痛,您如今身子太弱,未必能受得住。一旦動彈,下官這次施針便要前功儘棄了。”孫道平板了板臉,似是想到什麼,又道:“顧大人不必覺著害臊。”

顧長晉又怎會覺得害臊?

容舒其實知曉顧長晉在顧忌什麼,大抵就是不喜被她碰觸吧。

哦,也不願在她麵前輕解羅裳、寬衣解帶。

他不喜她,會有這樣的顧忌,容舒倒也理解,適時地接了一句:“妾身喚常吉進屋吧,我力氣小,還是讓常吉來幫忙穩妥些。”

顧長晉還未及說話,孫道平便連連擺手道:“不成不成,那廝是個不講理的,本官可不願意叫他壞了我的事。”說著撇撇嘴,一臉的嫌棄。

容舒無奈,又道:“那換橫平如何?”話出口便立馬想起橫平一早就被顧長晉遣去了刑部。

顧長晉顯然也想到了,沉默了幾息後便道:“橫平不在府裡,那便麻煩夫人了。”

容舒頓了頓,沒再說話。

孫道平不懂情愛,瞧不出容舒與顧長晉之間的生分疏離,脫了鞋子便上榻,從針囊裡抽出一根長針。

見顧長晉一動不動,忙催促:“顧大人,快脫衣裳,下官要施針了。”

顧長晉穿著霜色的裡衣,外頭罩著件鬆青色的外袍。他麵無表情地垂下眼,蒼白修長的手指先解下外袍,之後解開裡衣的帶子,再慢慢脫下。

男人的%e8%83%b8膛、腰腹、還有左肩都纏著雪白的布帛,他本就生得白,身上的皮膚被布帛襯出一種清貴的玉色。

寬肩窄腰,鎖骨如山巒起伏,仿若畫師精心描繪出的一撇遠山影。

容舒規矩得很,眼始終垂著,不曾往上抬過。

她跪坐在顧長晉的前方,聽孫道平的號令,雙手搭上他寬闊的肩,十指微微用力。

到底是上輩子做過的事,做起來也算熟門熟路,動作輕柔卻不乏力度,還細致地避開了他左肩的那處箭傷。

顧長晉還起著低熱,身上的肌膚稱不上滾燙,但也比尋常人的要熱些。容舒微冷的指撐在上頭,像是握住了一個玉手爐。

二人的呼吸都放得極輕。

容舒始終低著眼,視線落在他膝上的小毯,那上頭繡著竹葉,她便慢慢地數著,一片、兩片、三片……

顧長晉也垂著眼,目光落在她裙擺繡著的綠萼梅,上頭的花瓣層層疊疊,如香雪抱衣,蓊然香氣撲麵而來。

很快顧長晉便反應過來,那清清冷冷的香氣是她身上的軟香。

這香氣並不濃烈,卻似曾相識。

仿佛曾經也有過這麼一幕,也有這麼個人,將他圈在冷香澹澹的方寸之地,讓他掙紮不得,猶如困獸。

“噗通”“噗通”“噗通”——

幾乎在那似曾相識的感覺盤旋在心間時,他的心便像是脫了韁的野馬一般,愈跳愈快。

這樣的心悸感,在夢裡也曾出現過。

顧長晉一雙沉如深潭的眸子漸漸冷下,心跳得愈快,他周身的氣息便愈冷。

好似要用強大而冰冷的理智壓下那絲滾燙炙熱的不安分。

時間過得極慢,等到顧長晉身上的金針一根一根抽出來時,孫道平出了一身汗,顧長晉也出了一身汗。

容舒倒是沒出汗,就是手臂酸。

她瞥了眼更漏,三刻鐘,足足三刻鐘,她的手臂一動不動地撐了三刻鐘。

手垂下時她手臂都要發抖了,腿腳也跪麻了。

她撐著腿,正要起身下榻,忽聽孫道平道:“勞煩夫人給顧大人擦擦汗,下官還要給顧大人重新敷藥。”

容舒心裡歎一聲,從腰間抽出帕子,然而手才剛伸出去呢,便被輕輕擋住,緊接著是一聲冷淡的:“我自己來。”

容舒怔了下。

顧長晉說話慣來沒甚情緒,旁的人可能分辨不出他話裡的情緒,可她到底與他成親了三年,多少能從他的語氣覺察出他的不耐煩。

容舒也不知曉他這點不耐是因著施針難受呢,還是因為她。

大抵還是因為她吧,顧長晉受傷就如同吃茶喝水般尋常,就沒見他因為傷口疼而有過不耐煩。$思$兔$在$線$閱$讀$

容舒也不覺難過,低眉順眼地遞過手裡的帕子,笑笑道:“郎君先用妾身的手帕,一會妾身讓盈月再送幾條布帨進來。”

她說完便下了榻,步履輕鬆地出了屋。

容舒出去沒一會,盈月便抱著一摞布帨進來。

顧長晉擦完汗,將容舒的手帕還與盈月,道:“夫人呢?”

盈月回他:“夫人在用早膳。二爺可是有話要與夫人說?可要婢子代為轉達?”

顧長晉低下眼,搖頭道:“不必,退下吧。”

他沒有話要與她說,也沒有想要見她,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問上那麼一句話。

盈月離開後,孫道平親自去給顧長晉煎藥,一到小廚房,便見那灶台上放著紅豆甜湯,還有煎得金黃的餡兒餅,餅餡兒有豆沙、桂花芝麻的,也有韭菜蝦皮的。

孫道平咽了口唾沫,怕被人瞧出自己的饞嘴樣,不舍地挪開了眼。

然而下一瞬,她便聽廚房的燒火婆子道:“孫大人,這是少夫人特地命人給您做的早膳,您不若先填填肚子再煎藥?”

孫道平喜笑顏開,吃得一嘴兒油回主屋。

顧長晉喝湯藥時,她忍不住道:“尊夫人真是下官見過的最蕙質蘭心的女子了。”

想了想,又道:“也是下官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兒。”

顧長晉咽下嘴裡又澀又苦的藥,淡淡地瞥了眼孫道平唇角的餅酥。

這少年是孫家天賦最好的後輩,大抵是怕旁人因著自個兒年紀輕不信任他的醫術,便總愛板著臉,端著一副嚴肅的模樣,實則還是一副小孩兒心性。

眼下吃飽喝足了,嘴裡的把門便忘了關。

當然——

十四五歲的少年也該到了慕少艾的年紀了。

顧長晉晃了晃碗,低頭將碗裡剩下的湯藥喝儘,而後道:“孫醫正,從今日起便到書房去施針吧,一會我便讓人把東西搬到書房去。”

孫道平聽出顧長晉這是要換地兒歇,皺眉忖了忖,道:“顧大人底子好,恢複得也快,但今兒便下地還是太急切了些,就算是讓人抬你過去也不妥。不若再等幾日?”

“內子覺輕,我在這會擾了她安眠。”顧長晉淡淡道:“孫醫正不必擔心,不過一截路,讓人攙扶著過去便是。”

這些個病人就是這麼自以為是!

孫道平憤憤擺手道不成,“最快明日,下官今日給大人多施一次針,明兒您再讓人抬您去書房。就明日,不能再早了!”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

顧長晉垂眸忖了片刻,應了。

常吉風風火火地去收拾書房。

盈雀見他來來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趟,便攔住他,問道:“你在這熱火朝天地忙什麼呢?對了,我問問你,橫平今兒什麼時候回?”

常吉擦了把腦門上的汗,道:“橫平隨刑部的人去昌平州,就算今日趕得回來,也差不多要深夜了。”

他烏溜溜的眼轉了轉,又道:“姐姐怎地忽然找橫平了?可是夫人有甚吩咐?”

的確是容舒吩咐盈雀來問的,但盈雀也不知自家姑娘找橫平是為了何事,想了想便道:

“沒甚急事,我就是隨口一問。這不是要去大廚房取食材麼?若是橫平回來,我便多取些,好備上他的飯。”

她也不與常吉多碎話,從大廚房那兒取了食材便去了東次間同容舒回稟,說了橫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