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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著大堂兄過活。大堂兄整日裡拘在學堂讀書做學問,及冠後又去了國子監,從不曾出過上京。

二伯母與大伯母一樣,也是一顆心都撲在三個孩子身上。

往日裡便是得了空都是往荷安堂、秋韻堂去,活動軌跡就不曾出過承安侯府,連娘家都很少回。

而二伯父……

容舒腦海裡浮出一張剛正英武的臉。

二伯父過去十年一直鎮守在遼東。

遼東與蒙古、女真各部接壤,二伯父眼下便在遼東都司下的金州衛任鎮撫。

她這位二伯父雖不及大伯父那般有勇有謀,但也是一名悍將。這些年鎮守遼東立下不少功勞,容舒記得,明年二伯父便會擢升至正四品指揮僉事。

遼東都司隸屬左軍都督府,二伯母一直盼著二伯父能調回上京的衛所來。

容家出事前兩個月,二伯母還曾喜滋滋地說,二伯父很快便能調回上京了。

可高興沒幾日,承安侯府便出了事。

容舒被關在四時苑時,不曾得到過關於容家、沈家通敵案一爪半鱗的消息。

是以她到如今都想不明白為何本來一直不認罪的父親會忽然便認了罪。

她這父親文不成武不就,還同祖母一樣,時常拎不清輕重。便是想要通敵,也沒得那個能力。

偏偏罪證乃舅舅沈治親自托人呈交大理寺的。

舅舅與阿娘的兄妹之情十分深厚,待她亦是視如己出。

阿娘在獄中一再同她說,隻要找到舅舅,便能證明沈家與容家的清白。

隻當初阿娘同她說這話時,尚且不知罪證是舅舅交到大理寺。便是她,也是顧長晉同她說,她才知曉的。

容舒垂下眼,心知想要查明這個案子,早晚要走一趟揚州。

而顧長晉明年便會以欽差禦史的身份去揚州。

思及此,容舒放下竹箸,吩咐盈雀道:“拿一根今兒從清蘅院帶回來的老參吊個湯,給書房送去。”

書房。

顧長晉翻看完先前暗訪得來的證據,便鋪紙提筆,對常吉淡聲道:“磨墨。”

兩個時辰後,一份言辭犀利的呈文靜靜躺在書案上。

顧長晉放下筆,揉了揉眉心,麵色較之剛剛又更灰敗了些。

常吉見他終於寫完,這才捧著個藥碗,麵露無奈之色地催顧長晉用藥。

“這藥本該兩個時辰服一次的,這都晚了半個時辰了。”

顧長晉嗓子眼正乾疼得冒火,也不嫌那湯藥苦如黃連,仰頭便飲儘。

待他喝完,常吉又從一個精致的梅花食盒裡取出個白瓷湯盅,揭開盅蓋,道:“主子先喝點兒湯,橫平去小廚房提粥了。”

顧長晉拿濕帕子擦手,聞言便往湯盅看了眼,目光在上頭的一對兒人參凝了凝,道:“誰送來的參湯?”

“自然是少夫人啊,這湯半個時辰前便送來了,少夫人當真是一心記掛著主子呢。”常吉忍不住又誇了幾句。

顧長晉長手一伸,將盅蓋穩穩蓋了回去。

“將這參湯送回去。”

常吉瞠目:“主子,這可是香噴噴的百年老參湯哪!”說罷,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顧長晉不語,隻抬了抬眼,看著常吉。

常吉最怕他這樣看人,撇了下嘴,道:“少夫人特地讓人吊的湯呢,您一口不喝送回去,少夫人不定要多傷心。”

常吉這話不知為何,竟讓顧長晉想起夢裡,容舒醉意熏然又隱含怒氣的那句——

“你還將我給你做的鬆子糖扔了。”

他斂了斂眸,心裡不免又是一陣煩躁。

在常吉即將邁出門檻時,竟鬼使神差地添了句:“就說我吃的湯藥與老參藥性相衝,這參湯讓她留著自個兒喝,她這兩日也累了。”

常吉前腳剛走,橫平後腳便提著一盅粥回來。喝完粥,又換了藥,顧長晉洗漱後便歇下。

床頭一盞素燈幽幽燃著,顧長晉盯著青色的帳頂,慢慢入了夢。

夢裡反反複複是那些畫麵。

她一臉驚慌地撲向他,柔軟順滑的發梢擦過手背,微微的酥癢。還有她醉眼朦朧地瞪著眼,不服氣地說他是大尾巴狼。

他試圖擺脫這些支離破碎的夢境,於是皺著眉,喘著氣,一點一點抱守心神,夢裡容舒終於漸漸遠去。

他鬆了口氣,然心神一鬆,夢境急速轉換,竟又回到了大婚那日。

她坐在那張做工講究精細的拔步床裡,鳳冠霞帔,嫁衣似火。

他於一室喧鬨中拿著柄玉如意,輕輕挑開了她的紅蓋頭。

分明是燈火熠熠,一片亮堂的。

可當她抬眼看來時,周遭的燈火仿佛一瞬間黯淡了下去,好似所有的光都聚在她的眸子裡。

顧長晉聽見自己低低喚了聲:“容昭昭。”

那聲微啞的“容昭昭”剛從唇角逸出,男人便驀地睜了眼。

雜亂無章的心跳聲仿佛在耳邊“咚咚”響著,他摸了下%e8%83%b8膛,迷亂的眸子漸漸恢複了清明,長眉隨即重重一擰。

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常吉聽見羅漢床上的動靜,忙支起腦袋,揉著眼道:“主子可是哪兒難受?”

身上的肌膚一片滾燙,傷口亦是赤赤發疼,的確是難受的,可這樣難受尚可用意誌力壓著,而夢卻不能。

顧長晉不想再睡,撐著身下榻,啞聲道:“什麼時辰了?”

常吉回道:“醜時剛過,主子可是要起了?”

顧長晉唔了聲,緩了緩因起身而拉扯出的疼痛,道:“去打盆水進來,談大人馬上便會到梧桐巷。”

昨兒東廠故意放走幾名死囚,在長安街製造混亂,想趁機殺了他。刑部的人自是不會袖手旁觀,談大人便是刑部的左侍郎談肆元。

這些年死在錦衣衛與東廠手裡的清官良民不計其數。顧長晉不過是六品小官,東廠的人自然是想殺便殺。

但談肆元出身世家大族,祖上出過閣老,他本人又是朝廷三品大員,殺他容易,怕就怕殺了他之後會引起的麻煩。

談肆元來梧桐巷接人,擺明了就是要親自護顧長晉上朝。

顧長晉是六品刑部員外郎,本沒有上朝的資格。

但嘉佑帝登基後,曾下過一道敕令,明言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2),又言替民伸冤者,其路不可擋。

遂開了走金殿之路,允天下人陳冤。

陳冤者可由三法司堂官代為陳情,亦可由堂官親自領路,麵聖自陳。

今日顧長晉便是由談肆元親自領入金鑾殿麵聖。

常吉麵露憂色,既憂慮顧長晉的身子,也憂慮入宮後朝堂裡的波雲詭譎。

嘉佑帝開這條金殿路,可不是沒有風險的。

主子替許鸝兒、金氏母女陳冤,若案子重審後不能推翻北鎮撫司原先的定讞,那主子輕則罰俸降職,重則剝奪功名,徹底逐出上京的官場。

主子曾說過,高坐在金殿之上的皇帝,才是這世間所有案子的最終審判者。

這也是為何,他一定要將許鸝兒案上達聖聽。

因為,這是許鸝兒與金氏唯一能活命的路。

那位高深莫測的皇帝今日究竟會如何做,常吉不知,但他知曉自家主子走的是怎樣一條遍布荊棘的路。

開弓沒有回頭箭,主子早就沒了退路。

常吉不再遲疑,狠狠搓了把臉,點上油燈,道:“屬下現在就去打水,橫平在小廚房煎藥,主子吃了藥再走。”

燈光亮起一隅昏黃。?思?兔?網?

顧長晉將那浸滿血色的布帶層層解開,露出橫在玉色的肌理裡的猙獰傷口。

有幾道深可見骨的傷仍舊在滲著血。

隻他麵上不始終露半點痛色,待新的布帶纏好,便起身,著官袍,束玉帶,手執烏紗帽緩緩走向屋外。

院裡,夜色如濃墨,曦光未至。

男人將烏紗帽穩穩戴於頭頂,雙目似寒星,同從前的許多次一樣,對兩位忠心耿耿的夥伴淡聲道:“我會平安歸來。”

第十三章

寅時三刻,一輛掛著羊角宮燈的青篷馬車停在了顧府大門。

車廂裡一個眉目周正,年過四旬的英偉男子正端著盞茶慢慢啜飲著。

他身旁的灰衣長隨給他續了茶,道:“即是來接顧大人,大人又何必如此高調?這上京誰不知曉刑部的左侍郎大人最愛在馬車上掛羊角宮燈。”

“本官就要如此高調,瞧瞧那群番子敢不敢提刀來殺我?”談肆元冷哼了聲,“昨兒長安街的亂子,東廠還有錦衣衛那些人真以為做得瞞天過海、天衣無縫了?真當我們刑部的人好欺?”

灰衣長隨心知自家大人這暴脾氣是聽不得任何勸解的話了,隻好截了話茬,另起爐灶。

“小的聽說顧大人傷勢不輕,今兒的早朝也不知曉能不能挺過去。”

談肆元捏著茶蓋撥了撥茶沫子,道:“旁的人本官不知,但允直那小子,你且瞧著,隻要有一口氣在,隻要許鸝兒的案子未能上達聖聽,他便不會倒。”語氣竟是異常的篤定。

“大人說過的話何曾錯過?小的信大人,便先給顧大人沏上一壺好茶罷。”

灰衣長隨第二盞茶剛沏好,便聽車門外傳來一聲低沉的聲音。

“談大人。”

灰衣長隨忙上前開了車門,門外,一道挺拔的青色身影立在茫茫夜色裡,蕭蕭肅肅,如濃墨揮就的華茂秋鬆。

灰衣長隨不由喟歎,難怪主子訓斥族裡的年輕郎君時,總忍不住要將這位顧大人掛在嘴邊,的確是俊朗有豐姿。

顧長晉衝談肆元拱手作了個長揖。

談肆元放下茶盞,快言快語道:“允直,快上車。”

等顧長晉上了馬車,又細細打量他,見他麵白如紙,唇無血色,便冷聲道:“你放心,這口氣,咱們刑部咽不下,早晚要叫那群閹人付出代價。”

聽見自家主子又在說些意氣用事的話,灰衣長隨輕咳了聲,給顧長晉遞茶盞,恭聲道:“顧大人請用茶。”

顧長晉道了聲謝,又聽那長隨道:“昨兒左侍郎大人知曉您在長安街遇刺,差點兒便要提劍去東廠砍下楊旭的人頭。”

楊旭是司禮監六名秉筆之一,嘉佑一十五年提督東廠。

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楊旭一家便是如此。家中男丁個個都領了個官職,便是最不濟事的楊榮,也得了個庠生的功名,正等著楊旭給他安排個一官半職。

楊榮是楊旭親哥哥唯一的兒子,生得五大三粗,在昌平州是出了名的無法無天作威作福。隨著楊旭在司禮監的地位水漲船高,他行事也愈發橫行霸道,欺男霸女的事沒少做。

當初顧長晉接到北鎮撫司移交來的案宗,稍一翻閱便看出了這案子的蹊蹺。

犯婦金氏的供詞情詞不明、前後不一,與那憑空冒出來的樂工的供詞在細節上全然對不上。那兩張賣身契的字跡一看便知是新近偽造的,而非那樂工自稱的兩年前的字契。

顧長晉心思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