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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的養母,還是旁的至親。

承安侯府出事後,她便不曾見過徐氏,也不知曉後來她去了哪兒。

隻那三年裡顧長晉對待徐氏始終恭敬關懷,想來顧長晉成了太子後,應當會妥善安置徐氏的去處。

不過與顧長晉相關的事,容舒也不大關心了。等日後二人和離,那便是塵歸塵,土歸土,各走各的道。

到得那時,他也好,徐氏也好,都隻是陌生人罷了。

眼下她禮數已是做得周全,徐氏既然提起,她自然是順著徐氏的話,恭恭敬敬地應了聲好。

安嬤嬤親自送容舒出六邈堂,邊走邊慈祥笑道:“夫人嘴裡說著愛靜,讓您不必來請安,實則不過是不願少夫人這樣年輕明%e5%aa%9a的小姑娘陪她在六邈堂虛度光陰罷了。明兒少夫人的回門禮,夫人可是早早就叫老奴備好的,叮囑了不下四五回,一會老奴便讓人將禮單送到鬆思院給少夫人過目。”

一番話說得極漂亮,字裡行間,俱都是徐氏對容舒的關愛之情。

隻容舒哪兒會信呢?

“有勞嬤嬤了。”她笑著道謝,又讓安嬤嬤留步,道:“我自個兒回便好,母親這裡少不得人,嬤嬤快回去照顧母親罷。”

安嬤嬤“誒”一聲,往前又送了兩步,這才住了腳,目送著容舒幾人遠去,臉上殷勤和善的笑容漸漸冷下。

容舒這廂因著明日便能回去見阿娘,一整日的心情都格外好,夜裡早早便讓盈月熄了燈。

盈月將屋子裡的燈滅了七七八八,就剩床邊兩盞小燭燈,遲遲吹不下嘴。

“姑娘,莫不給姑爺留一盞燈?昨夜姑爺大抵就是見屋子裡的燈全滅了,這才去了書房歇。”

容舒已經起了睡意,正抱著個縫成月牙形的小枕躺下,聽見這話便知盈月是意欲為何,忙掀開幔帳,道:

“不必留燈,你也無須去月洞門外守他,顧長晉不會來這睡。明兒要早起,你與盈雀也快些安置吧,夜裡不必給我守夜。”

盈月無奈應下,吹滅最後一盞燈前,忍不住往床榻看了眼。

隻見自家姑娘穿著身月白的裡衣,因著睡意,眸子裡潤著一層水,玉芙蓉般的小臉被微弱的燭光照得格外美豔動人。

忍不住心裡又是一啐:自家姑娘這樣好的顏色,那勞什子狀元郎真是個睜眼瞎!

翌日一早,容舒草草用過早膳,披著件淺青色的披風便出了鬆思院,往大門去。

她這一趟回門,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侯府住個三五日的,張媽媽身子還不爽利,容舒便讓盈月留在東次間照料著,隻帶了盈雀一人回侯府。

門外停著輛鑲金嵌玉的華蓋馬車,盈雀正在點著帶往侯府的回門禮,見容舒出來,忙碎步貼上前來,悄聲道:“方才奴婢出來清點東西,常吉也跟了來,給奴婢塞了幅春山先生的畫以及一串大慈恩寺的佛珠,說是姑爺給侯爺同老夫人特地備的禮。”

承安侯愛風雅,尤愛建德年間的大才子春山先生的山水畫。春山先生行蹤縹緲不定,這十來二十年已經沒有新的畫作問世了,顧長晉能弄來這麼一幅畫實屬不易,可見是用了心思的。

盈雀那張俏麗的臉難掩喜色,掩著嘴兒笑道:“奴婢瞧著,姑爺心裡還是看重姑娘的。”

容舒一愣,忽地想起,上一世也是有這麼一遭。

那時她也同盈雀一般,喜不自勝,以為顧長晉是特地為她費的心思。

“那畫和佛珠在哪兒?”

盈雀往車內一指,道:“我怕這兩樣東西放禮車裡會弄丟,便裝進了一個小箱籠,放到馬車裡。想著到了侯府,再搬回禮車,讓人送進荷安堂。” 荷安堂便是容舒的祖母容老夫人住的院子。

容舒點點頭:“一會不必搬進侯府,就在馬車裡放著吧。等過幾日回來,你再送去書房還給二爺。”

盈雀瞪大了眼,欲開口問一聲為何,眼角卻瞥見顧長晉正往大門來,忙又閉了嘴。

容舒自也瞧見了顧長晉,朝他福了福身,喚了聲“郎君”,道:“今兒便坐這馬車回侯府,成麼?”

薄薄的曦光裡,少女梳著高髻,穿了條繡工精致的遍地金繡垂枝碧桃百褶裙,藕色的襦衫束在淺青色的腰帶裡,顯得纖腰楚楚,像一朵沾了露水開在清晨裡等著人采擷的嬌花。

常吉在心裡歎了聲:這容家大姑娘當真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兒了。可惜花嬌還得要有惜花人,自家主子那顆泡在千年玄冰裡的石子心,還真沒甚憐花惜玉的柔情。

他小心地覷了眼顧長晉,果見他眉眼不動如山,點了點頭便抬腳往馬車走去,端的是冷漠無情。

大抵是察覺到常吉的視線,顧長晉扭頭瞥了瞥他。

常吉心裡一個“咯噔”,忙上前打開車門,殷勤地放下腳踏,對二人道:“主子、少夫人,快上車罷。”

容舒跟在顧長晉身後上了馬車,與他麵對麵坐著。

這馬車是容舒從前在侯府時,沈氏尋人給她專門造的。裡頭空間極大,坐七八人綽綽有餘。車底鋪著金絲地毯,中間立著張檀香木桌案,上頭擺著一個瑞獸香爐、一套掐絲琺琅茶具,桌案兩頭還有兩個雞翅木小幾。

盈雀說的小箱籠便放在其中一個小幾底下。

容舒目光在那小箱籠頓了片刻便收回了眼,扭頭挑開一邊的車簾。

外頭梧桐巷的鋪子早已開了市,吆喝著賣炒餅、賣熱漿、賣甜酒湯圓子,一派熱熱鬨鬨的人間百態。

涼風並著這喧鬨聲吹灌而入,容舒半張臉撞入光裡,她望著窗外熟悉的街景,唇角微揚,漸有一股喜悅之感湧上心頭。

鬆思院不是她的家,顧家也不是她的歸宿,她隻當自己是個借宿之人,行事自是要謹慎,時間久了,難免會覺著壓抑。

眼下出了顧府,浸潤在梧桐巷熱熱鬨鬨的煙火氣裡,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她是真的活過來了。

活著真好啊。

她在這廂看得入迷,壓根兒沒察覺到顧長晉略帶探究的目光。

成親三日,他日日都是早出晚歸的,二人不怎麼碰麵,也沒說過多少話。顧長晉原以為容舒這樣嬌滴滴的高門貴女,不管如何都會鬨上一鬨。

畢竟,他顧家與承安侯府到底是差了些門楣。容舒若是要鬨,也是有底氣的。

可她偏偏規矩得很,不吵不鬨,恭敬之餘還帶了點兒疏離。

是的,疏離。

顧長晉能察覺到她對他的疏離。

他因著幼時經曆,又兼之在刑部曆練了兩年,算得上是人情練達、世事洞明,等閒之人在他麵前藏不住心事。

便比如容舒,大婚當日,喜帕被挑開的瞬間,她那雙清潤的眼浸滿了對他的愛慕。可第二日再見時,她眼底那些纏纏綿綿的光忽然便沒了,隻餘下規規矩矩的疏離。

許是因著沒圓房又被冷淡對待了兩日,這才死了心?

顧長晉低下眼,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

先前他隻要一想到從官衙回去,還要對著個哭哭啼啼、鬨天鬨地的人,便覺煩躁。

盲婚啞嫁最容易造就怨偶,他也從未有過成親的念頭。

當初徐馥越過他與侯府定下親事,他沒有拒絕的權利,隻能認下這門婚事。

好在她進退得度,也懂規矩,倒是讓他不覺得煩。

若他日後僥幸不死,而她又願意,他自會給她重新尋個如意郎君,權當是補償她這段時日遭受的冷遇。

思忖間,馬車早已駛離梧桐巷,往左拐入了銀槐街。

車廂裡一陣晃動,顧長晉卻驀地掀開眼皮,黑沉的眸子一瞬不錯地盯著容舒,淡淡道:“路,走錯了。”

第六章 ◢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路,走錯了。”

顧長晉的話剛落下,容舒捏著車簾的手便是一僵。她是萬萬想不到,顧長晉竟能覺察到改了路。

承安侯府在麒麟東街,從梧桐巷去麒麟東街,最快且最便宜的路便是從梧桐巷右拐駛入最繁華的長安街,順著長安街一路行到底,拐個彎兒,再行小半個時辰,便能到麒麟東街。

若是從梧桐巷左拐,那便要繞過長安街,多走許多冤枉路。

容舒一早差車夫換路,又堅持要坐侯府的馬車,自是有她的思量在。

上輩子的這一日,他們便是右拐直入長安街的。卻不想長安街起了亂,東城兵馬司並順天府衙出動了上百人才將這亂子徹徹底底壓下去。

當時容舒與顧長晉乘坐的是顧家的馬車,在長安街行至半路便倒黴催地撞進那場混亂裡。

顧家的馬車老舊粗陋,容舒記得清楚,那馬車不頂事兒,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便生生被撞翻了去。巨力之下,她重重撞向車窗,額頭立時便腫了一大塊兒,疼得五臟六腑都要移了位。

可饒是如此,她還不忘抱著個小箱籠,生怕顧長晉給父親同祖母備的回門禮會出差錯。也就是這個箱籠,給她擋了一災,攔下了一支從窗外射入的箭矢。

在她身側的顧長晉運氣差些,肩膀中了一箭,一時血湧如注,“嘀嗒”“嘀嗒”落在容舒的裙擺裡,嚇得容舒慌了神,忙擲下手上的箱子,張開雙手將顧長晉護在身下。

到底是未經事的閨閣小姐,遇見這樣一番變故,一舉一動全憑本能。

與她相比,顧長晉要冷靜許多。

馬車翻了也不驚,中了箭也隻是一聲不吭地將箭矢折斷。

獨獨容舒張手護在他身前時,他古井無波般的神色才終於起了一絲波瀾。

可他絲毫不領情,扯開容舒後,隻留下句“呆在車裡等我”便踹開車門,將她拋在了馬車裡。

那時外頭已是沸反盈天。

婦人幼兒的哭鬨聲、男人的怒斥聲還有短兵相接的金戈聲,將這短短一截鬨市徹底煮成一鍋亂哄哄的粥。

直到順天府的衙吏趕來,這場混亂方才收鑼罷鼓。

秋陽似火,空氣裡彌漫著血腥味,地上淌著一團團觸目驚心的血跡。

翻倒的馬車被扶正,顧長晉掀開車簾,目光從她烏紫了一團的前額掃過,冷著聲道:“可還有哪兒受傷?”

容舒搖頭,說來也是奇怪,自他離開馬車後,她這處竟就風平浪靜起來。

那一日自是沒能回門,顧長晉受了不少傷,傷口血肉模糊,深可見骨。回到顧府後,他像是終於卸下一口氣,直挺挺地暈了過去。

前塵往事從眼前倏忽而過。

容舒從窗外收回眼,溫聲回道:“是我吩咐車夫從這走的,月娘節剛過,長安街現下正是車水馬龍、駢肩累跡之時。繞過長安街,從銀槐巷走,大抵能快些。”

顧長晉久久不語,隻垂著眼注視她。

容舒能感覺到一股壓力從他身上傾壓而來,但她好歹與顧長晉相處了三年,對他這副模樣早已司空見慣,不僅不懼,甚至還能提起嘴角,對著他溫婉地笑笑。

“銀槐巷巷尾有一棵老槐樹,幾百年前曾遭過雷劈,本以為這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