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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晉與探花管少惟在金鑾殿告禦狀之事,至今百姓們還在津津樂道著。

眼下這許鸝兒的案子也正處於關隘處,八月十九那日,久不臨朝的聖人會上朝。若那日顧長晉不能將這案子上達聖聽,這許鸝兒案,興許就再無沉冤得雪的一日。

到底是人命關天,且還是那樣可憐的母女,容舒自是希望顧長晉能同上輩子一樣,為許鸝兒母女掙一個公道回來的。

刑部官衙在宣武門的內大街,顧長晉從衙署出來時,戌時已過。

鬆思院裡的人早已歇下,除了簷下幾盞貼著“囍”字的燈籠還亮著,處處皆是黑黢黢一片,正屋裡頭更是連窗子都關得嚴絲合縫。

顧長晉行至廊下,見到那幾盞紅豔豔的燈籠,方才想起這屋子住了個小娘子,登時便打住了腳,揉了揉眉心,壓住心底的煩躁,往另一頭的書房去了。

常吉覷著他的背影,提著燈亦步亦趨跟進了書房。

書房不大,一張老黃木書案,一個擺滿經史書冊的架子以及一張窄長的羅漢床便將這屋子擠得滿滿當當。

顧長晉脫下外裳,抄起桌上的一盞冷茶灌了幾口,道:“打些水來,我今兒歇在書房。”

橫平麵無表情地應下,出屋打水去了。

常吉放下手裡的燈籠,眼珠子往四周轉了圈,苦口婆心勸道:“主子莫不回主屋睡?書房這兒冷颼颼的,床又硬又窄,哪兒有主屋的床舒服?主屋那張拔步床是容家送來的,又精致又寬敞,您本就身體抱恙,在這睡一宿,隻怕明兒王大夫又要來了。”

不怪他囉嗦,主子今晨從六邈堂出來時,他與橫平就發現了,主子的臉色非常不妥。

主子這人慣能克製,受再重的傷都是一張沒甚表情的臉。可常吉與橫平自小伺候他,又一同出生入死過,他臉色是好是壞一眼便能瞧出。

常吉碎碎叨叨的話倒是叫顧長晉想起昨兒在夢裡那摧心剖肝似的疼。

他已許久不曾做過夢,昨夜大抵是黃湯灌多了,竟又做起夢來。

夢裡的場景朦朦朧朧,什麼都看不真切,也記不住,隻記得那綿綿密密的疼。偏生他陷在夢裡,怎麼都醒不來,直到容舒伸手碰了他,方叫他掙脫了夢魘。

小姑娘那會手被他攥住,也不喊疼,就那般睜著雙茫然的眼,愣怔怔看他。那張巴掌大的小臉窩在烏壓壓的發裡,像黑夜裡泛著朦朧光澤的羊脂玉。

顧長晉輕輕蹙眉,散去那張剛在腦中凝起的美人麵,淡聲問道:“椎雲那邊回信了沒?”

“回了,屬下下午回來鬆思院便是為了取信,那信我一直隨身帶著。”常吉說著,從袖筒裡取出一封信,繼續道:“椎雲說少夫人四歲便離開了上京,在揚州的外祖家呆了九年,直到十三歲才回來承安侯府。”

顧長晉拆了信,一目十行讀完。

信裡把容舒在揚州的九年俱都事無巨細地闡明了,從信裡看,不過是個尋常的閨閣千金,無甚特彆之處。

既如此,徐馥為何要他娶她?為了容家還是為了沈家?

徐馥此人從不做無用之事,也從不用無用之人。

讓他娶容舒,定然是有她的用意在。

顧長晉抿唇沉思,骨節分明的食指在信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少傾,拿過燭台將那信點著,扔進腳邊的三腳銅爐裡。

眼下不是打草驚蛇的時候,且再等等。

顧長晉昨兒歇在書房的事,一早便有人來鬆思院通稟,來的人自然是能說會道、深諳察言觀色之道的常吉。

“主子那人,一辦起案慣來是廢寢忘食的。昨兒在刑部忙了一日,回來時見少夫人已經睡下,怕吵到少夫人,這才轉道去書房過夜。”

常吉說這話時,又是作揖,又是撓頭,一口一句“好姐姐”。盈雀原先虎著一張俏臉,見他態度誠懇,這才稍稍緩和了臉色。

“我們姑娘早就知曉姑爺忙,昨兒個一個人孤零零用晚膳也不惱。可你們也莫要欺負我們姑娘脾氣好,便連句話都不說就消失一整日。好歹讓人傳個口信回來,省得我們姑娘眼巴巴地等。”

裡頭盈月聽見盈雀的話,眉心一皺,便要出門去。容舒卻攔住她,笑道:“無妨,常吉不會惱,也不會把話傳出去。”

顧長晉身邊兩個長隨,一個八麵玲瓏嘴兒甜,一個武藝高強悶葫蘆。兩人對顧長晉忠心耿耿,不該說的話一句都不會說,也不會給顧長晉惹事。

果不其然,容舒的話才剛墜地,便聽常吉回道:“怪我怪我,說來都是我的錯。主子原是讓我回來遞個話的,我回頭一忙便將這事兒給忘了,下回一定會往府裡遞個口信。”

盈雀自來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見常吉拿手打嘴,一副任打任罵的模樣,便也消了氣,正欲開口回話,身後一道溫溫然的聲音忽地岔了進來。

“郎君可還在書房?”

常吉正哈著腰雙手攏著等盈雀回話,猛然間竄出這麼道溫婉悅耳的聲音,不由得一愣。

抬頭望去,便見容舒披著件單薄的月白披風,抱著個鎏金銅手爐從屋裡出來。

常吉麵色一正,垂下眼,恭敬道:“回少夫人的話,主子剛用過早膳,正準備要去刑部衙門上值了。”

“那勞煩你帶個路,我有話要同他說。”容舒道。

第五章

常吉心裡納罕,想不通容舒這天不亮的究竟要同主子說甚。納罕歸納罕,眼下這位明麵上到底是主子的妻子,該給的尊重還是要給的。

遂揚起嘴角,笑眯眯道:“好咧,少夫人請隨小的來。”

顧府這一隅之地著實稱不上大,不管是六邈堂還是鬆思院都占地極小。

書房便在兩座院子中間,離鬆思院並不遠,廡廊往東,出了月洞門,拐兩個彎兒便到,滿打滿算也不過是走一兩盞茶的光景。

幾人到書房門口時,顧長晉已經穿了一身官服從裡出來。

他這人生得比北地的男子還要高些,那身青色的官服穿在身上,愈發顯得芝蘭玉樹、清貴凜然,連補子裡那隻鷺鷥都仿佛比旁人的要精神些。

顧長晉大抵也沒料想容舒會來,見她亭亭立在廊下,便道:“夫人尋我何事?”

容舒攏了攏披風的領子,溫聲回他:“明兒歸寧,郎君可要與妾身一同回侯府?”

顧長晉垂下眼看她。

與昨日相比,她的麵色顯然是好了許多。

桃腮泛紅,櫻唇點朱,襯得肌膚愈發賽雪欺霜。她生得明豔,標致的桃花眼便是不笑也氤氳著春意。隻她氣質溫婉大方,那點子浮躁的春意便成了春水般的柔情,不顯輕浮,反多了點兒濯而不妖的清麗。

天未亮,正是一日中最冷的時候,她額間的發被風撩起,露出光潔的額,額下一雙清淩淩的眸子正靜靜看著他。

顧長晉道:“明日夫人想何時出發?”

“辰時便出發,郎君若是公務繁忙,在侯府用完午膳自可離去。”

“便聽你安排。”顧長晉頷首,頓了頓,又道:“今日我大抵要忙到夜深,下值後我會去書房歇,你不必等我。”

容舒溫和道了聲“好”,語氣裡聽不出半點兒惱意,說完就微微側過身,低下眉眼,密密的眼睫像扇子般一動不動地垂著。

顧長晉複又看她眼,略一頷首,疾步從她身前過,穿過廡廊,往大門去了。

三個大活人一走,這廡廊瞬時便冷清下來。

盈雀上前給容舒理著披風,道:“姑娘就是好脾氣,要讓奴婢說,姑娘也該說說姑爺。”

自家姑娘有多喜歡姑爺,盈雀同盈月一直瞧在眼裡。

當初侯爺根本就不同意姑娘嫁到顧家來,是夫人據理力爭,說定要讓姑娘嫁個自己喜歡的人。侯爺拗不過夫人,這才順順利利定下這樁婚事。

盈雀原先還想著,姑娘生得好,性子也好,又是侯府貴女,紆尊降貴下嫁到顧家來,顧長晉這位狀元郎見到姑娘,定然會感動會喜歡。≡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可姑娘嫁過來這兩日,她們算是看清楚了,姑爺壓根兒就沒將姑娘放心上。連回門歸寧這樣的事,都要姑娘親自過來說。

容舒得了顧長晉的準話,心裡倒是放下一塊大石頭。

顧長晉是未來的太子殿下,她不能開罪他,但也不願再與他糾纏了,遲遲早早都會離開這裡。

隻眼下還不是與他和離的良機。

作為侯府的嫡長女,才剛成親便和離,整個承安侯府大抵都要淪為上京的笑話。

容涴明年開春便要嫁入蔣家,眼下容家正盼著能借容涴這樁婚事同蔣家攀上關係。若是因著她和離,容涴的婚事出了差池,以祖母的性子,定會鬨得家宅不寧。

到得那時,阿娘在侯府的日子便更不好過了。

再者,顧長晉這會還不知他那心上人被送去了肅州。

等明兒見到阿娘,打聽到他心上人的蹤跡,她便將那姑娘全須全尾地接回來,將她好生送回顧長晉身邊。

之後再親自同顧長晉請罪和離,如此也算是亡羊補牢,他日後大抵也不會那般記恨她與容家。

這些事少說也要花小半年的光景,且再等等吧,總歸顧長晉也不會回鬆思院住。

“姑娘,您就不氣麼?”盈雀見容舒遲遲不語,鼓了鼓腮幫子道。

容舒笑道:“有甚好氣的?你快去小廚房瞧瞧我的桂花糕蒸好了沒?”

盈雀心思跳脫,一聽這話,果真被轉了注意力,“啊”一聲:“該是蒸好了吧,奴婢現下就去看看。姑娘回屋裡等著,莫在這吹風了。”說著便快步往小廚房去,一會兒就沒了人影。

盈月搖頭一歎,“姑娘就愛慣著盈雀,這丫頭是越來越毛毛躁躁了。”

容舒笑了笑,沒應話。

前世顧長晉實則是陪了她回門的,隻那會時辰是他定的,坐的馬車也是他安排的。這一次,容舒想自個兒安排,這才特地過來問一句。

隻要她開了口,顧長晉便會任由她來安排。

他慣來不愛煩心這些瑣碎事。

容舒用過早膳,便去六邈堂給徐氏請安,陪著她敘了一盞茶的話,方才告辭。臨出門時,徐氏再次提起了不必容舒來請安的事。

“我這屋裡藥味兒熏人,我又喜靜。以後你不必一大早就來給我請安,我也好多在榻上歪一會,養養神。”

徐氏的確是喜靜,身子骨也的確是弱。

容舒嫁給顧長晉三年,從沒見她出過六邈堂,一日裡有大半日都在榻上躺著,偶爾才會挑個晴日到院裡的梧桐樹下坐坐。

上輩子徐氏也提過幾次,要免了容舒的晨昏定省的。容舒初時出於對婆母的敬重,每日早晚還是恭恭敬敬地來六邈堂請安。

直到後來徐氏大病了一場,在床榻上冷冷地讓她莫要再來,容舒方才知曉徐氏是真的不喜她來六邈堂。

顧長晉的生母既是宮裡的戚皇後,容舒至今都弄不清徐氏究竟是顧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