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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燈摔壞了,不過是芝麻大點兒的事,徐馥漫不在乎地點了點頭,問起旁的事來。

“硯兒離開六邈堂後,便徑直出府去了?沒再回鬆思院?”

“是,老奴親自送少主出府的,想來是去刑部了。常吉與橫平說,少主這段時日一直在忙昌平州那對母女的案子,便是成親了也不曾鬆懈過。”

安嬤嬤端著碗熬成濃墨般的湯藥,一勺一勺地喂著徐氏,繼續道:“三姑娘,老奴這心裡不安著呐。容家那孩子生了張狐%e5%aa%9a子臉,您讓少主娶她,就不怕日後少主的心被她給叼了去。”

湯藥入口澀苦,徐馥慢慢蹙起了眉,待得一碗湯藥見了底,吃下安嬤嬤遞來的蜜餞後,方才慢條斯理道:“硯兒是我親自教養大的,他是什麼樣的脾性我最是清楚。他那顆心,連聞溪都捂不暖,更彆提旁的人了。況且,容氏美則美矣,那性子卻太過端謹,硯兒一貫不喜這樣的姑娘。”

說起來,徐馥也不是頭一回見容舒了。

容舒十一歲那年,她二人在揚州曾有過一麵之緣。隻那時她戴著帷帽,小姑娘壓根兒沒瞧見她的臉。

那會小姑娘年紀雖小,卻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明眸皓齒,玉軟花柔。眼下七年過去了,容舒的確如她所想的那般,生得極美。

都說上京有三美,一是英國公府的三姑娘如今的大皇子妃宋映真,二是護國將軍府的大姑娘穆霓旌,三是承安侯庶出的二姑娘亦即容舒同父異母的妹妹容涴。

這三人的確是生得花容月貌、沉魚落雁。但若單論臉,容舒實則比她們還要勝上一籌。

尋常人得妻美如此,大抵會一頭栽進溫柔鄉,日日都要嫌良宵苦短。可顧長晉生來一顆冷情寡欲的心,從不近女色。

昨個夜裡他寧肯在外堂陪刑部那群糙漢子吃酒,也不肯入洞房,心裡頭大抵還在抵觸著這樁親事。

安嬤嬤聽徐馥這般說,心神稍稍一定,道:“那老奴可還要安排容氏吃下那藥?”

徐馥眯了眯眼,想起方才容舒沒甚血色的麵龐,搖頭道:“且留著吧,她過兩日要回侯府,那藥吃下去,少不得要病上幾日。等哪日她與硯兒圓了房再說,不圓房那藥也不必讓她吃,免得橫生枝節。”說完便靠上迎枕閉了眼。

安嬤嬤原還有些話要說,見她一臉倦色,臉頰瘦削蠟黃,再不複從前端莊秀美的模樣,心口一陣抽疼,索性便閉了嘴,悄悄放下床帳,端著個空碗出了屋。

門外幾株梧桐樹被風吹得嘩啦啦響,層雲越卷越厚,輕雷殷殷,瞧著竟是要下大雨。

盈月將屋裡幾扇半開的窗子闔起,免得外頭一場急雨擾了姑娘的好眠。

方才姑娘隻用了一小碗肉糜粥便歇下了,眉眼難掩疲憊,想來是乏得緊的。

昨兒沒圓房,今兒又是一臉病態。盈月心裡亂糟糟的,又是心疼又是無措。可她不過一個丫鬟,再是著急也無用。

輕歎了聲,盈月放輕腳步出了屋子,門“吱呀”一聲合攏。

容舒躺在床上,慢慢睜開眼,盯著床頂那麵繡著石榴花開的幔帳出了會神。

這是她出嫁時,容家送來的拔步床。用的是江南運來的四十年黃花梨木,請的是上京手藝最好的木工師傅,耗費了足足大半年的功夫,雕出上古十二瑞獸並三十六種祥雲,方才造出這麼一架床。

這幔帳上的石榴花開亦是她一針一線繡出來的,旁的小娘子繡的花樣多是鴛鴦戲水並蒂蓮圖,可她知顧長晉性子端方,怕他嫌她繡的花樣太過輕浮,便偷偷換成石榴花開。

如今想來,倒都成了笑話。

他心裡從來無她,又怎會在意她繡的花樣是鴛鴦戲水還是石榴花開?

今晨在這床上醒來時,容舒初時還分不清腦中多出的那些記憶,究竟是覆蕉尋鹿,還是黃粱一夢。

直到進了六邈堂,見到了徐氏,見到了安嬤嬤,又聽到了與前世一模一樣的話,方才慢慢回過神來。

她是真的回到了三年前,她剛嫁給顧長晉的那日。

那三年的記憶不是夢,而是她真真切切經曆過的過往。她在四時苑裡早就放下了顧長晉,是以如今再望他,自然也是心如止水。

容舒闔起眼,心神一鬆,巨大的倦意如海水般漫來。

窗外雨聲潺潺,竟是落起雨來。伴著這淅淅瀝瀝的雨聲,她昏昏沉沉間又回到一個雨夜。

那是嘉佑二十三年的七月初七,正是牛郎織女金風玉露一相逢的佳節。

顧長晉便是那日被接入皇宮的。

彼時承安侯府落難,闔府被關入大理寺獄。容舒正為著容家的事四處奔走,絲毫不知顧長晉從青州回了上京,還搖身一變成了戚皇後的兒子,大胤的太子殿下。

容舒當夜便回了顧府去見他。

年輕的太子殿下立在廊下,似是知曉她是為了何事而來,對她淡淡道:“容舒,容家、沈家通敵之事證據確鑿,被判流放已是父皇從輕發落。”

容舒上前一步,搖頭著急道:“沈家不可能會通敵,我娘說了,隻要能找到我舅舅,就能洗去沈家與容家的罪名。顧長晉,看在你我成親三載的情分上,你能不能派人去揚州尋我舅舅?”

容舒本不想求他的。

可樹倒猢猻散,破鼓萬人捶。

短短一個月,承安侯府獲罪被抄,她求救無門,見儘了人情冷暖。來求顧長晉,不過是走投無路之舉。

儘管她知道他這人鐵麵無私,從不會因著私情而徇私。

果然,顧長晉看了她須臾,似是懶得與她再多說,隻吩咐道:“橫平、常吉,送夫人去彆院,沒我的命令,誰都不能放她出來。”

顧家素來清貧,顧長晉一蓽門圭竇之人,何來彆院?

容舒想得明白,這彆院不過是宮裡的貴人給她安排的牢籠罷了。承安侯府出了那樣的事,他們又怎會讓她這麼個罪臣之女占著太子妃的位置?

況且,顧長晉本就不喜她。

她令他與心愛之人咫尺天涯分開了三年,他心底大抵也是恨她的。將她囚在彆院,也算是眼不見為儘。

容舒笑了笑,在顧長晉垂著眼從她身邊經過之時,抬手揪住他的衣袖,輕聲問:“顧長晉,你就沒旁的話同我說麼?”

顧長晉腳下一頓,低眸望著她攥得發白的指尖,半晌才啟唇道:“去揚州尋你舅舅的事,你莫要再想。容家通敵的罪證便是你舅舅沈治親自托人送來上京的,而你父親昨日已經畫押認了罪。”

竟是她舅舅親自送來罪證?

容舒隻覺腦中那根苦苦支撐的弦“錚”一聲斷裂。

恰這時,遠天一道驚雷忽響,狂風四起,不多時便有雨點子從半空墜落,淅瀝瀝澆了她一身冰冷。

顧長晉淡看她一眼便轉身離去,才出大門,立時有宮嬤過來為他撐傘。

他被人簇擁著上了馬車,不曾回過頭。

第四章

容舒醒來時,已是暮色四合的時分。上午一場急雨過後,空氣裡多了幾絲沁人心脾的秋意。

盈雀給容舒端來一盞香飲子,問道:“姑娘睡了四個多時辰,該是餓狠了。小廚房那頭煨了湯,還吊了一盆乾蒸鴨、一碗羊肚羹並幾個素小炒,可要奴婢布膳了?”

容舒這一覺睡得渾身舒暢,頭不疼了,心也不悶了,眼下聽盈雀報起菜名來,更是覺著餓得慌,想了想,便道:“廚房裡的湯給張媽媽分一盅,張媽媽愛吃藕片,再炒份藕片送去。”

盈雀見容舒恢複了口腹之欲,喜滋滋應下,腳步帶風地出了屋。の思の兔の文の檔の共の享の與の線の上の閱の讀の

一旁的盈月推開窗子,掃了眼天色,踟躕道:“奴婢方才聽常吉說,姑爺在刑部辦案辦了整整一日,這會都還未用晚膳。姑娘可要派個人請姑爺回來用膳?”

常吉半個時辰前曾回了趟書房,盈月便是在那會打聽到顧長晉的蹤跡。

知曉顧長晉一整日都在辦案,盈雀氣得直跺腳,憤憤不平道:“哪有人成親第二日便回去衙門辦公,讓新婦獨守空閨的?姑爺這也太過分了!若傳了出去,豈不是叫姑娘讓人看低了去!”

盈月心裡頭也不舒服,聖人明明允了姑爺告假三日,昨個又是中秋,本就能休一日,算起來,姑爺到八月十九方才需要回刑部點卯。

昨兒沒同姑娘圓房,今兒天一亮便急吼吼去了刑部衙門。怎麼看,都像是不拿姑娘當一回事。

盈雀氣,盈月又哪兒能不氣?但她到底年長些,知曉這會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這才開口問容舒要不要去刑部把人請回來。

可話說出口,心裡又是一陣忐忑,怕自家姑娘難過。

盈月拿眼偷偷去瞧容舒,卻一眼撞入容舒烏溜溜的眸子裡,直把她看得一愣。

容舒莞爾一笑。

身邊這兩個丫鬟是沈氏親自給她挑的,二人一個活潑俏麗,一個成熟穩重,陪在容舒身邊已十三載矣。

盈月比容舒長四歲,打小就是一副小大人樣兒。要擱往常,是斷然不會把心事漏在臉上。眼下大抵是替容舒委屈狠了,這才壓不住。

容舒其實沒覺著難過,便是上一世,知曉顧長晉成親第一日就回衙門辦公也不覺難過,現下就更不會難過了。

“不必去請他,二爺手裡有一樁棘手的案子,今個不忙到月上中天是不會回鬆思院的。”

她這話倒是不假,年初順天府轄下的昌平州出了樁案子。

一位名喚許鸝兒在曲苑裡賣唱的良家子,被昌平州庠生楊榮看中,強行擄回府裡做了小妾。許鸝兒的母親金氏去楊榮府裡討要女兒,不想卻被楊榮差人攆了出來,還挨了一頓板子。

金氏聽說順天府府尹朱鄂是個是非分明,不肯向權貴低頭的青天大老爺,撐著病體來到順天府,狀告那楊榮強搶民女,逼良為妾。

朱府尹的確秉公辦了案,將許鸝兒救出,又將楊榮關入大牢。

偏生這楊榮有個在司禮監任秉筆太監又提督東廠的叔叔楊旭,楊榮這頭才剛下獄,那頭便冒出個樂工,非說許鸝兒不是良家子,早在去歲便已被其母賣與了他,他又將許鸝兒轉賣給了楊榮,一應賣身的文書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許鸝兒的賣身契一出,這案子又落到了北鎮撫司手裡,將楊榮、金氏與許鸝兒一同關入北鎮撫司的詔獄審詢。

入了北鎮撫司詔獄的人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金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最後竟屈打成招,認了罪,當下便被判了絞立決。

這案子定讞後,楊榮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北鎮撫司,而金氏的斬立決則移交至刑部審核。

楊榮大抵猜不到這案子被移交後,刑部一名員外郎會不依不饒地將此案捅到了聖人麵前。

顧長晉便是那刑部員外郎。

容舒記得清楚,這樁原本已經塵埃落定的案子,最後便是憑顧長晉一己之力徹底翻了案的。

他這人在上京本就有名聲,嘉佑一十八年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