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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若一潭死水。

就好像,顧長晉這個人與她的喜怒哀愁再也不相乾了。

她放下手,啞著嗓兒喚了聲“盈雀、盈月”。

廊下的盈雀、盈月早就注意到屋內的動靜,豎起耳朵等好半晌了,聽見容舒終於喚她們,忙推門入內,手腳麻利地點上燈。

屋內霎時一片亮堂。

容舒腦仁兒還疼著,嗓子眼也乾得難受,隻能軟綿綿地靠著床柱,對盈雀道:“去小廚房給我溫一盞蜜水。”

見她柳眉緊鎖,額間冷汗涔涔,盈雀忙答應一聲,“噔噔噔”地出了門。一邊的盈月從高腳幾案上取了銅盆,給容舒打水洗漱。

溫熱的布帛敷上臉的瞬間,容舒終於覺著好受些了。

顧長晉從淨室出來時,她已經洗漱停當,正由著盈月、盈雀給她梳妝。那張花楠木雕百鳥朝鳳梳妝台上豎著鏡台,倒映出一張輪廓精致的臉。

顧長晉卻並未看那張芙蓉麵,隻淡淡掃了掃那擺滿瓶罐的妝奩,取了本書在旁邊的貴妃榻坐下。

容舒從銅鏡裡看了他一眼,他看書的模樣很專注,眉眼低垂,白皙修長的手指握著書卷,骨節微微弓起。

不過一小會,那書便翻了數頁。

容舒聽著那輕微的聲響,知曉他這會心裡大抵是不耐煩的。

盈雀從妝奩裡取出個碧縷牙筒,正要給容舒點上胭脂,卻聽她道:“不必上妝了,就這樣吧,給我更衣。”說著便站起了身。

盈雀看了看她毫無血色的臉,又看了看坐在榻上等著的顧長晉,咬咬唇,點頭應是。

這屋子空間小,勉強用了兩座寬大的抱鼓石屏風隔出個內外室來。

方才容舒說“不必上妝”時,顧長晉便合起手上的書,借著把書放回桌案的當口,移步到了屏風外。

容舒穿戴完畢,越過那屏風,對顧長晉道:“郎君,我好了。”

嘴裡說著“好了”,可她的臉色著實稱不上好,眼下兩團烏青,麵色白得令人心驚。

顧長晉不由想起昨兒個挑開紅蓋頭時,她在昏黃的燭光下衝自己盈盈一笑的模樣。

小娘子一身大紅嫁衣,鳳冠霞帔,頰邊紅暈比花兒還嬌,眼裡沉著細碎的滿是期待的光,分明是喜悅且康健的。

一夜過去,竟像是大病了一場。

顧長晉隻當她是沒睡好。

昨兒他大喜,刑部那些人個個都是酒桶子,逮著機會可勁兒地灌他酒。他有心要等她睡了才進屋,便遂了那群人的願,在外堂吃酒吃到子時才散。

回了屋才知她為了等他,竟一直強撐著不睡。小廚房溫著的醒酒湯來來回回不知熱了多少趟,直到他將那湯飲了,方安心睡下。

細算起來,這姑娘隻睡了不到兩個時辰。

思及此,顧長晉便望著容舒道:“天色尚早,你若是覺得乏,晚些時候再去母親那兒也不妨事。”

容舒這會腦仁兒還突突疼著,要擱往常,頭一疼她大抵要在榻上歪個半日的。

可眼下嫁做人婦了,又豈是從前?

她不僅要去,還須得看著時辰不能晚了。若是晚了,旁人還要道她這侯府嫡女不敬婆母,拿喬作態。

容舒搖了搖頭,道了句“無妨的”,語氣是她自個兒都沒注意到的疏離。

顧長晉看她一眼,沒再作聲。

二人到六邈堂時,天已泛了魚肚白,院子裡燈火煌煌,藥香四溢。

顧長晉親緣淺薄,這六邈堂裡就隻住著他的母親徐氏一人。

他在原先的家中行二,父親顧鈞是濟南府一名獵戶,與徐氏生了兩子一女。顧長晉便是那幼子,原是有一個兄長和一個妹妹的。

可惜在他六歲那年,他家住的那處山頭起了火,顧長晉的父親與阿兄阿妹俱都死在那場山火裡。

徐氏也在那場山火裡受了傷,之後又勞神焦思熬壞了身子,沉屙痼疾時常三好兩歉,幾乎是日日都要與湯藥為伴。

容舒隨顧長晉入內,便見一麵色蠟黃、鬢發染霜的婦人靠著個大迎枕,正坐在羅漢床上聽一老嬤嬤說話。

此人正是顧長晉的母親徐氏,而那老嬤嬤姓安,是顧長晉特地請來照顧徐氏的。

安嬤嬤見他們進來,忙打住了話頭,與徐氏一同望向二人,目光不著痕跡地掠過容舒,旋即心中悠悠一歎。

容家的這位大姑娘當真是仙姿佚貌,容色驚人。

柳葉眉,芙蓉麵,一雙桃花眼眸光若水,恰應一句“桃花春水生”,生生叫人想起二月春桃盛開時的荼蘼之景。

眼下的麵色雖稱不上好,瞧著有些憔悴,卻彆有一番弱柳扶風的嬌態。

安嬤嬤心中莫名起了些不安,麵上卻不顯露半分,唇角始終噙著絲殷勤笑意,容舒剛敬完茶,她便一臉和善地取出兩個紅封遞與徐氏。

徐氏接過,親手將紅封放入容舒的手裡,溫和笑道:“我們二郎性子擰,嘴兒笨,你若是受委屈了,便來同我說,我替你訓他。”

這一番話,容舒是第二回 聽了。

上一回聽這話,她心裡還道,她怎舍得告顧長晉的狀?再大的委屈,她都舍不得的。

如今再聽,卻已恍若隔世。

容舒微仰起臉,提唇笑了笑,應了聲是。

她的麵靨皎若明月,桃花眼豔而不妖,笑起來時,眼角彎起,像春潮裡托起的那輪月牙兒。

徐氏望著她,半晌,輕垂下眼簾,握著她的手拍了拍,道:“我這屋子病氣太重,你平日不必來同我請安,免得過了病氣。在顧家,無需在乎那些虛禮,母親隻要你們二人好好過日子便成。”

徐氏說著便咳了兩聲,對顧長晉道:“二郎,你送昭昭回鬆思院。”

鬆思院便是顧長晉住的那個院子,從六邈堂走過去不過一兩刻鐘的功夫。

顧長晉送容舒回了鬆思院,又折返回了六邈堂。

徐氏見他去而複返,也不驚訝,仿佛早就料著了一般。

她接過安嬤嬤新沏好的茶盞,低頭抿了一口,道:“安嬤嬤說你們昨兒夜裡沒圓房?”

顧長晉手裡端著茶盞,他那盞茶還是方才容舒在時,安嬤嬤給他們沏的,這會早就涼透了。

冷澀的茶水入口,他也不嫌,一連啜了幾口,方才不痛不癢地解釋了句:“侄兒對容氏沒那心思。”

徐氏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道:“你早就到了識人事的年紀,承安侯的這位長女姿色在上京已是佼佼者。你若起了心思,也是人之常情,倒也不必顧忌什麼。”

這話即是試探,又是首肯。

顧長晉卻道:“刑部的案子一個接一個,我忙得焦頭爛額的,實在是沒有那等風花雪月的心思。”

說著他放下茶盞,抬眸望著徐氏,十分不解道:“侄兒到如今都不明白,姑母為何要我娶容氏?”

徐氏微微坐直了身子,讓安嬤嬤給他換了盞新茶,道:“自是因為她是合適的人。”

她說到這便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麼,笑著打量了顧長晉一眼。

“你同姑母老實說,你心裡頭可是惦記著聞溪?你不必擔心聞溪會吃醋,她知曉你娶容舒是遵我之意,斷不會介懷。至於你與容舒的這樁婚姻,左右不會超過五年。你再不喜,也得忍忍。”

第三章

容舒回了鬆思院便去了東次間看張媽媽。

顧家清貧,在梧桐巷賃來的這處宅子隻有小兩進,除了六邈堂與鬆思院,以及前頭大門處的倒座房,便隻剩一處昏暗逼仄的後罩房專門給底下的仆人住。▲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倒座房住了常吉與橫平,容舒舍不得張媽媽三人同顧府的仆人擠後罩房,索性便將鬆思院的東次間騰出來給她們三人住。

張媽媽是容舒的奶娘,容舒出嫁她自然也跟過來了。隻是前日染了風寒,怕旁人置喙也怕將病氣過給容舒,便躲在東次間養病。

容舒進了東次間便道:“張媽媽,我來看你了。”

張媽媽剛吃了湯藥,正閉目躺在床上,聽見容舒的聲音,忙掙紮著下床,一邊道:“姑娘怎地來了?”

容舒將她扶回去,笑道:“媽媽躺著便是,同我何須行這虛禮?”

張媽媽拿帕子掩嘴咳了聲,“姑娘還是離老奴遠些,老奴這風寒來勢洶洶的,可莫要給您也惹了病氣。”

“媽媽放寬心,我不會生病,你很快也會好的。”

前世她從六邈堂回來鬆思院時,也來看了張媽媽的。印象中記得,張媽媽這場風寒雖來得急,卻也去得快,將養了幾日便徹徹底底好了。

張媽媽側頭看著容舒,見她麵色蒼白,以為她是昨兒個圓房累著了,便憐惜道:“女兒家都有這一遭,姑娘往後習慣了就好。一會讓盈月、盈雀給您燉些補血的湯羹,回去再歪一歪,沒兩日精神頭便養回來了。”

容舒知曉張媽媽誤會了,卻也不多解釋,麵不改色地應下。

回到正屋,盈雀小聲問她:“姑娘,張媽媽囑咐奴婢燉湯羹呢,可要奴婢現下就去小廚房準備?”

“不用。”

容舒坐在鏡台前,慢慢拆發。

她與顧長晉不僅新婚之夜沒圓房,往後三年,他也不曾碰過她。

三年無子,婆婆徐氏更是不曾催促過她,想來徐氏心裡早就知曉顧長晉對她無意。

望著銅鏡中那張既明%e5%aa%9a又蒼白的臉,她忖了忖,吩咐道:“我與二爺未圓房這事,你們莫同張媽媽說,回門那日也不許同我娘說。”

正說著,她眸光驀地一凝,望著銅鏡的一處看了須臾。

“去將那盞燈拿過來。” 容舒放下拆了一半的發,削蔥似的手指一點角落的長幾。

盈月順著望去,那長幾上頭空空蕩蕩的,隻放了一盞燈。那燈盈月也不陌生,是去歲中秋摘星樓拿來做頭彩的摘星燈。

這盞燈姑娘寶貝得很,在閨中之時就常常拿在手上把玩,愛若珍寶,出嫁了也不忘一塊兒帶來。

盈月取了燈,正要去拿火絨點火,卻聽容舒道:“不必點火。”

摘星樓的摘星燈巧奪天工,是一盞燈中燈。

琉璃宮燈裡頭還有一盞圓心燈,把火往圓心燈中央一點,外層的八麵琉璃燈麵便會亮起璀璨繁星,在夜裡提著這麼一盞燈,仿佛把漫天星河都攥在了手裡。

眼下還是青天白日,的確不該亮燈。盈月正這般想著,忽聽“嘭”的一聲巨響,那盞摘星燈轉眼便被容舒摔在了地上。

她傻了眼,“姑,姑娘?”

容舒緩緩抬起眼,見盈雀、盈月一臉目瞪口呆,“噗”地一笑,道:“彆慌,我隻是不喜歡這燈了,索性便摔個乾淨,讓人進來收拾收拾吧。”

兩個丫鬟呐呐應是,對容舒摔燈之事是百思不得其解,總覺得自家姑娘有些不一樣了,可又說不出哪兒不一樣。

鬆思院摔了盞燈,不過須臾,這事便傳到了六邈堂。

“聽說是底下的丫鬟收拾屋子時,不小心撞倒了幾案,這才摔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