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段成玉,獲封宣平侯,賜府洛京。”段書錦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叫蕭韞聽得一清二楚。
他語氣平靜鎮定,說得煞有其事,其實他比誰都清楚段家三代山野莽夫,靠打獵為生。唯獨到了段成玉這裡,從軍效國,立下赫赫軍功,硬生生給自己掙來了候位。
換而言之,現在的洛京,根本沒有姓段的勳貴人家。
他這麼明目張膽說謊話,隻是想看蕭韞是什麼反應而已。
蕭韞從段書錦說話開始,就知道他說的是謊話。
他爹還在時,他與一幫朋友打馬遊街,把洛京的世家摸了個遍。他竟不知,洛京何時多了戶姓段的世家。
眼前這人,看著單純無害,竟是個撒謊都不動聲色的狠角色,想來他的本事也不止看起來的這般無用。
兩人都心知肚明的謊話,卻沒有一個人拆穿。
蕭韞做出一幅信了段書錦的樣子,笑意晏晏地看他,問:“小公子信甚名誰,家中情況如何?”
他是真的好奇,除了世家的錦繡叢,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家才養出段書錦這樣天仙般的人物。
“名段闌,字書錦。母親過早亡故,父親因心劫很少踏足我的院子,家中下人看眼色行事,所以幼年艱苦。後來父親續弦,他洞房花燭夜,人生得意時,我卻被人踢斷了手骨,關在棺材中。”
“後來繼弟降生,我也曾真心待他,他長大後卻屢屢刁難於我。好在繼母和善明事理,屢次護我,後來更是待我如親兒。所以我前半生經曆還算美滿。”
段書錦說起這些早已過去的事時,唇畔還噙著笑,顯然並不把這些苦厄放在心上。
蕭韞卻是聽得皺起眉,眼眸中劃過一絲他自己也沒察覺的心疼。
他原以為,眼前的人不是在錦繡叢長大,至少也是生在對他極儘寵愛的家中,卻原來他是生在空穀的幽蘭,自生自長,也生得這般耀目。
“過去受儘苦楚,未來你必事事順心。”蕭韞斟酌著,彆扭說出這句寬慰人的話。
段書錦卻像真的被安慰到了,一下子笑開,整個眉目都生動起來,多了豔色。
他不由得打趣地發問:“蕭將軍,我說的這些話,你是真的都信嗎?”
蕭韞還以為段書錦看出了什麼端倪,身形不由得一僵。但他見段書錦眼中並沒有咄咄逼人的意味,又很快反應過來,笑道:“自然都是信的。你說什麼我都信。”
聽了這句話,段書錦玩心大起,眼神變得戲謔無比,心道這可怪不得我了,蕭大哥。
“那我說我是你未來的夫君,你也全然相信嗎?”
蕭韞被這句話驚到了,騰地從主座上站起,不可置信地盯著這個口出狂言的登徒子。
他好心好意給段書錦一個辯駁的機會,他卻至始至終都在撒謊,如今還把玩笑開到他頭上了,真是得寸進尺,不知好歹。
想著這些,蕭韞如同渾身豎了尖刺一樣,神色冰冷得駭人。然而他的耳朵尖卻是通紅的,一路蔓延到修長的脖頸,似乎是惱的,又是羞的。
“本將懶得和你說話,你好之為之吧。”蕭韞怒而甩袖,腳步慌亂地轉了一圈,才找到出主賬的路,背影慌亂地逃走了。
他本想罵段書錦一句登徒子,卻發現兩人身板一比,他才像那個非禮人的浪子。
段書錦沒想到他有一天也能叫蕭韞吃癟,也能看到蕭韞麵紅耳赤的一麵。
明明三百年後,常常被撩撥的人是他,如今竟成了蕭韞,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段書錦笑得不能自已,一下子趴倒在案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醉鬼
笑了一會兒,段書錦忽然支起身,盯著陳設陌生的帳內,後知後覺惆悵起來。
被他這麼一鬨,蕭韞今日絕不會再踏足主賬一步。而他初到此處,除了蕭韞可以傍身,彆的什麼都沒有。
他今晚睡在何處?夜間會不會被凍得睡不著?
好在段書錦的擔憂是多餘的,很快就有身形矮胖,看起來就憨厚的將士前來給他送衣服鞋子和一個灌滿熱水的湯婆子。
“段公子,等你換好衣服鞋襪,便同我去分給你的營帳休息吧。”說這話時,得了囑咐的飛霜埋著頭,沒敢盯著段書錦看,但又耐不住心中好奇,偷摸著看了一兩眼。
他才辦完事回到軍營,就聽說主將逮了個夷人奸細,美得如同天上嫡仙,妄圖蠱惑人心。
但他們主將殺伐果決,心如鐵石,冷硬無情,怎會被區區奸細迷住,想必定是抓住奸細就把人斬了。
飛霜這個念頭剛落,就見他口中殺伐果決的蕭韞,因他長相憨厚親自來找他,把給人送東西這種小事交到他手上。
他本是因為不服氣來的,想看看夷人奸細究竟長成什麼樣,才能把主將都暫時騙住了,卻在看見段書錦之後,叛了心。
小公子長得好看,也不像能騙人的,怎麼會是夷人的奸細,主將果真明斷。
段書錦聽不到飛霜心中的絮絮叨叨,隻接過了他手中的一乾東西,而後默然無語。
能在軍營中找出合適的鞋子衣裳,送來湯婆子,還單獨給他分了一個小賬,可見吩咐這些事的蕭韞是費了心思的。
段書錦一邊%e8%83%b8腔柔軟,笑罵一聲呆子,這個時候才認識他就知道對他好了?又忍不住歎息,這日子是越過越回去了,明明是一體多年的夫夫,他如今連個暖床的人都沒有了。
湯婆子,哪能比得上人。
跟著飛霜來到小賬的段書錦環顧四周,眉心不高興地蹙了蹙。
正如料想那樣,段書錦這夜是被凍醒的,他的腳心冰冰涼涼,懷中抱著的湯婆子早就冷了,被窩更是像塞了冰塊,令人無法安睡。
和泄進賬中的月光對望片刻,段書錦猛然打定主意,要把這個朝代這個時期的蕭韞拐上床,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麼容易拿捏的蕭大哥了。
打定主意後,段書錦第二日便去堵人,可是一連幾日連蕭韞半個人影都沒看到。
段書錦起初並不知道什麼,直到他終於發現他每次出去堵人時,身後都會跟著兩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人影一道高瘦,一道矮胖。矮胖的是那日給他送東西的飛霜,瘦高的是沉魚,乃是蕭韞麾下赫赫威名的常勝將軍。
好一個裡應外合,聯合抗敵。
段書錦淡淡瞥了一眼已經藏得幾乎看不出人影的飛霜和沉魚一眼,轉頭回了自己小賬,心道他還拿捏不住一個蕭韞嗎。
那之後,段書錦玩起了欲擒故縱的把戲,日日待在自己賬中,絕不出去尋蕭韞。
蕭韞最初不以為意,發現這事時,語氣不明說了句——“算他有自知自明。”
三日後,他在看完軍中情報後,又裝作不經意道:“他這麼久沒出賬,可曾生病?”
這樣又過了五日,到了月終,營中將士吵著從若水河撈了許多魚,要在晚上烤著吃。
蕭韞本不該這麼縱容他們,卻在思及許久沒露麵的段書錦時鬆了口,而後提醒飛霜沉魚:“既然段書錦不是夷人奸細,我們神鳶營也不能沒了待客之道,免得落人口舌。”
飛霜沉魚對視一眼,心下了然地請段書錦出小賬喝酒吃魚肉。
夜裡的神鳶營篝火叢叢,若水裡鮮嫩的肥魚成串架在火上,將士們已經揭了壇蓋,喝著來自洛京的桃花酒,漸漸紅了眼。
行軍五年,五年不曾歸家,心中定是思念故鄉的。
像是應景一樣,營中響起了聆聆簫聲,徹入這寒夜,久久不散。
段書錦聞聲看去,便見單獨坐在一堆火堆前的蕭韞。他隨意坐在石頭上,單腿支著,搖曳的火光映照在他惹眼的臉上,簫聲很順暢地從他手中的玉簫傾斜而出,叫人失了神。
蕭韞又如何不念他的家他的鄉呢。◇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十五歲時父親戰死,故而十五歲就領旨出征,在軍中磨礪一年,便率神鳶軍大捷,一戰成名,而後百戰百勝,所過之處夷人潰散而逃,卻也因身上殺伐氣太重,被世人冠稱“鬼將軍”。
“蕭將軍,喝酒?”段書錦本該繼續欲擒故縱的,卻到底心疼這時笨笨傻傻,還像根榆木的蕭呆子,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蕭韞驀地停了簫,他本不想應的,卻在瞥見段書錦眉梢近似挑釁的一挑時,把玉簫塞回懷中,鬼使神差道:“正有此意。就是不知你酒量如何?”
“千杯不醉。”段書錦掏起一壇酒,丟給蕭韞。
蕭韞挑眉:“巧了,本將也是,那就來比比酒量?”
段書錦沒說話,飛速揭了壇蓋,仰頭喝了一大口,用行動做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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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韞也不甘示弱,灌酒灌得猛烈。
段書錦說他千杯不醉時,十分豪氣,以至於蕭韞都不曾疑他便信了,直到懷中撲進一個人,蕭韞才發覺上當受騙。
“冷,抱。”段書錦臉色緋紅,眼神迷離不清,他一手去拉扯蕭韞%e8%83%b8`前的衣袍,一手虛虛拎著酒壇,一看就是醉了。
“你醉了,我派人送你回賬中。飛霜,你過來!”被溫香軟玉送懷,蕭韞額角突突直跳,手足無措地半抬高手,下意識叫人。
就在他叫人時,段書錦的手忽然鬆了,酒壇的酒正好淋在蕭韞%e8%83%b8膛到腰腹的位置,而後酒壇便墜地,發出清亮的脆響,引來營中所有人的注意。
“段、書、錦!”這一潑一摔太過巧合,蕭韞氣得臉都沉了下來,可是段書錦又是真的醉了,他如何同一個醉鬼計較?
蕭韞隻好生生咽下這口悶氣。就這酒量,還吹噓什麼千杯不醉。
“主將?”聽到呼喚的飛霜走到蕭韞跟前。
他一見還在蕭韞懷中亂動,伸手撕扯他衣服,甚至手已經隱隱摸進蕭韞%e8%83%b8膛去的段書錦,就下意識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問道:“主將是讓我送段公子回小賬?”
可看兩人這樣子,也用不上他啊。
沾了酒的衣裳緊緊貼在身上,寒風一吹十分不舒服,蕭韞為此煩得皺緊眉心。
而後他又垂眸看了懷中因為醉酒,萬分不安分的段書錦一眼,冷聲道:“算了,怕他煩你,我親自送他回去。”
說罷,蕭韞不顧營中眾人目光,抱著段書錦回了小賬。
他本是想把人送回營帳就走,好去換一身乾淨的衣裳,可是人進了賬後,竟走不了了。
段書錦手腳並用,腿環他的腰,手勾他的脖子,把腦袋埋在他脖頸,含含糊糊喊冷,然後又去扒衣裳。
醉酒的人總是膽子大得很,段書錦不僅扒蕭韞衣裳,還抽出空去解自己的衣襟。
蕭韞眸子皺縮,眸色瞬間變暗,一把把人壓倒在床上,按住他手腕,冷聲逼問:“既然冷,那脫什麼衣裳,好好穿在身上不是才保暖。”
醉鬼聽不懂人話,蕭韞也沒打算和醉酒的段書錦講道理,可段書錦醉酒了也聰明得很,當即不喊冷了,而是喊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