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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一墨 仙氣吊命 4285 字 6個月前

他逃回家鄉的狼狽身影,還有家中親友最初殷切待他,最後卻惡言相向的醜惡……

他這輩子做得最錯的事,不是斷腿,而是在斷腿後沒有自戕,而是輕信家中親友。

懷著憤慨悲嗆的心緒,趙渠推著活椅回了自己的營帳。

他找了借口才成功拖延一夜,不用去見段書錦,不必受他憐憫的目光,他多希望這一夜永遠不會過去,可偏偏光陰似流水,一夜很快就過去了。

他裝作鎮定,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中,一臉坦然無畏地推著活椅進入段書錦的營帳。直到掀開簾子,看到段書錦端坐在桌前,趙渠的偽裝才有了一絲裂縫。

石桌上擺放著兩個茶盞,白汽嫋嫋升起,分明是才泡好的熱茶。而段書錦又端坐如鬆,眸子一直看向營帳簾子的方向,分明是猜到了趙渠回來。

一想到自己的掙紮猶豫都在段書錦的預料中,趙渠便覺得如芒在刺,有種轉身逃跑的衝動。

趙渠不肯讓自己露怯,推著活椅靠近石桌,端起杯盞喝了口茶,才出聲詢問:“段世子早就知道我會來?”

“我拿捏住了軍師你這麼大的把柄,隨時都能要你性命,你不來找我我才會覺得奇怪吧。”段書錦把玩著杯盞,抬眸對著趙渠輕佻一笑,眼中的貪婪雖然有所掩飾,但趙渠仍舊一眼看透。

趙渠討厭段書錦眼中的貪婪,卻又慶幸段書錦果真是個俗人。他僵硬的身體逐漸鬆懈下來,神色不再藏著拘謹,抬手再次喝了口熱茶,這次他終於嘗到了茶水的醇香。

他鬆懈得太快,又從未真正去了解過段書錦,所以沒看見段書錦浮於表麵的貪婪背後,藏著清明的算計。

他更不知道,這座營帳裡,除了他和段書錦外,還坐著一個無人能看見的惡鬼。

惡鬼對他厭惡至極,在他進入營帳的瞬間,周身便溢出冰冷的氣息,黑紅的血順著衣擺往下滴。

如此駭人的惡鬼,卻在被段書錦看了一眼後,瞬間收斂了身上所有凶煞氣,變得無害。

甚至在段書錦假意說出威脅趙渠的話時,這個惡鬼笑著偏頭,眼中儘是看好戲的意味,似乎是想不到看起來純良的人,騙起人來竟這麼嫻熟。

“段世子想要什麼不妨直說,隻要我能弄來,我定竭儘全力,隻求世子留我和我麾下的將士一命。”趙渠倒扣杯盞,放低姿態,開始求起段書錦。

段書錦最初並不上當,還端著君子的姿態,明嘲暗諷道:“若是軍師從一開始就約束下屬,言明軍紀,賞罰分明,今天怎麼會求到我頭上。”

這些話無一不紮在趙渠心上,他暗暗攥緊手掌,臉上不露絲毫破綻,明明被段書錦踩進泥底,卻還要對他展露笑意。

“段世子教訓得是,以後我定當約束他們,絕不讓他們再做一件糊塗事。”趙渠連連應錯,小聲試探道,“就是不知世子是否給我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好說。”段書錦勾唇淺笑,把手中的杯盞啪地丟出去,雙腿架起來抬到桌上,姿勢粗魯且放肆。

他伸手揪住趙渠衣襟,另一隻手則兩個指頭撚在一起,來回搓弄,暗示道:“本世子唯愛錢。千兩票子不嫌多,萬兩銀票就更好。多多益善,軍師可懂?”

趙渠咬牙忍耐,臉上依舊沒露出任何憤慨之情,隻一味應承:“隻要段世子手下留情,我必奉上所有錢財。我這就去籌錢,不讓世子多等。”

說完不等段書錦吩咐,趙渠就調轉活椅,匆匆往營帳外駛去。

在轉身的瞬間,他神色就變了,臉上隻剩冰冷與厭惡。

想不到宣平侯段成玉一生威名,受人稱讚,竟生出段書錦這麼個見財眼開的草包,真是天意弄人。

趙渠心意正難平,身後的段書錦忽然看著他背影叫到:“元將軍……”

“段世子,元將軍十年前就離開東大營了,你若是想問他的事,恐怕隻能去找主將或者薛塵霜。”趙渠狐疑轉身,不清楚段書錦為什麼會提到元昭。

“本世子隻是一時興起罷了,你不知道就算了。”段書錦作罷,揮手讓趙渠離開。

趙渠得了差遣,推著活椅飛速離開這令人窒息的營帳。

第四十二章 元昭將軍

“試探他的方法有很多種,你何必選這種吃力不討好,還會讓自己背上罵名的方法?”

趙渠一走,蕭韞便不再收斂,徑直飄到段書錦身側站著,兩人的距離極近,衣袍貼著衣袍。

段書錦像是完全沒有感受到身側冰冷的氣息,也察覺不出蕭韞不尋常的親近,坦蕩抬頭,衝他一笑:“這方法雖然吃力不討好,卻是最快見效的。說不定明天就能有結果。在這之前,蕭大哥你陪我去找薛塵霜一趟吧。”

段書錦說的是求人的話,語氣卻並無求人之意,神色也是從容的,好像篤定蕭韞會陪他。

蕭韞清楚段書錦對東大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懼意和厭惡之感,不放心他一個人獨自出去轉悠。更何況他也不是大度之人,隻想隨時隨地和心上人待在一起。

兩人到薛塵霜的營帳時,薛塵霜正在練兵。

瞧見段書錦這個不速之客,他臉色迅速陰沉下來,把長槍丟給將士,轉頭就要避開。

“薛將軍,我來找你拿東大營的軍給賬本。”段書錦趕緊高聲叫人,鬨出的動靜引得在場所有將士看來。

討厭段書錦是他自己的事,薛塵霜並不想讓將士們多想,也不想落人口舌。段書錦把動靜鬨大,他騎虎難下,隻好轉身,虎聲虎氣道:“段世子跟我來。”

說罷也不管段書錦有沒有跟上來,薛塵霜轉身就往賬房走。

段書錦也不生氣。

他清楚薛塵霜對他有氣,沒當眾忽視他已是給他麵子,要是他肯好聲好氣引自己去賬房,他反而會懷疑薛塵霜是不是中邪了。

段書錦心大,蕭韞卻心似針尖,當即就記了仇,心生不快。

這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將領,早晚要狠狠栽個跟頭。

段書錦和蕭韞走到賬房的時候,薛塵霜已經從一堆堆滿書的架子拿出段書錦要的賬本。

薛塵霜生得五大三粗,劍眉鷹目,一看就給人一種凶惡之感,他拿著賬本直立在門前的樣子,像極了一尊殺神。

看到他這個樣子,段書錦當即打起了退堂鼓,頓住了腳步。

誰知下一刻薛塵霜這個殺神竟沉著臉,步步逼近,像是要取人性命。段書錦因此更加驚疑,微微往後退。

他退的小步比不上薛塵霜的大步子,不過一瞬,薛塵霜就站到了他身前。

“段世子,你打算何時離開,我們東大營可容不下大佛。”薛塵霜一邊質問,一邊把賬本狠狠拍在段書錦%e8%83%b8`前。

薛塵霜並沒有收斂力道,段書錦被拍得神色一變,後退兩步。他沒有叫出聲,忍著痛想去接賬本,賬本卻當著他的麵落到地上。

愣了一下後,段書錦抿緊唇,下意識彎身去撿賬本,手腕卻被身側的蕭韞拽住。

“他在羞辱你。”蕭韞語氣冰冷,望向薛塵霜的目光陰沉銳利,把人從頭淩遲到腳。

我知道。我不在意。

段書錦抬眸,對著蕭韞安撫一笑,強硬掙開了他的手,蹲身把賬本撿了起來。

從薛塵霜出聲開始,他就聽出了他的不待見之意,後來給賬本,則把那些折辱擺到了明麵上。

他做不到人人所愛,就力求坦蕩,不被那些滿是惡意的言語和行為打倒。

“薛將軍說笑了。我奉皇命而來,為君辦事,自然要辦好事才會離開東大營。”段書錦不卑不亢,話音鎮定從容。

他越是這個樣子,薛塵霜就越心煩意亂。

貿然來東大營,把東大營攪得一團糟的人是段書錦,如今行事儘顯高尚,宛如君子的人也是段書錦,好像他薛塵霜和林玄泉才是惡人,而段書錦最最清白無辜。

“皇上若是知道你拿著他的旨意,欺壓軍中將士,不知會不會後悔讓你來軍營視察。”直性子的薛塵霜厲聲質問,眸中威壓逼人。\思\兔\網\

聽到這話,段書錦終於明了薛塵霜的刻意針對從何而來,

原來他撞破趙渠攜他麾下將士賭博,以此為把柄要挾趙渠獻上錢財的事,薛塵霜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僅清楚,他還心生憤慨,抱著為同僚出氣的心思跑來質問刁難他。

當初當著那麼多人麵撞翻趙渠的人是薛塵霜,如今為趙渠抱不平的也是薛塵霜。

從這一點來看,薛塵霜根本就不討厭趙渠,而是怒其不爭的痛惜。

段書錦頓時更加堅定心中那個想法。

“我從始至終都在奉旨辦事,不知道薛將軍在說什麼。”段書錦急急出聲打斷薛塵霜,“薛將軍,我就不叨擾你了。”

說罷,段書錦攥緊賬本,衝蕭韞使了個眼色,轉身往他的營帳走。

回到營帳還沒喘口氣,喝盞茶解渴,段書錦就撲到桌前坐下,埋頭翻起賬本。

燕朝自景帝那一朝流亂之後,一直在休養生息,不僅減輕徭役,還對參軍的百姓進行嘉獎,甚至因在戰場受傷而退軍的人,也會進行安撫,朝廷年年給予致仕金。

安撫一事當然不是亂進行,而是根據將士們傷殘的程度,給予不同的致仕金,同時登藉在冊,存賬本在軍中。

段書錦手上拿的,正是東大營的致仕金冊子。

張張泛黃的紙頁被飛速翻過,段書錦目光從密密麻麻的人名和賬目上掃過,終於在不起眼的位置尋到元昭的名字。

元昭的情況和其他將士不同,他的名字在冊子上記了兩次。第一次登記的是乙級傷殘,朝廷給的致仕金是每月五十兩銀子。三年之後,元昭突然由乙級傷殘變為甲級,致仕金由原來的五十兩變到一百兩。

每月五十兩,朝廷給了三年。

每月百兩,朝廷給了七年。

兩者粗淺算下來,是萬兩多銀子,正是段書錦向趙渠開口要的數目。

如果趙渠真的能在一天內拿出萬兩銀子,那他究竟是誰,就昭然若揭了。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段書錦仍舊心存幻想,希望趙渠不是元昭。

可事實注定不如他所料,等到響午的時候,趙渠便帶著大包銀兩,推著活椅進了段書錦的營帳。

“趙渠軍師這麼快就把銀兩準備好了?”段書錦用輕佻的語氣說出這句話,藏在袖口裡的手卻在輕輕發顫。

“總共萬兩白銀,都在這了,請段世子過目。”趙渠沒察覺到段書錦的異樣,雙手拿著包袱擱在桌上。

萬兩白銀,已經不是小數目,足夠許多尋常百姓過一生。可趙渠對這些錢財沒有絲毫留戀,隻用萬分薄涼的目光看著包袱,唇畔隱含一絲嘲諷的笑意。

萬兩白銀,就買了他兩條腿,讓他從此無緣疆場,與上半輩子的戰功赫赫再無關係。

段書錦這麼愛財,用這些破銅臭買他一個不管閒事,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