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坐回到桌邊,歪頭倒在桌上,裝出被蒙汗藥迷倒的樣子。
石桌觸?感十分硬,歪著腰身的姿勢更是折磨人,而趙渠的人不知道何時才會潛進營帳,偷偷把下藥的酒水替換掉。
蕭韞望著段書錦下意識蹙緊的眉頭,心情也不虞起來。
若不是趙渠心思不軌,段書錦何必受這委屈。
名為趙渠的這根刺又往蕭韞心頭紮了兩分。
“枕著。”同坐在桌前的蕭韞不由分說遞了一隻手過去,強硬地塞到段書錦下巴下,讓他不必這麼難受。
兩人關係親近,段書錦隻是看了蕭韞一眼,就坦然接受了他的好意,乖乖枕著他手不動。
待在軍營操心將士的訓練,本就是一件極耗費心神的事。段書錦起初還隻是在假寐,後來卻是真的困了,迷迷糊糊要睡過去。
就在這時,蕭韞忽然用指尖勾了勾他手心,示意有人到來。
段書錦趕緊屏住了呼吸,身體僵硬,一動不動,實則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道多出來的腳步聲中。
那腳步聲越靠越近,最後在段書錦身邊停下。他沒有發現段書錦的異常,而是把懷中的酒壇放在桌上,換走了那壇下藥的酒。
將一切布置得天衣無縫後,趙渠派來的人小心退出房門,一個閃身消失在夜色中。
“我去追。”蕭韞騰地站起來,手伸到段書錦下巴處,稍稍使了一點力就抬起他的頭。
沒等人反應過來,蕭韞的臉就猝然放大在段書錦眼前,低頭親了過來。
羽毛般的觸?感一晃而逝,段書錦還沒從迷糊中緩過神來,魂魄已經被擠出身體中。
而蕭韞則占了他的身體,如利箭出弦,悄無聲息探入夜中,追著彆人的蹤跡尋去。
現在蕭大哥上我身已經這麼快這麼容易了?
段書錦僅驚訝了一瞬,就把這個念頭拋諸腦後,趕緊追了出去。
身為虛魂的一個好處就是,可以四處飄蕩且不費勁,段書錦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趴在兵器庫房頂的蕭韞。
他身體壓低,耳朵緊貼瓦片,神色看起來並不好看,已然怒到極點。
直到瞧見屋前的段書錦,他才稍稍收斂了身上可怖的氣息,支起身坐在屋簷上,朝段書錦伸出了手。
“這次不用你拉我了。”段書錦笑著搖頭,往後退了一步,猛地蹬腿借力,飄上了屋頂,站在蕭韞身側。
蕭韞收回視線,垂眸看了落空的手掌一眼,這才無奈地把手收回去,似乎十分遺憾沒有牽到段書錦的手。
“趙渠在兵器庫裡?”段書錦耳力不如蕭韞敏銳,隻能聽到一些嘈雜的聲響,聽不出下方的人在做些什麼。
但從蕭韞難看的神色來看,趙渠待在兵器庫裡做的並不是好事。
果然他這話一落,蕭韞神色便再次沉下來,冷笑一聲,輕嗤道:“除了他,還有很多人。他們在裡麵做的也不是什麼好事,說不定會完全打破你對趙渠的好印象。”
“就這樣你還想看嗎?”蕭韞灼灼的目光直視段書錦,似乎隻要段書錦露出一絲猶豫,他就會帶著他立刻離開,不讓他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哪怕錯過揭露趙渠真麵目的機會。
“看。”段書錦肯定點頭。
見他這樣,蕭韞直接抬手揭了幾片瓦片,讓他能看清兵器庫裡的人在說什麼。
瓦片揭開的瞬間,各色嘈雜刺耳的聲音噴湧而出。
有不停搖晃的骰子聲,叫大叫小的喝聲,還有拍桌的巴掌聲。
在這一乾聲音下,段書錦臉色緩緩變得難看,他趕緊俯身,順著揭走瓦片的地方往下看,下方群魔亂舞的景象便儘收眼中。
本該存放兵器的地方,兵器卻被騰到一邊,在中間空出一塊空地,擺上一張長桌。
長桌上是幾個蠱盅、數枚骰子,以及許多胡亂堆著的錢財。
白日還因操練不佳,無法變換軍陣而失魂落魄,大發雷霆的趙渠,如今卻坐在長桌前的主桌上,端著瓷碗慢慢品酒,放縱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任己沉淪。
至於圍在他身側的將士們,早已賭博上了癮,眼睛發紅地盯著搖晃的蠱盅,大聲叫出他們下的賭注。
情至激動時,他們甚至解散了軍袍,將玄甲軍的身份忘之腦後。
這哪裡是軍紀嚴明的軍營,哪裡是閒人禁入的武器庫,這分明是靡靡放縱地,不堪入耳,不堪入目。
一直對趙渠心存希望的段書錦,這一刻周身血液一寸寸涼下去,他唇瓣不停發抖,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見狀,蕭韞伸手在段書錦背上拍了拍,他正欲說些什麼,下方的趙渠卻察覺到不對勁,猛地抬頭看來。
在看見蕭韞的瞬間,他眸子驟縮,手中裝酒的瓷碗墜落在地。
在看到武器庫的景象後,段書錦本該對完全縱容將士的趙渠厭惡不已,隻是不知為何,看著趙渠愣愣望過來的樣子,他竟然覺得趙渠在驚慌失措。
“走。”蕭韞蓋好瓦片,拽著段書錦跳下屋頂。
他並無憐憫之心,也不關心趙渠在想什麼,他隻擔心他們再留下去,會被更多人發現,引來不必要的禍患。
畢竟趙渠身邊的將士都做出在軍營賭博這種無視軍紀的事,又怎敢期望他們沒有害人之心。
第四十一章 世子唯愛錢
“彆賭了。”
掀開的瓦片被重新合上,窺探到他秘密的段書錦也早就離開,趙渠卻仍保持仰頭的姿勢,愣愣看了許久。
直到仰著的脖子泛酸,身體僵硬得像石塊時,趙渠才如夢初醒,啞聲叫跟前的將士們停下。
可他的說話聲太小,一出口便淹沒在嘈雜的人聲裡。
在他麾下,被他故意放縱的將士們徹徹底底陷進了賭博中,一心放縱。
無法言表的悔意漸漸縈上心頭。起初隻是絲絲縷縷,宛如微小藤蔓,後來肆意生長,足以將趙渠纏得喘不過氣來。
“我叫你們停下,彆賭了!你們是聽不見嗎?”
酒壇被趙渠推下桌,壇子破碎的脆響和他發瘋般的怒吼,傳進每一個將士耳朵裡。
將士們停了下來,神色訕訕地看著趙渠,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發瘋。
這些異樣目光,在趙渠崩斷的神智上添了一把火。他死死咬住唇,眼睛迸發野獸的凶光,抬手推翻了整張長桌。
賭博的骰子和蠱盅紛紛墜地,將士們賭博用的臟錢也散落四處,整個兵器庫淩亂不堪,完全沒有當初的熱鬨。
“趙軍師,我們哪裡惹你不快了,你要掀了我們的桌?”視財如命的人盯著散落的錢幣,口氣不善地出聲質問,“當初同意我們放鬆身心,縱容我們賭博的是你,如今立牌坊的也是你。趙軍師未免太多變了些。”
“趙軍師還以為自己和曾經一樣,威名赫赫,被世人敬仰嗎?你如今不過是個斷了腿的殘廢,不受林將軍和薛將軍重視,屈居東大營一角,帶著我們這些新征的將士。”
“你帶不出好將士,我們也不服你。你若知趣,就彆指手劃腳,妨礙我們做任何事。”
幾個氣性大的將士騰地站起,紛紛用最刺耳紮人的言辭指責趙渠。
許是他們說的話太過分了,大多數將士保持沉默,用擔憂的目光望著趙渠。
“學會頂嘴了?”趙渠非但沒被這些話刺激到潰不成軍,反而冷靜下來,眼神逐漸冰冷,似刀如刃,叫人心生退意。
他猛地伸掌拍向活椅,迅速倒退,伸手抓起武器架上的一柄長槍。
雖然趙渠已經殘廢了,但眾將士見他拿武器仍舊害怕,隻是還沒等他們後退,他已經單手推著活椅衝了上來,幾槍打在剛剛嘴碎將士的膝彎上,痛得他們雙膝跪地。~思~兔~網~
“你們毫不收斂,知不知道惹了多大的麻煩上身?”趙渠手握長槍,垂眸看著幾個將士的狼狽樣,冷聲質問。
“身為將士,卻毫無警惕防備之心,連一個病秧子悄悄翻上屋頂,掀開瓦片往下看都沒發現。”
“在軍營重地賭博,還被皇上親封的監國看見,你們有幾個腦袋夠掉?”
趙渠的話嚇得眾將士臉色慘白,膝蓋一軟,撲通跪在地上。
“軍師,你想辦法救救我們。”
“軍師,你和我們是一起的,出了事你也跑不了啊。”
兵器庫裡求饒聲此起彼伏,眾人都把希望寄托在趙渠身上,對他無比恭順起來。
趙渠一直在求得將士們的認可,可是真的實現這個願望時,他卻覺得眼前的場景無比刺眼。
男兒膝下有黃金,將士膝下的黃金分量則更重。可為了求他保命,他們輕而易舉就跪了,甚至不願自己去想辦法謀取一線生機。
趙渠眸光再次變得黯淡,眼裡充滿失望,仿佛再也明亮不起來。
他疲憊地閉了閉眼,攥緊拳頭告誡自己認命,等他再次睜開眼時,又是那個身坐活椅,麻木不仁,冷眼旁觀俗事的廢人。
“都起來吧。你們是我麾下的將士,我自然不會不保你們。”趙渠讓將士們起來。
可將士們完全被段書錦監國的名頭嚇到,覺得段書錦進宮麵聖,在昭明帝麵前參他們一句,他們就性命不保,因此心驚膽戰,完全不敢起來。
趙渠竭力壓下自己對段書錦的那一絲莫名的懼意,揉了揉額角,故意裝出不屑的樣子:“段書錦身背罵名二十年,被人視作笑柄,拿來取樂玩笑。想必他本身就不是什麼高尚人物,而是卑劣的俗人。”
“俗人心中有欲望,是最好拿捏的。我們隻要找準他喜歡什麼,收買他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趙渠裝出來的沉穩鎮定,鼓舞了所有將士,他們馬上從地上爬起來,圍著趙渠打轉,甚至還有人興致勃勃問:“那軍師,我們何時去套段書錦的話?不如現在就去?”
聽到立刻去找段書錦的提議,趙渠猛地收緊了手掌,指甲掐進肉裡。
“今日太晚了。回去好好休息,明早我再去。”趙渠推著活椅轉身,快速往兵器庫外駛去。
直到所有將士都被他甩在腦後,他才敢鬆開手掌,放鬆身體,任冷汗浸濕後背。
七年了。
趙渠自嘲一笑。
他憑借這具殘破之身,在東大營過著這樣不受人重視,索性放任自己麻木沉淪的生活已經七年了。
麻木是他大多數時的樣子,偶爾他才會想到曾經受傷流血但恣意瀟灑的日子,可是為什麼段書錦這個外人要闖進東大營,喚醒他對自己的厭棄。
他的狼狽不堪,被東大營這些將士們看到就夠了,為什麼還要被段書錦看到?
被人看見狼狽的樣子就夠了,可他為了那群不堪一用的將士,為了維護自己搖搖欲墜的偽裝,還要去段書錦麵前搖尾乞憐。
段書錦不過是主將口中的廢物,他憑什麼要受這些辱?
趙渠咬緊牙關,嘴巴裡都有了腥味。他不斷回顧往生,有戰場上的廝殺,腿斷之後旁人憐惜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