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鳴。
他自問對段遠青問心無愧,至始至終把他當兄弟看待,不曾發泄私恨,從未有過一絲欺瞞。
是段遠青對他態度有變,從曾經的兄弟和睦到日漸疏遠,再到今後的刁難戲弄。
每一次段遠青折磨他,都沒有手下留情。他明知道他害怕什麼,還專門用那些東西折磨他。
撕他的書。
焚他的稿。
押他入血棺。
甚至,段遠青還特意帶著他身後跟著的狗腿子,欣賞他的狼狽落魄,偶爾也跟著動手。
林良弼便是除了段遠青之外,欺負他最狠的人。
在他們二人手中,他在侯府討生活的日子更加難過。
侯府的下人踩高捧低就罷了。
他還有弱症,身子骨不好,被人欺辱後更是災病不斷。
原以為這些就是來自段遠青最大的惡意了,沒想到段遠青竟想要他殘廢,下令讓人射瞎他一隻眼睛。
“他胡說八道!”聽到風聲的段遠青大步趕來,在段書錦麵前站定。
段遠青來得很急,臉色雖然沒有泛起不正常的紅暈,但呼吸已然亂了。他整齊的衣襟更是被風吹得淩亂,稍顯狼狽,可段遠青全然沒有在意。
他緊緊盯著段書錦,想在他臉上找出一絲他沒有信小兵士的佐證,可段書錦的神色隻剩不忿、厭惡,分明相信了小兵士的說辭。
這個事實讓段遠青頹然後退一步,%e8%83%b8腔隻剩密密麻麻的疼,繼而是翻湧而來的憤怒。
他與段書錦乃是同父異母的兄弟,親緣相牽,竟然比不上外人的幾句話。
外人說什麼,他就信什麼,簡直可恨至極。
段遠青垂在身側的手攥緊成拳,正在陣陣發顫。他本來是想解釋的,這時候卻忽然賭氣,什麼都不想說了。
“他胡說八道?他在胡說八道什麼?是你沒有吩咐他辦事?還是你不曾恨我討厭我?”段書錦仿佛沒有看見段遠青那些掙紮的表現,步步逼近,一字一句宛若刀子般落下。
段遠青在曾經刁難戲弄他的時候,沒有想到兄弟情誼。
如今他不過依照事實,選擇相信小兵士的話,竟會讓段遠青這麼難以接受?
原來以情誼傷人,是這般簡單和痛快。
“是……是我吩咐他的。”段遠青被逼問得啞口無言,下意識後退。
但他很快挺直脖子,堅定道:“但我沒有讓他射瞎你的眼睛,我隻是不喜你身為武官之子,卻跑來軍營挑事,想讓他給你一個教訓。”
“我以為隻是推你摔跤,故意不聽你指令之類的,我沒想到他會……會如此歹毒。”
聽到此處,段書錦終於忍無可忍,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這一巴掌,段書錦用足了力氣,所以巴掌聲極響。不止段遠青的臉紅了,他的手掌也紅腫泛痛。
“段遠青,你一點都不無辜。一點都不!”
段書錦的眸光一向澄澈晶亮,以往隻會讓人覺得坦誠,如今卻像雪亮的刀刃,鋒利得讓人不敢直視。
“你對我心存惡意是真!吩咐人刁難是真!你既然下了這個命令,給彆人遞了刀子,就不要怪拿刀的人把我捅得有多狠。”
“他既然是你的人,那就留給你自己處理吧。”
說了這麼多話,終於耗儘了和段遠青之間那點早就岌岌可危的兄弟情誼,段書錦隻感覺周身力道都卸下去了,整個人十分疲憊,身形忍不住往後搖晃。
幸好蕭韞從頭到尾把關注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見人要倒了,趕緊伸手攔人。
“走!”段書錦像是捉住救命稻草一般,反手緊緊握住蕭韞遞來的手腕,不住對他說這個字。
蕭韞什麼也不說,攬著人靠在自己懷裡,就把他往先前看見的無人營帳扶。
路過被押住的小兵士時,蕭韞步子忽然頓住,壓低聲音,附在段書錦身邊耳語道:“等一下。”
段書錦不明所以,但還是停下了,等著蕭韞去做完他想要做的事,卻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和他自己有關。
直到蕭韞寬大的手掌不由分說牽住他的手腕,引領他拔出了一位將士佩戴的短刀。
仿佛察覺到了蕭韞想要做什麼,段書錦垂下的長睫開始不斷顫動,被包裹住的手掌也開始不安分地往回縮。
可是他的力道太微茫,蕭韞依舊握住了他的手,把那柄短刀插進小兵士肩膀處。
蕭韞的舉動又快又狠厲,眾人還沒明白他的意圖,刀子就已經插上了。而唯一明白他意圖的人,卻無力阻止。
黏膩且溫熱的血噴濺出來,剛好濺在段書錦的指尖,燙得他指尖不停發抖。
蕭韞仿佛沒有看見他的逃避和害怕,慢條斯理牽起袖子,擦乾淨他指尖的血,這才溫聲同段書錦說話:“受了欺負,我們總要還回去不是?”
蕭韞聲音溫和,話裡卻透著睚眥必報的意味,心中翻湧的心思更是晦暗。
他總要讓段書錦有自保之力,即使沒有他在身邊,也無人敢欺負。就算他真的受欺負了,也要學會反擊。
捅小兵士這一刀,就是讓段書錦學會反擊的第一步。
之後,他還要教段書錦習武。
段書錦最後是被蕭韞攬在懷中,強硬拉走的,因為捅完那一刀後,他整個身體都麻木無力起來。
“蕭大哥,你……”坐在營帳中的段書錦想指責,指責蕭韞無情,指責他不顧他的意願。
可是一想到被捅刀的小兵士想射瞎他的眼睛,而蕭韞的一切舉動都是為了他之後,段書錦一句傷人的話也說不出,隻好垂頭,不發一言。
蕭韞見段書錦自己都想通了,便也不再解釋,直言自己的目的:“我想了想,還是該教你習武。”
“什麼?!”段書錦騰地站起,連連後退,推到離蕭韞很遠的地方。
“我根骨不行,不是習武的料子,我……我不要習武。”段書錦連連貶低自己,對習武這件事極度抗拒,甚至抗拒到了不尋常的地步。
“無妨,你根骨不行,我就改造你的根骨。底子不行,我就日日陪你陪練。早晚有一天,上京無人敢說你一句武不成的閒話。”蹙緊眉頭,蕭韞眸光微閃,步步逼近段書錦。
段書錦見避不過之後,就轉身想往營帳外麵跑,卻被蕭韞伸手拉了回來。
“你到底在隱藏什麼?”
蕭韞的逼問並未得到回答,他垂眸看去,隻見被拉回來的段書錦反應極大,抬起左手就捂住右手某處。
蕭韞神色頓時大變,抬手就把段書錦右手牽了過來,在上麵細細摸索,終於摸到扭曲不正常的一處。
“你的手骨,斷過?”蕭韞宛如被當頭打了一棒,語氣透著不置信,還夾雜著疼惜與憤怒。
“誰乾的?”
段書錦不說動手的人是誰,隻把右手抽了回來,慢條斯理理了理袖口,用極儘輕鬆的語氣道:“我不僅右手手骨斷過,腿骨也斷過。”
“習武艱辛困難,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定會對我斷骨重生的右手有影響。到時候我就拿不起筆,寫不出一手好字,一手好文章。”
“我爹是武官,我後娘是將軍之女,繼弟是武官之子。他們讓我這麼痛苦,我為什麼要去習武,而不是學文,做我喜歡的事?”
“段書錦!”蕭韞拔高聲音,打斷他的自嘲,卻又實在不忍對故作堅強的段書錦說出苛責的話,隻沉聲道:“你不說,我也會查出來的。”
“斷骨之仇,我且替你記著。
”蕭韞目光沉沉,不住摸著那一處異樣,仿佛這樣段書錦就沒斷過骨似的。
段書錦總是在受苦,無論是他來到他身邊前,還是來到他身邊後。
是他的錯。是他沒護好他。ω思ω兔ω文ω檔ω共ω享ω與ω線ω上ω閱ω讀ω
蕭韞頭一次對自己生出自厭之感。
活了三百多年的惡鬼,護不住喜歡的人,當真是無用。
第三十六章 外祖父不會撒謊
“陳年舊傷,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段書錦見蕭韞臉色實在難看,忍不住出聲安慰。
誰知他話剛出口,蕭韞的動作便頓住了,神色也驟然冰冷起來,像是在醞釀一場風雨。
段書錦嚇得咽了咽口水,連忙改口:“那蕭大哥就幫我記著吧。我人言微輕,勢單力薄,報仇一事全仰仗你了。”
蕭韞眉宇這才舒展開,卻還是忍不住板著臉教訓他:“不要總是良善大度,原諒所有人。萬事有我替你撐著。”
“什……什麼?”陡然聽到蕭韞這句話,段書錦被砸得暈頭轉向,腦袋渾渾噩噩,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一句連他親娘謝安都沒說過的話,如今卻被蕭韞用堅定的語氣,輕飄飄說出來了。仿佛他段書錦不是什麼累贅,而是值得守護一生的人。
在蕭韞的注視下,段書錦臉和耳朵漸漸紅了,像是明了了他的心意。隻是很快段書錦就像被潑了一盆涼水一樣,左右晃了晃頭,臉上升騰的熱意退下去。
他和蕭韞是至交,是同盟之情。至交好友再如何親密,也不會守護對方一生,一切都隻是他想多了而已。
段書錦逐漸想通了,可是%e8%83%b8膛裡跳動的心臟忽然變得沉重起來,發出滯澀沉悶的痛感,整個人都變得空落落的。
把段書錦所有反應都儘收眼底的蕭韞,眸色漸漸晦暗,垂在身側的手攥緊成拳,但又很快放開。
他與段書錦之間,終究是差點火候的。不過沒關係,他有的是時間和功夫,來教他開竅。
“世子,你休息好了嗎?”這時營帳外有人恭敬出聲詢問,把各懷心思的兩人拉回正事上。
“什麼事?”段書錦驟然把右手抽回來,做賊心虛似的,在案台前坐得端正。
“回世子,你要的軍餉賬本,小的拿來了。”
“拿進來。”聽到賬本,段書錦瞬間精神起來。
來西大營這一趟,他已見識到軍營嚴明的軍紀,有素的訓練,一切無可指摘。
隻是突發的意外叫他費儘心神,不想在段成玉和段遠青都在的地方多待,隻等查過賬本,沒問題之後,他就告辭了。
段書錦胡思亂想間,捧著賬本的人已然撩開帳子進來了。令人意外的是,這人居然是段遠青。
段遠青仿佛沒看見段書錦驟然沉下去的臉色,依舊捧著賬本往裡走,走到案台前才停下。
段書錦瞬間抽走他手中所有賬本,接著像看他一眼都嫌多似的,垂頭移開視線,沉聲趕人:“東西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那個人我已經處理了。”段遠青抿了抿唇,彆扭地開口解釋。
段書錦低頭翻賬本,不為所動。
“他用箭射人,心思歹毒,我已經向爹稟明,將他逐出軍中。但他也算是奉我命令行事,而你也著實令人生恨,所以我給了他一筆錢,讓人在上京中替他另謀一份差事。對於這個懲罰結果,你可還滿意?”
小兵士心生貪婪,想要攀上段遠青這根高枝,曲解了他的話,險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