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叫回神。
“蘇卿,就麻煩你和周野再跑一趟宣平侯侯府,把這聖旨送去了。”昭明帝笑著把聖旨往前一揚,神色是卸下了一塊大石似的輕鬆愉快,眉眼都舒展開來。
蘇拯自然不會推辭,接過聖旨就去了。
侯府正院裡,已經跪了好幾個時辰,膝蓋都跪青了的段書錦再也受不住了。他唇乾澀發白,發絲在烈日的曝曬下完全浸上汗意,長睫上掛著汗珠,隨時要滾落下來。
段書錦眼睛倏地一闔,人往前狠狠栽去,眼見著臉就要貼在地上。好在蕭韞眼疾手快,在人落地之前,手臂一彎,把人勾了過來。
“早知道你這樣弱,我就該上你的身,替你受這頓罰了。”蕭韞語氣不大好聽,話中藏著一抹不易發覺的後悔。
段書錦在蕭韞抓住他手腕的那一刻就有些清醒過來了,此刻聽見蕭韞這話,他長睫簌簌地抖動著,半響露出一絲含著笑意的眼眸,聲音虛弱道:“蕭大哥,你真是個好人。”
不知為何,見了段書錦的笑眸,蕭韞莫名覺得好人二字變得刺耳起來。
好人好人,當好人有什麼好的,自古一來,有哪個好人有好下場。
越想越覺得氣,蕭韞乾脆伸出手掌將段書錦的眼睛重新合上,這才好聲沒好氣道:“你閉嘴!”
段書錦果然不說話了,隻伸出手不停在蕭韞身上摸索,摸了一會兒他好像終於找到了可以接力的地方,忽地借著蕭韞把自己靠了起來。
“這破罰跪,就不能不跪了嗎。”蕭韞咬著牙,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眉眼間的戾氣能把人殺死個幾百遍。
他也說不清是為什麼,隻是看見段書錦臉都白得像一張紙了還要罰跪,心中鬱氣就止不住上湧,想殺人的衝動按捺不住。
“蕭大哥,我不能不跪。”段書錦眼睛還閉著,眼尾被熱意勾得潮紅,汗珠順著他蒼白的臉頰往下滾。因為體弱,他連說話都顯得氣息不勻,聲音綿軟得跟隻病貓似的。
段成玉沒說不讓他跪了,這場博弈就還沒結束,他就不能不跪,否則就是先認輸服軟,以後都要乖乖做侯府的籠中鳥。
蕭韞自然猜得到段書錦在倔強什麼,因此他連勸說的話都不能再說,隻默默把身體往段書錦的方向靠了靠,讓他靠得更舒服。
早晚要離開這破侯府。
做完這些後,蕭韞抬頭望著烈日下侯府高大的屋簷,暗暗下定決心。
大概又過了一個時辰,當段書錦氣若遊絲時,段成玉終於舍得出來露了一麵。
他站在隱蔽的簷角,身形立於台階之上,高高在上地看著下方跪著的段書錦。
“還不說你背著侯府,究竟在外麵做了什麼事?”段成玉聲音好似冷漠,藏在背後的手卻悄悄捏緊了,分明是擔憂段書錦的樣子,隻是沒叫人看出來。
這次段書錦依舊沒說話,就在兩父子又一次要僵持時,拿著聖旨的蘇拯和周野終於及時趕到。
“侯爺,幾日不見,你怎麼發這麼大的火。”蘇拯笑著衝段成玉拱手,隨後他像是才看見段書錦一樣,裝出大吃一驚的樣子,“這不是我們段世子,新任的監國大人嗎。這可不興跪,不興跪。你要趕緊養好身子,好去徹查十五年前程如墨先生蒙冤的案子呢。”
蘇拯一邊說一邊給像木頭人一樣的周野使眼色,讓周野直接把段書錦從地上拽了起來,往段書錦自己的院子扶去。
“什麼案子?”聽到程如墨三個字,段書錦完全清醒了,梗著脖子也要去看蘇拯。
蘇拯見狀隻得把寫有前因後果的聖旨遞過去,同時低聲歎了一句:“段世子,你與程先生可真是過命之交啊。程先生一硬骨,寧折不彎,如今竟是寧可死也要把你推上官位。”
段書錦沒料到程如墨會為他們的盟約做到這種程度,因此人都愣住了,身形在灼熱的烈日下竟陣陣發著抖,周野沒用什麼力道就把他扶開了。
正院裡一時之剩下段成玉和蘇拯兩個人,見段成玉眉宇隱隱跳動,蘇拯以為他怒意難消,要去把段書錦捉回來繼續受罰,趕緊勸到:“段侯爺,你這是何苦呢?你若是想知道什麼,明天去一趟朝堂不就能打聽得一清二楚,何必跟段世子較勁。”
“段侯爺,我冒昧勸誡一句,段世子現在正得皇上重用,誰也動他不得,哪怕是你也不行。你要是真看不慣你這個兒子,也等風頭過了再動手吧。”
蘇拯越勸,段成玉臉色越黑,最後段成玉忍無可忍打斷蘇拯,喝道:“蘇大人,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段書錦可是我長子。虎毒尚不食子,我能對他做些什麼?”
說著段成玉冷冷甩袖,怒氣衝衝離開院子,隻剩下蘇拯一人留在原地風中淩亂。
“難道不是嗎,大臣們都傳你對謝才女所生之子厭惡至極,恨不得殺之後快,二十多年都沒給段世子好日子過!”
說罷,蘇拯也覺得這趟侯府之行頗為好笑,忍不住歎道:“傳聞誤人,傳聞誤人啊!”
第十九章 下馬威
“你已經盯著它看了半個時辰,怎麼樣,盯出花來了嗎?”蕭韞三分譏誚七分幽怨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罰跪後昏了一趟,一醒來就盯著聖旨看的段書錦頓時一陣心虛,忙不迭把聖旨扔到一邊去。
“蕭大哥你在說什麼笑,布帛上怎麼可能長花呢?我隻是……”隻是沒料到程如墨身上竟然背負了這麼多。怪不得交往這麼多年,他終日飲酒,即使經營著竹裡館這樣上京最大的書坊,也不展露笑顏,極少在人前露麵,原來是心已經散了。
程如墨始終知道他的難處,暗中遞來了支木,而他知道現在才知道程如墨的難處。
羞愧感一瞬間湧上心頭,段書錦擱在膝蓋上的手下意識用勁,下一刻就疼得嘶了一聲。
“怎麼了?”這聲痛呼明明不算大聲,但蕭韞就是第一時間聽見了。他不顧段書錦的阻攔,三五下就把他的褲腿扒了上去,兩條白淨細嫩的腿頓時暴露在蕭韞視線之下。
段書錦的皮膚跟白玉似的,看著就賞心悅目,觸?感很好,隻是此刻這白玉般的腿上,特彆是膝蓋的位置,有著大團大團礙眼的青紫,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皮流血。
蕭韞的目光太過灼熱,段書錦從來沒被人這樣看過,還是看腿這種怪異的事,他頓時不自在地扭過頭,伸手要把褲腿拉下來,囁嚅道:“我沒事。”
“彆動。”蕭韞皺眉,一下子伸手按住段書錦作亂的手,聲音冷厲地指責道,“你腿都成這樣了,也叫沒事?”
和一個惡鬼講道理是最沒道理的事。
何況蕭韞看起來那麼凶,仿佛他再多說一句話,就能張口把他吃了似的。段書錦暗暗撇嘴,頓時不敢說什麼了,連扯褲腿的手都乖乖放在一邊。
不知道是有人吩咐,還是侯府的下人本就體貼,床榻旁就放著一瓶顯眼的外敷藥。
“這藥擦腿的?”蕭韞掃了一眼後忽然問。
段書錦錦聞言抬頭瞥了一眼藥,認出那是常用的治外傷的藥,就下意識點點頭。
就當他不明所以蕭韞要做什麼時,蕭韞忽然從床榻上起身,朝藥瓶的方向。
段書錦愣住了,一時沒有移開眼,所以他把蕭韞伸手去抓藥瓶,手卻從瓶身穿過的怔愣看得清清楚楚。
一個終日冷臉的人,臉上多出不一樣的神色時,總是分外顯眼。
段書錦看著蕭韞低垂的眉眼,輕顫著的濃密長睫,恍惚覺得他心臟被一隻大手攥住了,一陣一陣泛著疼,險些喘不過氣來。
可是他究竟為何會對一個惡鬼產生惻隱之心?
段書錦想不通,隻是下意識起身往藥瓶撲去,大聲囔囔道:“我自己來!蕭大哥我自己來!”
段書錦起身得太急,再加上腿上有傷,下床的時候直接往地上栽去。麵對這個變故,段書錦下意識閉上眼,等待著將來的疼痛與出醜。-思-兔-在-線-閱-讀-
墜地的疼痛並沒有傳來,段書錦被蕭韞伸手一勾,落進了一個冰冷卻十分的懷抱。
段書錦比蕭韞矮一截,墜進他懷裡的時候頭埋在他脖頸處,看不到蕭韞的臉,隻能感受到他說話時他%e8%83%b8膛的嗡鳴。
“亂動什麼?”蕭韞皺眉指責,語氣有幾分嚴厲。
然而段書錦根本沒聽出蕭韞話音下隱含的怒氣,此刻他耳邊隻有蕭韞%e8%83%b8膛的嗡鳴聲,是如此的清晰,如此震人心魄。
蕭韞的聲音像是從天邊飛來的,自動朦朧在段書錦耳邊,聽不清楚。隻模糊感受到蕭韞聲音很好聽,像冷泉撞石,像玉石空鳴。
段書錦被這聲音迷惑,清醒的眸子逐漸變得渾噩,等他陡然驚醒他剛剛做了什麼時,整張臉陡然爆紅。
“沒亂動!蕭大哥,我才沒有亂動,我隻是覺得擦藥這種小事不該勞煩你動手。”說著段書錦就從蕭韞懷中掙紮出去,腳踩在地上,一把拿走案台上的藥,就慌慌張張坐回床榻給自己上藥。
因為從小多病,經常受傷又沒人照顧的原因,段書錦擦藥的手段顯得很嫻熟,他上藥能上得飛快,同時還不弄疼自己一分。
“好了,蕭大哥,我要繼續修養了,你先出去吧。”擦完藥的段書錦把藥瓶子往枕頭底下一丟,飛快把卷上去的褲腿扒拉下來,蕭韞灼人的目光才從他腿上移開。
因為段書錦剛剛那插科打諢的舉動,蕭韞沒再對他不能碰到藥瓶,表現出任何落寞的不該出現在惡鬼臉上的情緒,他又成了那個高深莫測、高高在上的惡鬼,世間沒有任何事能傷到他。
用完人就丟,已經成了段書錦的一種習慣了。
因此蕭韞神色都沒變一下,從善如流地從床榻旁離開,還不忘囑咐:“你好好休息。”
眼見著蕭韞越走越遠,身形就要穿過房間的門時,段書錦忽然從錦被裡探出半個腦袋,叫住蕭韞:“蕭大哥,我修養好了能去查程兄的案子嗎?”
段書錦詢問的聲音很低,語氣黏黏糊糊的,像是在裝乖討饒。
蕭韞的身形頓時僵住,額角的青筋暴起又消下去,像是極力在忍耐怒氣。
然而蕭韞到底沒忍耐住,用手按住額角,冷笑了一聲。
他就說段書錦今天怎麼這麼聽話,不再像往日那樣拖著病殃殃的身體胡鬨,又是示弱又是裝乖巧,原來都在這裡等著他。
剛被罰跪完,身體還沒調理好,就開始操心起彆人的事。
可真行。
心中縱然有再多想法,蕭韞也沒對段書錦吐露一絲一毫。誰都看得出來段書錦重情,若是強行攔著他不去查程如墨的事,段書錦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你想去查案,就好好養好身體。”蕭韞冷冷開口,跑到院子裡練習拳法,像是要把被段書錦惹出來的不快發泄出來。
“凶什麼凶,臭惡鬼。”段書錦小聲嘀咕,把自己重新埋回被子裡,心安理得地躺著修養。
大概是心中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