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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走親戚,我是來還願的。這歸遠山的神仙神通廣大,早前我一直不得空,如今好不容易跟店裡的掌櫃請了假,才趕忙還願來。”

“喲,這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啊,這都快過年了,還趕得回去嗎?可彆耽誤咯。”

“昌水郡。”那人憨笑一下,“還行,就是給人做廚子,本來過年也歇不了,正好趁著來還願偷懶。”

幾句話兩人都搭上了伴,相攜向前,霧氣依舊很大,不過幾步兩人就陷進了濃霧中身影難辨,隻隱隱聽見說話聲。

“喲,您也是來還願的?也是聽到傳聞前來的吧?也不知道那傳聞是真是假,但這山裡的深陷既然有需,我們這些受其恩惠的自然應儘綿薄之力……”廚子的話音很快消散在驟然而起的風裡,後麵還有什麼已經聽不見了。

霧氣如同粘稠的沼澤,在兩人身後很快恢複了原有的平靜,然而那平靜隻餘少頃,下一瞬大風忽起,重重掀開了霧簾,現出林裡的枯木,還有其中密密麻麻數不清的身影。

*

隆冬臘月裡大雪飄揚萬裡,白色浸染之下,遙遠的棲淩鎮看上去更為蕭瑟,城中街道上橫七豎八地躺著燈籠和斷木,周圍鋪子更是關的關、破的破,好端端的一個鎮子荒廢了一般。

枯枝爛葉在寒風裡飛得老高,落於街角盤旋發出沙沙聲響,像藏匿了怨鬼聽上去有些毛骨悚然,雪花紛飛間一個不速之客入了鎮。

前些時日棲淩鎮不知如何鬨了鬼,有人說是從前那些怨靈找了回來,要找人換命才能投胎轉世。城中之人或走或瘋,如今更是空曠,大雪天見不到人影,難辨是否還有人留下來。

衣袍掃過淩亂的街角,最終停在一處甚為氣派的大門前。

烏雲遮蔽了天空,光線照不透小巷,一節白骨自牆角向外延伸。

白骨看上去有些年份,連一點皮肉都不曾剩下,腦袋向著一旁歪著。他身上衣衫襤褸,卻詭異地妥帖,一如方故。

柏明鈺不見嫌棄,蹲下`身來翻動著衣衫,可惜那骨頭%e8%83%b8膛空空五臟六腑什麼都不剩了。

這時一個急匆匆的身影趕了過來,喘著粗氣停在身後兩步遠的地方,緊接著小心翼翼地壓著嗓子叫了聲:“仙尊。”之後才發現那具屍骨,咦了一聲,“這枯骨看上去有些年頭了,身上衣服還怪好。”

衣服隻是磨損,而非歲月的腐蝕,怎麼看都是近幾年的東西。

柏明鈺起身:“走吧。”

說罷往董家去。

範沽前些時日受了不輕的傷,療養沒多久就被畢翊仙尊提溜出來。仙尊也不是不顧弟子死活,一路上靈丹妙藥沒停過,甚至親自動手給範沽渡靈,沒幾日這位病懨懨的弟子就生龍活虎了。

範沽這人嘴欠自負,好在很有分寸,在門派內的長輩麵前更是禮數周全,這也為何他在外“作威作福”,卻一直沒收到什麼太大的懲戒。

這些都還是小的,更有一點是這小子身上有些靈氣在身上,好的不靈壞的靈,他說你今天出門能踩狗屎,哪怕隻跨出門檻一步,都能一腳到狗屎上麵。

範沽不知道畢翊仙尊帶他出門做什麼,偌大的邳靈宮非要帶著他這麼個傷殘人士,甚至不辭勤苦親自為他療傷。他範沽怎麼看都是個拖油瓶,總不至於為了那虛無縹緲的“靈氣”才帶到身邊吧。

不知道是不是畢翊仙尊終於發現他這個拖油瓶一無是處了,臨到棲淩時突然加快了腳步,範沽好不容易才沒把自己弄丟。

範沽最後看了一眼那怪異的骨頭,沒有多嘴再問,跟在柏明鈺身後去了董家。

董家大門緊閉。

好久前就聽說這董家有貓膩,仙門最初還在探查,後來不知道怎麼就不了了之了,如今過了這麼久,範沽估計這一家子人早就跑了。

範沽本以為進來後看見的應該是一片荒蕪,可沒想到一切雖不至於井井有條,卻也還沒有到落魄蕭瑟的地步,看上去像是有人住,又詭異地少了人氣。

範沽側踏一步,想到周圍探探情況,柏明鈺這時開口:“不急。”

柏明鈺不是第一次到董家,他沒有去王鹿曾經停留過的後院,沒去主人家的主院,而是去了後廚,那個無論是客人還是主人都甚少會踏足,也很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後廚較其他地方更加整潔,爐子下方還有滅了沒多久的火,牆邊有劈好的柴,這會兒雪大了,柴火堆上麵蓋了一層不算厚,想必是他們進來前不久方劈好的。

柏明鈺腳步未停進了廚房,範沽不敢耽擱再次跟上。

大戶人家的廚房也不小,分了好幾個灶台,一切看起來都沒什麼特彆的,範沽不知道柏明鈺這樣直衝著廚房來是做什麼,直到他看見柏明鈺從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撚起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屋子內光線不好,又沒有蠟燭可用,房頂撲簌簌的雪落聲顯得廚房分外孤寂。

範沽雖不明所以卻也沒敢多問。

柏明鈺的視線停留在屋子的角落,範沽隻看一眼就十分有眼力地大步走了過去。

角落放著兩口缸,蓋子沒蓋嚴,範沽毫不猶豫地掀開其中一個蓋子,緊接著一股甜臭味撲鼻而來。

範沽被嗆得後退了兩步,扇動間被眼前的一幕驚大了眼睛。

缸裡水隻剩下一半,裡麵密密麻麻堆滿了枯骨,橫七豎八交錯著看不出到底多少具,堆放得很是隨意。

範沽剛要再看看具體情況,一隻手臂越了過來拿起缸邊上的什麼東西。

光線太暗,範沽第一眼沒看清,見著柏明鈺的動作下意識看了過去,才發現那隻是一片薄薄的黑色。

“紙?”問話出口,範沽又覺得不對勁,這會兒眼睛終於適應了光線,看清了那片東西上綴滿了符文,“…翅膀…蝴…蝶?”

範沽的話說的很沒底氣,有些戰戰兢兢。

跟蝴蝶這種生物本身沒關係,在看見那翅膀的瞬間,發自內心的忐忑和畏懼都來自一個人。

範沽很有分寸,說到這就沒有繼續往下。

柏明鈺卻在這時突兀地講起道理:“世間萬物皆有兩麵,就好像這蝴蝶,你彆看它身形小且脆弱,若是用對了地方,作用甚大。古籍中記載,蝴蝶雖不易作為元靈供人驅使,但蝶翅可承載符文,可致幻惑敵,可跟蹤引路等。隻可惜蝴蝶太弱,但卻甚少有人將此作為元靈。”

範沽不知道柏明鈺為什麼會突然開始說這個,隻是安靜地聽著。

“可不管蝴蝶作用多大,它過於脆弱確實事實。元靈作為主人的一部分,需要全方位地給主人給予幫助,可蝴蝶更多的則是需要保護,戰鬥也好旁的也罷,彆說抗衡了,一經發現很容易毀滅,非要說的話也就隻能傳信件這種隱秘的,但是比起一年四季都存在的鳥,單單在夏天才會有的蝴蝶隱秘性就顯得略差,所以最開始這些脆弱的生物就已經被排除在眾仙師選擇之外。”の思の兔の網の

“晏塵歸天賦極好,前期的事情我並不清楚,初次聽聞他的名字便是因為他選擇了蝴蝶作為元靈。他自修煉那一刻起,自元靈出現的那一瞬間,似乎就已經認定了用這隻脆弱的生物,便是有那樣天賦,也有很多人不看好。勸說者甚多,他師父歎氣了許久。晏塵歸看上去很好說話,卻又莫名的固執,他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蝴蝶這事兒後來就不了了之了。許多人都以為他這個天才再有天賦也難行遠,不曾想仙寧大會上靠著一隻隻脆弱的蝴蝶拔得頭籌。那時庸俗的世道終於發現,真正的天才根本不管自己的元靈是不是猛獸,即便隻是一隻螞蟻,到了那個人的手中能成為殺人於無形的凶器。再後來世間有人開始效仿,陸陸續續用蝶做元靈,可惜一如從前認知的那樣,這樣脆弱的小生物實在是太沒用了,再後熱度退卻,蝴蝶隱隱成為了晏塵歸的專屬。”

範沽能感覺到柏明鈺眼底的熱度,可惜那個年代裡沒有範沽。

即便柏明鈺親口說出當年的場景,也與書本上看見的沒什麼區彆,他感受不到當年晏塵歸的驕傲肆意,也感覺這樣一個天才橫空出世有多麼驚世駭俗,甚至感受不到當年天劫之際,這位天才仙尊是如何救了整個世道。文字感覺不到,言語也感覺不到。

他們這些後輩隻能要望過去,想要從隻言片語裡瞻仰過去那個年代中的風雲人物,可惜延續至今的畢翊仙尊他們尚且難以觸及,又如何觸碰得了百年以前,一如他們想象不到一隻隻脆弱的蝴蝶如何能戰勝鋪天蓋地的穢玡。

所以晏塵歸的事跡在百年裡逐漸被磨滅,最後隻剩下寥寥數語,甚至大多數人以為這位仙尊不過是作以輔助,更多的還要靠其餘五位。

如今已經沒人知道,當年混亂不堪的場景裡,那個人的元靈靠著這些小小的東西布滿了天地間,鋪天蓋地像一張大網,將眾人、將所有的穢玡都罩在其中,像一個大手掌籠罩著整個天地。

當年六大仙尊看似聯手,各司其職,然而最後關頭卻是靠著那些眾人看不起蝴蝶控住了場。枉死的、不願意就此投胎的怨靈呼嘯地衝向一個人,所以即便晏塵歸最終沒有因為力竭而死,最終也不會有好的下場,那些衝擊著他身體的並非普通怨氣,而是業障,命數加深難入輪回。

不隻是晏塵歸一人,當年的幾位仙尊死後都難有下一世,說到底他們屠殺了如此多的生靈,好壞不論,都是業障。

所以自始至終,柏明鈺都知道王鹿為什麼怕死——或入阿鼻,或入畜生道,王鹿那樣的人怎麼甘心?

當年的仙尊都清楚自己的結局,隻是有些人心甘情願,有些人被迫跟隨。

事到如今,當年的六位仙尊出現了三人,都是同一陣營倒好,若隻麵對王鹿也還說得過去,可如果連晏塵歸都換了念頭,若是他看見這太平盛世,看見後人享受著他們以命相換的後世,甚至還要受到這些安然享受之人的猜忌,難道晏塵歸真的不恨嗎?

深深設身處地想想,範沽覺得若是換做自己,一個自小便是天才的任務,年紀輕輕入了化境,最後為了天下死了就算了,還要背殺虐、入地獄、變豬狗,甚至沒能換得天下人的感謝,一遭醒來麵對的全是猜忌。

範沽或多或少能猜出仙門的意思,沒有人歡迎這位驟然回歸的仙尊,甚至還打上了他身上的主意,想以此了解重生之法。

這事落到自己身上,範沽能將這天下掀了。

可話說回來,範沽現在到底還是仙門這邊,若晏塵歸真的站到了對立麵……

恐懼瞬間爬滿全身,若是這個人如今站在了世界的對立麵要如何,畢翊仙尊真的能對抗嗎?

柏明鈺這時苦笑了一下,範沽有些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那表情很快,一閃而逝。

緊接著範沽立刻反應過來柏明鈺未儘的話語裡還藏著另外一個人——蕭亓,那個以鬼入道的修士。

範沽突然認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