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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亓的姿態永遠放得很低。

你不喜歡我就離開,你覺得開心我便留下,洗衣做飯、天冷加衣、雨天等門送傘,不吵不鬨不會多問。

若是個姑娘該多好。

晏疏生來死去這麼多年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生出如此感慨。

這想法來的突然,就像晴日中突然一滴雨水落下,讓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湖麵乍然出現了漣漪,散出些許旖旎來。

晏疏心中一驚。

這時蕭亓轉身離開,晏疏伸手抓住了蕭亓離去的身影。

衣擺從指尖劃過,最後一點邊緣留在手心。

晏疏力氣很輕,抓人是下意識行為,究竟為了什麼還有待考證。

顯然離去的人也並沒有多大決心,這麼輕輕一碰就定住身形,側著半個身子,低頭看向黑色布料上那隻過分白皙的手。

他沒問對方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睫毛幾不可見地顫唞著。

同樣帶愣住的還有那隻手的主人,視線同樣停留在自己的手指上,眼神有片刻的茫然。

少有地尷尬爬到臉上,晏疏慌忙撤手想要找補兩句,然而手指剛離開不了,蕭亓緊跟著就追了上來,那力道就像抓向救命稻草那樣用力。

晏疏吃痛,蕭亓的話緊跟著追了上來:“不想我走?你不是想將我交給仙門嗎?你先前不還覺得豢養穢玡這件事有我一份,覺得殷燮扶是受我指使才做了那些事情,你不是想急於甩掉我,想讓仙門來處理我嗎?還抓著我作甚?”

他每說一句話便要靠前一步,等話說完,人已經抵到了窗邊,一隻手依舊抓著晏疏,另一隻手撐在窗沿上,酒氣撲鼻而來,熏得晏疏一度覺得自己又要醉過去。

蕭亓低笑道:“要不這樣,我自己去仙門自首,將所有的事情都攬下來,保了你們仙門的麵子,也讓你甩掉個麻煩如何?”

沾了酒氣後,蕭亓的表情活泛了很多,從前隱忍在皮囊下的情緒如今終於從裂痕中透露出一二,更多的是酸楚。

晏疏不悅道:“胡說什麼。”

“我胡說?從一開始我的回答便不重要對不對?你心中早就給我下了定義,畢竟我從一開始靠近你就動機不純,那你為什麼沒有下定決心趕我走,仙尊心善不忍嗎?”蕭亓更加用力地抓住晏疏的手指,指尖泛白,手掌兩側的皮肉被擠的變形,“你還拉住我做什麼,嗯?”

老家夥就是老家夥,見多識廣意識也比較快,在片刻慌神後晏疏很快回過神,眉頭皺得更近了,忍住踹人的衝動,嗤笑道:“拉住你聽你抽風,現在可以滾了。”

“滾去哪,你說你想讓我滾去哪,去仙門?”

方才那點旖旎散的很快卻又沒散乾淨,擴出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來。

晏疏此時隻想踹死這隻狼崽子,他哪能不知道蕭亓的那點心思,不過是害怕晏疏知道得太多,怕對他心生厭棄,想要以此逼迫自己也逼迫晏疏,想要懸在脖子上空的鍘刀要麼徹底落下,要麼就此撤走,不要這樣懸在上麵折磨著他的心神。

小狼崽子賣慘的功夫已經到了如火純情的地步,明知道他那雙眼睛的顏色是被酒氣烘紅,晏疏卻還是下意識心軟了。

若放在過去,年少情動或許還會陪著蕭亓瘋一把,可到底年歲大了,想的也多了,沒了年輕人的衝勁,得考慮將來,考慮自己還有多少歲月,也要考慮蕭亓於這世間如何立足。晏疏從不畏世俗眼光,怕的也不是旁人的議論,他隻怕放任自己過後,受傷的是眼前這個執著了百年的人。

世間萬般從無回頭路。

晏疏感受著自己心緒逐漸回歸正常。

他是個很能認清事實並快速接受的人,隻是一時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自投羅網,才會輕易在大街上隨手撿了個小娃娃。

眼看著還在找不痛快的人,晏疏覺得自己才更應該不痛快的,跟著找茬道:“從前也沒見你做事之前先問過我,你若非要去送死我也攔不住你,死哪了記得說一聲,回頭我讓千滿去給你收屍。”

說著起了身,靠著魂元震開蕭亓的手,從他身邊路過,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了後突然又想起來什麼,說,“鬼修能複活自己嗎?你之前不是說元魂未散儘就還有機會?那得讓千滿慢一點,不然豈不是違背了你的心願,再讓你活過來了怎麼好。”

論陰陽怪氣,晏疏不輸任何人。

蕭亓在晏疏起身後便站了起來,視線跟著移動,銀發於深夜中依舊晃眼,蕭亓有一瞬間出神。

晏疏做到椅子上,斜了一眼蕭亓:“走啊,還杵在這做甚?”

蕭亓不比白千滿生於太平盛世,即便家裡遭難,命途多舛,卻也隻是小家。

而蕭亓是經曆過當年大災的,見過伏屍遍野,見過易子而食,見過數不清的仙師為了後世太平而奉獻了自己。

所以穢玡如何不用晏疏多費口舌,若蕭亓真的坐實了罪名,先不說會不會立刻喪命,至少這輩子很難全須全尾地從仙門出來,哪怕蕭亓如今修為已入化境……

晏疏福至心靈地問道:“鬼修也如仙道般分階段嗎?煉氣、化神、結靈這樣?你如今是在哪個境界?”

蕭亓又恢複了往日的沉默寡言,隻是跟著走到了晏疏麵前,帶著一身酒氣,說不上難聞,隻讓晏疏覺得頭暈。

他果然不是個喝酒的料子。

蕭亓似乎在隱忍著什麼,先是重重地吐了口氣,隨即說道:“晏疏。”

又叫名字。

晏疏真的怕了,也懶得應。

蕭亓不依不饒地叫著,晏疏不耐煩:“彆叫了,我聽得見,沒大沒小。”

突然耳邊觸不及防地動了一下。

蕭亓撫摸著他鬢角的銀發,溫柔又虔誠,像是驟然沾了神明的信徒,忍不住觸碰,卻又怕碰壞了這瓷器做的神,最後借著酒勁兒做了內心最想做的事情——蕭亓的手碰到了晏疏的下頜,觸碰到耳根,最後到了額角,手指點點,很輕又有點癢。

晏疏抓住他作亂的手,皺眉道:“鬨什麼,你這是喝多了來我這耍酒瘋罷,實在醒不過來就去外麵多淋淋雨,把你腦子裡的泥巴衝衝再回來。”

“回哪?”蕭亓沒有掙脫,隻是看著晏疏,“你都不要我了,我還能回哪?我盼了這麼多年,如今也算是圓滿。你說現在仙門對你滿是猜忌,蒼芪已是難歸,我可以去為你解釋,想來一頓鞭打後我仍不改口,他們也能信上幾分,屆時你可以再回到蒼芪做一個不問世事的仙尊,以後也不會有人煩你。”

晏疏實在不知道蕭亓從哪學來的這一套,以退為進賭晏疏的心軟。

晏疏頭疼得厲害,他選擇放過自己不掙紮了,放開蕭亓。

“那我問你。”晏疏掐了掐眉心,“你動殷燮扶了嗎?”

餘光裡,蕭亓對於這個問題並沒有太大的反應,黑色的衣襟上沾了雨水看起來更深了,忽而一滴水從麵前垂落,好像是掉到了地上,晏疏已經沒空追究。

今天的蕭亓好像染了什麼病,非要往他跟前靠,停在一個既不禮貌又算不上曖昧的距離,旁的倒也沒什麼,就很躁人。

之後蕭亓開始正經說話:“你希望我動還是不希望我動?”

很好,更躁人了。

晏疏所有的好脾氣擱在蕭亓這都不抵一縷薄煙,總歸什麼都熬不住,他控製著自己衝上來的火氣,壓住脾氣道:“說廢話就滾。”

蕭亓:“我就問你,如果我動了殷燮扶,你會保我嗎?”

看著眼前這個固執像是要討糖吃的男人,晏疏無奈地歎了口氣:“他若是該死,就算你不出手,他早晚也得麵對自己的命運,但是你要知道,如今穢玡雖算不得大麵積出現,卻確實存在於各個我們想象不到的地方。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你若是願意說更好,若是不願意說我也不能真的嚴刑逼供,但是希望你不要做與世道相悖之事,你明白我什麼意思。”

“你不用跟我講那麼多道理,我一句都不想聽,我隻想問你,若我動了殷燮扶,若仙門找我算賬,你會保我嗎?”

晏疏這口氣就沒順下去,被蕭亓一係列行為頂得頭疼:“你想要我說什麼,與仙門與整個世間對抗?就算我真的站在你這邊,你確定我可以保全你?”⑦思⑦兔⑦網⑦文⑦檔⑦共⑦享⑦與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那些都不重要,我隻想問你,隻問你的意願,你會保我嗎?”

蕭亓身體幾不可查地又往前靠,不知不覺間,兩人之間已經縮進到一個拳頭的距離。

“蕭亓……”

“晏疏,求你給我個痛快。”

“……”

怎麼說,難不成告訴這崽子你隨便折騰,我以化境之力保你不死?這是天方夜譚,且不說還有個柏明鈺在,就算滿修仙界隻有他一個化境,也不敢狂妄地與所有人為敵。

蕭亓:“隻要你跟我說,讓我自生自滅愛去哪去哪,我現在就去仙門,絕對不會再來打擾你。”

晏疏麵色一冷:“你在威脅我?”

“沒有,我隻是想求你給我指一條路,你要我怎麼樣都行。”

太怪了,這話入到耳朵裡真的太怪了,聲音也怪,尤其是沾了酒氣後,蕭亓的聲音就像先前聽過的即將散儘的雷聲,低沉又綿長。

晏疏實在受不了,皺眉道:“你能不能站起來好好說話。”

蕭亓:“你先說。”

晏疏實在不明白,眼前這個男人又高又大,怎麼耍賴起來比三歲小童還要如火純情,這哪裡是求得答案,分明是逼迫晏疏無論如何都要站在他這邊,也不知道哪來的底氣。

叩叩叩——

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白千滿的聲音緊跟著響起:“師父,我讓廚房做了碗醒酒湯,您喝了再休息吧。”

看看看看,這才是貼心小徒弟該有的樣子,哪像是身上這個……等會兒,身上?

濕漉漉的頭發觸不及防地貼了滿臉,緊接著肩膀一沉,不肖徒弟的腦袋落在肩膀上,囫圇著聲音說:“你就不能給我個痛快嗎?”

白千滿那邊沒得到回應,又小心翼翼地問著:“師父您睡了嗎?”

“你先起來。”晏疏推著蕭亓,結果發現他重得像塊石頭。蕭亓確實動了一下,結果是把胳膊環到了晏疏的腰上,顯然一副耍賴到底的樣子。

於是晏疏一邊想要擺脫蕭亓,一邊還要警惕著門外的徒弟推門進來。

如此一來,貼心的白千滿就顯得一點都不貼心了,晏疏懷疑他們倆是不是合計好一起來討債的。

“蕭亓……”

晏疏剛說兩個字,耳根處倏地一涼,一股酥|麻瞬間跑遍全身,手指都跟著變軟了。之後那點涼意一點點向下,不等晏疏反應過來,蕭亓的%e5%90%bb已經落到了下巴處,慢慢向上,停在嘴角。

“所以曾經可以為大道而奉獻自己的離宿仙尊,為什麼在我的問題裡顧左右而言他?你不是懷疑我是穢玡之事始作俑者嗎?你為什麼不直接將我送給仙門去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