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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重新穿好的珠串遞還給晏疏,沒了下文。

晏疏拿過珠串甩了甩,長了,某個狼崽子竟然把他送出去的珠子串了回來,隻是依舊少了一顆。

“你讓我問,卻又避而不答,我不知道這樣的對話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若隻是這樣我覺得也沒必要再爭論下去,我本意也未想問你。明日仙門離開,你我便也分道揚鑣。不管我意願如何,你救我是大恩,自是要報答,往後用得到的地我必不推辭。”

第112章

風裡不知含了誰的嗚咽,或者是來自那不遠處的石頭山。

當那句“各奔東西”像是一道判決書用力砸到了蕭亓的心裡,即便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蕭亓沉默著半低頭,在這昏暗的夜裡看不清表情。

他似乎還沒做好怎麼麵對這個場景的準備,沉默良久。

蕭亓是個話很少的人,大多時候都沉默地看著,今日視線無處安放,卻依舊沉默著,好像之前逼著晏疏非要出口相問的不是他,而是旁的什麼人。

晏疏最後看了眼對著自己的頭頂,而後一聲不吭的離開。

蕭亓意外地沒有阻攔。

回客棧時碰到坐在樓下的白千滿,他在跟蒼芪的兩個弟子閒聊。

那兩個弟子見著晏疏,倏地站了起來,畢恭畢敬作揖行禮,白千滿則熱絡地跑上來。

外麵這會兒又下起了綿綿小雨,這雨下得沒個頭。

白千滿湊近後吸了吸鼻子:“師父出去喝酒了嗎?”

晏疏之前喝的那些酒大多被逼到體外,剩下的一點酒勁兒也在奔波中散了,換個尋常人這會兒身上早剩不得什麼。

估計還是因為他酒量差的緣故吧。晏疏這麼想著。

摸了摸白千滿的頭,晏疏慈愛地說了句“喝了一點點”,而後衝著兩個蒼芪的弟子點了下頭,交代白千滿幾句便後上了樓。

屋外下雨,屋內有些潮濕,留在地上的水未乾透,留下一圈圈水漬,一直延伸到屏風後。那邊浴桶還沒有清理,店小二沒有得到允許不敢擅自進來。

周圍彌漫著香料的味道,這家店裡的皂角不知是不是加了桂花,淡淡的很好聞。

晏疏進屋便躺到了床上,小臂壓著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一種無力感漸漸襲來,走遍全身,似乎抽空了渾身所有的力氣,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又成了死人,靈魂困在軀殼中難以離開的死人。

可他到底不是死人,那些都不過是臆想,不管是否如他所願,他現在都活在了陌生的百年後,世道看上去比過去平穩,實則暗潮洶湧比百年前有過之而無不及,晏疏摸不清自己是其中的拿一環,也不清楚蕭亓打著愛的旗號,究竟所謂哪般,不得不說這個局做的很好,十分精準地戳中了他這個一人過百年的老家夥。

一個人孤單久了便不適合有人出現,若是百年前,千百個蕭亓和白千滿他都不會多看一眼,而如今,或許是死了太久的緣故,經曆生死後便開始有了懼怕。

他不怕死亡,卻怕再一次經曆死亡,那是一個快速又漫長的過程,偌大的世界裡,感受著被時代被命運所拋棄,注定要成為這場大戲的犧牲品,回首過去,似乎沒有任何一個值得他留戀的地方,人也好事也罷,他生而孤獨,於父母緣師徒緣上都頗為淡薄。

當年師尊起卦的卦象上就曾說過他死相難堪,無人送終。或多或少受到這個卦象影響,晏疏懶得與命運抗爭,所以一輩子未曾收徒,而今他再次重生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與這個世界有了牽絆。

所以說,蕭亓的出現即刻意又恰到好處,在晏殊最為茫然和最急於與人建立關係的那短短的幾天裡,蕭亓像一根繡花針,精準地戳進了晏疏心裡。

很細微,細得連晏疏自己都沒有察覺。

所以晏疏用儘了這輩子所有的耐心在蕭亓身上,循循教導也好,費心趕人也罷,總之沒有依著過去的脾氣徹底直接扔了一了百了。

正因如此晏疏才頭痛,他沒有處理這種事的經驗,猶豫不決中給了蕭亓更多的機會。

手臂之下,晏疏突然無聲地笑了,念了一句:“狼崽子。”

早就散儘的酒勁兒這會兒不知道為什麼又找了回來,迷迷糊糊間晏疏似乎又睡了過去,意識落得很沉,似乎掉進了地獄裡,周圍一片通紅,腳下儘是屍骨,隱約間他似乎聽見哭聲,斷斷續續被風吹得七零八落。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走了不知道多久,那斷斷續續的哭聲一直跟著他,直到他看見是一道黑影聳動,走進了才發現是一個人俯身在屍山中用力挖著東西,可那屍體太多太碎,分不清是人還是旁的什麼東西,布料和□□和在一起散發著陣陣惡臭,然而那人仿佛聞不到。

眼看著幾塊黑色的東西被他翻開,這時他身子突然一僵,漸漸的,一個小小的東西被他拿了出來。

那東西乍一看就是個泥丸,黏黏膩膩不知沾了多少東西,直到他手指顫顫巍巍地在上麵一抹,露出了一點淡淡的藍色。

顏色幾乎淡不可見,若不是太熟悉,晏疏自己都難分辨出那竟然是自己的法器——那條以他魂元凝成的珠串中的一顆。

本應蘊含生命的珠子此時死氣沉沉地躺在那隻臟汙的手裡,而端著他的人好像成了石像,定定地看著那顆珠子一動不動。

按理說,在眼熟葬身於天劫的那一刻起,屬於他的法器就應該與他元神一起消散,怎麼都不應該被人從屍堆裡刨出來。

除此之外周圍也太怪了,平陽村那麼小村子在滿村人死儘時還會形成滔天的怨氣,而這屍骨如山的戰場上卻一絲怨氣也無,通紅的天地間除了血腥味什麼都沒有,緊接著,晏疏又聽見了很低的哭聲,來自眼前的身影。

太怪了,怪異的珠子,怪異的身影,怪異的天地。

就在晏疏想要進一步去看時,身後突然掀起一股熱氣,帶著雨水的潮濕,又有點酒的味道,緊接著他聽見有人叫他:“晏疏。”

那聲音穿透了夢境,眼前的身影同時僵了一下,他似乎想回頭,又有些怕回頭,隻餘那猶豫間跟著喚了一句:“晏……”

晏什麼後來沒聽清,待晏疏回過神時,他對麵隻有個滿臉雨水的愣頭青,身上沾滿了酒氣,一雙眼睛亮晶晶直勾勾地投射過來。

晏疏嚇了一跳,想要起身才發現自己被對方虛困在了床上,隔著一點稀薄的空隙,那是蕭亓僅剩的克製。

“喝酒去了?”晏疏皺著眉,手抵在他的肩膀上將其推開。

蕭亓順勢起身,猶豫了一下沒有坐到床邊,他身上濕漉漉的,顯然外麵又下起了雨,他回來時沒撐傘。

“睡著了?”蕭亓明知故問。

“嗯。”晏疏撐著坐了起來,鼻腔裡似乎還留有血的味道,難受得要命。

他情緒不高,隨口囑咐:“洗個澡再睡吧。”

蕭亓沒接話,視線一直定格在晏疏身上,問:“方才夢到了什麼?”

一堆亂夢。

晏疏不欲多說,隻想把蕭亓趕走,自己翻個身接著睡。

門外走廊上亮著微弱的燭火,投進屋子裡本不剩什麼,然而就在這樣一個光線微弱的環境裡,晏疏抬眼的瞬間,眼前的身影猝不及防地與夢中融合了。

趕人的話一下子停在了嘴邊,晏疏耳朵裡毫無征兆出現一道聲音:“你憑什麼……”※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憑什麼?

這句話莫名其妙沒頭沒尾,晏疏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過於勞累出現了幻覺,當他回過神時才發現這句話竟然已經問出了口。

他掐著眉心:“睡迷糊了,甭理我,你回吧。”

“我確實在許多年前就見過你,跟在當時的……師尊身邊,我並不是什麼天才,他也不是什麼人物,我隻是機緣巧合下見過你,這點上我當真未曾騙你。”蕭亓徒自開口,沒管晏疏想不想聽,隻是平靜地說著,“那時候到處都很亂,我那個不靠譜的師尊沒多久就死了,我有時候跟在亂民裡,有時候混在仙師中,不管在哪總能遇到你,很奇怪吧,我也覺得奇怪,似乎有一種莫名的緣分讓我總能在各種地方看著你,也是一種仰望吧,畢竟我隻是個不起眼的小嘍囉,聽著周圍普通人感歎你是九天神仙下凡,聽著仙師們誇讚你如何修為高強救人於危難,或許就像你說的,我對你的感情最開始起源於崇拜吧,這點我無法否認,當初我見你第一眼就覺得,這人就應該是九天神明。”

晏疏輕笑一聲。

這話他從前聽過無數回,有多少人誇讚他,自然便有多少人罵他。誇他的人說他超然出塵,如謫仙一般,罵他的說他冷情冷血不問世事。

蕭亓眸子裡倒映著晏疏的笑,視線卻沒有半分變化。

他繼續說:“當年混亂,仙路難行,而我於此道上舉步艱難,托得四處遊曆才尋到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功法。那時候我為了靠近你無所不用其極,為此我試過很多法子,包括我跟你說過的關於鬼道的典籍,可惜我都失敗了,我以為我這輩子都沒機會走到你身邊了,直到那場大戰。”

晏疏眉頭一動,不自覺地想到了夢裡的身影。

“當時死的人太多了,怨氣也太多了,其餘人都在打掃戰場清除餘孽,隻有我在找你,走著走著就與大部隊背道而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再之後,就聽見數不清的聲音在我耳邊念叨。”蕭亓說得平靜,“我便是在那時候徹底入了鬼道,也算是機緣巧合誤打誤撞,也因為入了鬼道,更便於我在屍山中找到你。”

“你說的沒錯當時所有的人屍體都不完整,除了最後打掃戰場時倒黴死亡的,其餘全都不完整,所幸的是,我是鬼道。”

蕭亓攤開自己的手,一道黑絲瞬間蔓延,化成一絲一絲,很快形成人的輪廓,而那黑絲則成了人的經脈。

“季景同你也見過了,我不知道殷燮扶怎麼跟你說的,但我可以保證的是,他當年拿到了季景同的屍身,靠著鬼氣疏通了季景同的脈絡,最後得以用穢玡複刻季景同神誌。”

晏疏一愣:“複刻?”

蕭亓嗤笑一聲:“那麼個半吊子,他怎麼可能真的複活季景同,複活一個人不僅要有身體軀殼,還要有靈識魂元,殷燮扶找到季景同屍身都是數月後的事情,魂元散儘,大羅神仙都沒辦法,所以我沒騙你。”

說到這,蕭亓收起了嘲笑,變得有些落寞,“你不信我沒關係,不喜歡我也沒關係,我隻是不想你厭惡我。”

雨水順著蕭亓的鬢角滴落到地上,明明看上去那麼可憐,卻還要艱難地擠出一點笑容來。

“我沒想算計你,也不想讓你卷進任何紛爭。”蕭亓最後的話聽上去有氣無力,“不管你信不信……算了,你若是實在不想見我,我自會離開,以後望多保重。”

第113章

在晏疏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