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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音裡,柏明鈺猶豫道:“蕭亓對你……”

“我知道。”晏疏笑得有些一言難儘,“那臭小子一點都不隱藏自己的真實意圖,從頭至尾就一副心懷不軌的樣子。”

“那你還把他帶身邊。”柏明鈺驚訝。

晏疏沒接話,轉而說起正事:“歸遠山那邊看來還得再去一次,這幾天仙門大概就要撤了,仙門內部之事我不便查收,還得你多費心,此事之後想必各處也會加緊排查關於豢養穢玡之事,總歸會消停一段時間,至於幕後之人,著急也沒用,各點各處查得差不多了,估計他也就坐不住了。”

此遭仙門損失頗重,柏明鈺急於尋找陣眼和其中潛藏的關竅,顧及不到所有人,晏疏那邊也有需要確認的事情。說到底他們不是神仙,不能將所有人護在羽翼之下,隻是他們也沒想到現在的仙門這麼經不起風浪。

身後樹木突然很輕地晃了晃,頭頂雨絲細了許多。

晏疏好像沒有察覺到身後的異樣,接著與柏明鈺說道:“明日我就不送了,歲數大了起不了早。”

柏明鈺笑看晏疏:“行行,你歲數大,我歲數小行了吧。”說罷轉身入了林子。

說來奇怪,光禿禿的石頭山上少有林木,而它北側的樹林卻是鬱鬱蔥蔥,漆黑的天空斑駁裡映在濃厚的林葉間,隱約能看見飄動的雲。

雨要停了。

晏疏安靜地站在雨裡,聽著雨水敲擊著油紙傘的清脆聲。

時間突然就慢了下來。

過了不知多久,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晏疏沒有回頭,不多時那聲音停在近旁。

“事情辦好了就回吧。”晏疏低頭看著泥濘的腳下,收了傘。

“一早就知道我來了?怎麼不攔著我?”蕭亓自然地接過晏疏手裡的傘,看向他臟了的鞋麵很輕地皺了下眉頭。

晏疏向前走,蕭亓跟在身側,眼神變換著,又問:“你不問我去做了什麼?”

晏疏腳步未停,挑著沒有碎石的地方,似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尋路上,搭得心不在焉:“你做事與我何乾?”

事實如此的一句話,到了蕭亓心裡卻像是個淬了毒的釘子。

他眸色陰沉:“那我若是殺了他呢?”

晏疏顯然不耐煩了,跨過一塊巨石,說道:“那你應該去問柏明鈺想怎麼辦,明天一早他若是過來發現人死了,看看他是找你算賬還是找我算賬。”

蕭亓一頓,緊接著反應過來,卻還是明知故問道:“找你算什麼賬。”

晏疏斜了蕭亓一眼懶得多說。

蕭亓原本心思還有些浮躁在這一眼裡頓時平靜了,就像即將降臨的暴風雨被一陣春風輕易吹散那般,離譜,卻又意料之中。

直至到了城門口,蕭亓終於忍不住拉住晏疏,兩人站在緊閉的城門外,蕭亓問:“……你,護著我?”本來這句問話出口就應該夠了,可不知怎麼,或許這一路的泥濘一不小心塞進了腦子,他也不知道腦子裡想到了哪裡,明明沒有依據,明明什麼都沒感覺到,可他還是不顧後果地追問了一句,“你可是……有點喜歡我了?”

第111章

話問的無厘頭,蕭亓自己都覺得好笑,說完不等回應又自顧自地鬆了手,問:“殷燮扶都跟你說了什麼?”

晏疏:“什麼時候跟上的?”

蕭亓倒老實,想也沒想便說:“你剛出門我便跟著了,原本隻是等在遠處,許久不見你回來,有些不放心故而才行至近旁。”

“不放心?”晏疏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垂眼瞧著蕭亓方收回還有些局促的手指,“明早仙門會陸陸續續離開,柏明鈺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沒那麼多閒心在這逗留,之後我也要出去一趟。千滿我打算跟著蒼芪回去,你呢,是怎麼想的?”

蕭亓每次說到兩個人之間的問題時,晏疏總能找借口拐到彆的地方,就像現在這般,似乎覺得隻要扯到正事就能逃避現有的問題,之後走一步算一步,能拖一刻是一刻。有時候蕭亓自己都想不明白,既然這麼不想跟自己糾纏,為何不一走了之?

晏疏見蕭亓眼神明滅,隻當他又以為自己丟下他犯軸,說:“我帶著你也不是不行,你能力不弱,不比千滿還小,若是無處可去便……”

“你當真不關心我去對殷燮扶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我自那邊出來,你甚至都不去看看殷燮扶的狀態,你是相信我不會動手腳,還是堅信我已經動了手腳?”

方一聽見蕭亓的第一句話,晏疏心中下意識歎了口氣。

唉,又開始了。

蕭亓總是樂此不疲地試探著,似乎多逼問幾次能逼到晏疏心裡,或者能將這個人的心臟掏出來再把自己硬塞進去,可惜每次碰到晏疏的軟釘子。

之後又會很長一段時間裡,蕭亓便回躲著人。

這已經不知道是唱了多少次的戲碼了,兩個人形成了某種默契。

忽然一道亮光自不遠處飄蕩。

那是城內的小河,穿過城牆下的暗道,流至遠處的山林。荷花狀的燈於清風中明暗交疊,隨著河水的波紋起起伏伏逐漸走遠。

仙寧大會於修行之人是盛會,於普通人而言同樣難得,他們將自己對未來日子的期許寄托於“仙人”之上,不知從何時起,在仙寧大會召開期間放花燈祈福就成了一種傳統。

仙師們還在,燈便不斷,今天便是最後一天了。

大雨初歇,空氣裡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在孤寂無人的城外,本已上演無數次的戲碼終於有了變故,而那變故便是來自即將到來的再一次的分彆。

明明不是第一次分彆,可蕭亓不知為何那樣敏[gǎn]。

他不依不饒不肯再給退路,逼問道:“你為何什麼都不問,是殷燮扶跟你說了什麼,還是柏明鈺多嘴,你到底是真的信我還是打算借此徹底擺脫我?或者說……”

蕭亓話音停了片刻,看著晏疏那張似乎麵對什麼都不會有太大起伏的臉,不知怎麼心中的躁鬱又開始無端造次,“你當真隻是把我當成了一個逗樂的玩意,不痛不癢地帶在身邊,並不是非要我,換做誰都一樣。”

明明從前覺得見到人就好,可如今貪欲橫生,每次見到晏疏不聞不問的樣子就像一把火,期初隻是點燃了一點彷徨和自卑,之後點燃了不安,再然後……就是無儘的貪婪。

明明是他喚醒了這個人,憑什麼他說走就走?

可他又不能用這點去質問,因為他怕晏疏回一句:“我從未想過醒來。”

蕭亓嘴唇哆嗦,說到底他還是膽小的,他不敢賭,怕過分逼迫真的將人逼走,可又不甘心再次後退,用著近乎耳語的聲音補了一句:“你彆……不要一個人走。”

然而天公不作美,這句話湮滅在雷聲裡。

不知道是哪座山頭上的大雨還未停歇,雷聲有點垂死掙紮的意思,轟隆隆拖著長音許久才消停,正好蓋住蕭亓這一整句話。

於是晏疏隻瞧見蕭亓一臉難過,嘴唇哆嗦,小心翼翼地看過來,像一隻被遺棄的小狗。

晏疏逗弄的話已經到了嘴邊,終於在出口前一說意識到這個時候再逗弄人著實不是個東西。

他想伸手摸摸蕭亓的頭,可惜蕭亓現在比他都高,是個成年男人了,摸頭這個動作顯然不合適,遂隻是拍了拍肩膀。

“彆瞎想。”他說,“今天先好好休息,其他事明天再說,左右也不著急。”

蕭亓側頭看著肩膀上收回的手,觸不及防地截斷了它回撤的路,用力拽著晏疏的手指不肯讓步,犯起了軸:“你彆躲。”$$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我躲什麼,大半夜不回去睡覺在城外吹風?”晏疏乾笑一聲。

蕭亓:“那你為什麼不問。”

晏疏手腕上留下一條條紅痕,在透白的皮膚上尤為明顯。

“問什麼。”晏疏垂眸看著自己的手腕,“問你是不是有病,問你今天抽什麼風?既然不想再裝小孩,就趕緊學會穩重,在這跟我鬨什麼。”

“可你什麼都不問。”

不問便是不關心,不在乎,不想了解,可有可無。

“你還讓我問什麼?”晏疏用力甩了下手腕,奈何蕭亓力氣太大,死死扣在上麵紋絲未動,晏疏被氣笑了,“行,你非要找不痛快我成全你。”

身後零星的幾個花燈已經飄遠,周圍再次恢複漆黑。頭頂烏雲飄得很快,周圍起了風,草木的沙沙聲裡漸漸有了蟲鳴。

或許老天都看不慣這兩個糾結的人,在四下無人之境,借著夜色的掩蓋,在四起的風裡,一黑一白兩縷發絲無聲纏繞在一起,一如他們糾葛不清難以言說的心境。

如今蕭亓如願得到了想要的回應,心裡卻沒有半點輕鬆,倒更像是上了公堂被嚴刑逼供的犯人。

他說:“你問。”

真是日子過安穩了,找不快活。

晏疏心裡罵了一句,就著這荒郊野嶺般的城外,開始不乾人事。

“當年天劫,姑且先不管此事是不是人禍。當時那麼多的化境仙尊都屍骨無存,你說你到得早,幸運地將我完整帶走,如何早,又如何帶走?你說你早年對我一眼傾慕,我思來想去,你既因你師尊見過我,想必你師尊身份不低,能收你為徒說明你身上有著天賦,如今為何身體空空一片,又入了鬼道?”

“殷燮扶說他之所以入鬼道,便是為了你的重生之法,而他複活季景同所用的陣法便是仿造歸遠山,而那陣裡養著數不清的穢玡,他既然仿著你的法子,現在你告訴我,我是如何重生的?還是說你當真膽大包天,囚困了我的靈魂將我強行放置穢玡的身體裡?”

“蕭亓你不是想讓我問嗎,那我問問你,那麼多相似的陣,其中有多少是你的手筆?你所謂的機緣巧合得到的密法當真是機緣巧合?還是什麼人交付於你,從一開始你就被人盯上,用你的手來完善那個不靠譜的法子?”

“為了什麼?”晏疏嘲笑一聲,“為了重生?還是為你所謂堅定不渝的愛?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說你隻是對年少的求而不得所執著嗎?因為你從來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以這種方式重生,蕭亓,你偏執自私,說到底隻是將如今我歸於你的所有物罷了,如今的我還能達到你心中的期望嗎?仙門猜忌,我沒了曾經的地位,沒了你們所謂的清冷避世,我從來與你心中那個完美的仙尊不同。”

話題雖是蕭亓挑起,可他還是被一係列的問話問懵了。

晏疏從未用這樣的語氣與他說話,即便有不愉快,他聲音也是溫柔的,沒有任何責罵意思。

正因如此,蕭亓總覺得晏疏把他當小孩,一度懊惱自己曾經為何要以少年人的形象出現。

隻是現在,蕭亓不得不麵對著一直被他刻意回避的問題——他們之間橫著的從來不是年歲。

蕭亓驀然鬆手,放開晏疏。

“是我自私,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事情結果就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