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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亓已經記不清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晏疏動心,那時候晏疏還不叫“晏疏”,他叫晏塵歸,是高高在上的離宿仙尊,而蕭亓那時候也隻是個不起眼的仙門弟子,天賦雖好,但在天才雲集的仙門裡就顯得很是平庸。

發展多年的仙門早不如從前那樣,隻要努力上進就能有出頭之日,越大的仙門,其中的關係越是複雜,而像蕭亓這樣沒有依靠的普通弟子,就如同落入潭水的小石子,最多在進去的時候聽見點聲響,之後就很難在尋得。

時隔這麼多年,蕭亓依舊記得第一次見離宿仙尊的場景。

那時候各仙門的尊者都會到各地布壇講座,對入會聽講之人沒有限製,所有想去的都可以,就是百姓散修也有一些想去聽其一二的。

蕭亓起初也曾滿懷期待地去聽過,但聽了幾次後發現,這些仙尊將的東西要麼他這個階層聽不懂用不上,要麼是一些空道理鼓勵的話,有這空閒不如找幾本書看。

他知道自己修為太低,尚且參不透仙尊們所講,後來就不再去了。

直到一次偶然,傳聞說少有露麵的離宿仙尊也要開壇講法,蕭亓本來不打算去,結果被人群擠著到了法壇外。

隻遙遙一樣,蕭亓的視線就好像入了漩渦,怎麼都移不開。

那人一身月白色衣衫懶懶地靠在高處,手裡晃動著一個珠串,他聽見旁邊人說,那珠串其實是以仙尊的魂元凝結而成,並非全然是法器,作用頗多,是個實打實的寶貝。

寶貝不寶貝的蕭亓後來沒多在意,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尋了一個樹杈爬了上去,身後是擁擠不堪的仙門弟子,屏息聽著仙尊將道。

離宿仙尊講的道與一般人不同,大多是基礎課上都能聽見的東西,偶爾還會回答弟子的問話,最後收尾也不是鼓勵的言語,反而說了一句“人生之路可長可短,但無高低之分,修行隻是其中一部分,不能決定貴賤好壞,凡是從心而論,開心就好。”

這話可能太過離經叛道,坐在一側的不知什麼人咳嗽了一聲,之後就見離宿仙尊很輕地笑了一聲,不緊不慢地離開。

後來蕭亓尋了很多方法想再見見仙尊,可惜這位仙尊甚少出門,也不怎麼與人打交道,再見麵便是天災之際,他看著那本來在法壇上纖塵不染的仙尊,一身豔紅色散成滿天靈光,而後就是數不儘的蝴蝶。

如今紅光已成過往,蕭亓與那難以企及的仙尊隻隔著一扇門,隻要他想,連一扇門都不會存在。

蕭亓並不沒有太悲慘的童年,隻因為年幼那一眼太過驚豔,驚豔地讓他深陷其中逃出不能,他成了離宿仙尊最忠實的信徒,帶著不能為外人道的妄念。

晚上的那杯酒不知是醉了晏疏還是醉了蕭亓,不然他怎麼會真的推開房門,深夜裡偷偷潛入仙尊的房間,與那本應該睡著、此時卻靠坐在床頭的人四目相對。

意外之所以為意外,是因為它當真觸不及防。

可是在晏疏問“夜裡又去了哪裡”時,蕭亓卻沒有任何驚慌,他走到床頭,手指撫在晏疏的臉頰上,看著晏疏說:“哪裡都不會去,陪你。”

這話說得就很沒道理,當初不辭而彆的明明是蕭亓,如今卻與晏疏說“哪都不去”。

可惜晏疏現在還沒從酒勁兒裡走出來,隻覺得臉上被摸得很癢,遂抓住那隻作亂的手,說:“你且安分些,我自然不會趕你走,今日你去何處可要與我說說?”

蕭亓看著自己被抓住的手,點頭點得很乖,若是殷燮扶在此一定會大跌眼鏡。

“所以你去了趟平陽村?你知道為什麼如今穢玡遍地是嗎?”

蕭亓一愣,他本將靈蝶扣下,就是怕晏疏察覺到他的行蹤,沒想到還會被發現。短暫的愣神後,蕭亓很快反應過來,掏出%e8%83%b8口放著的珠子,輕笑一聲:“一時忘了還有這個。”

晏疏跟著看過去:“怕我知道?要不東西還我?”

蕭亓自然不願意還,將東西揣回懷裡,轉移話題:“見了個……人。”說不上朋友的故人,不知道要怎麼描述,就隻能以“人”來稱呼,“沒彆的事情,不用擔心。仙寧大會不日就要召開,你惦記的事情屆時一定會解決。”

“你知道我惦記什麼事?”

“你想查是什麼人在飼養穢玡對嗎?如今城裡出現了很多養穢玡的罐子,想來那個人對仙寧大會有些想法,隻是目的為何尚且沒有定論。”蕭亓順勢坐到了床邊。

晏疏已經鬆了手,蕭亓看著落空的手掌,手指扣了扣,貪戀這上麵沒散儘的溫度。

“天下定然不會亂,此等太平以數不儘的鮮血鋪就,其中還有……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破壞了。”

空白的一瞬間裡,包含著一個“你”字,隻是蕭亓不願再提。

他還在說著,就聽晏疏輕笑聲。

見晏疏搖著頭,蕭亓不解問:“怎麼了?”

晏疏笑容中儘是了然:“說來說去,你還是在想著從前天劫的事情,將我與那先人大能們歸於一處。‘仙尊’這個稱呼確實唬人,你覺得我身負天下,為大義殉道,為此莫名生出一種敬仰的情緒,最後將其歸於感情。”

晏疏還在分析著,沒看到身前男人眸色越來越深,長指陷進床褥中,等晏疏察覺時,對方已傾身在前。

呼吸驟然相撞,晏疏突然就不說話了。

“我雖年幼無依,從未與他人產生情愫,卻也分得清何為情愛,何為崇拜。我並非孩童,感情如何自然看得明白,我與你是何種感情,沒有人比我自己更懂。你若是嫌我煩,不想見我,那我立刻就走,不會讓你生氣討你嫌,隻要你開口我什麼都可以,所以大可不必隨便撿了個名頭就壓在我腦袋上,非要給我的感情尋個所以然來。我知道我的感情一文不值,甚至不抵你畫出的那些符咒還能賣些銀兩,可我滿打滿算也隻有一顆心,所有的感情都落在了你身上,你還想讓我怎樣你才會相信?”

蕭亓的長相極富攻擊性,漆黑的瞳孔如同深淵一般,凡是被他盯著的人,都好像一腳跌入其中深陷難移,連錯開視線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變得勉強。

而如今他冷下臉,氣息裡帶著濃厚的酒味,極強的侵略性更是如同牢籠,讓晏疏動彈不得,似乎隻要從晏疏嘴裡多說一句“不”來,眼前這個蓄勢待發的野獸就要將他撕咬殆儘。

這哪裡是給晏疏選擇,明明是在逼迫晏疏不得不接受現實。

“……我是在你說正經的。”

“我說的就是正經的。”

晏疏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很不想承認自己被一個年輕不知多少歲的小輩鎮住了。

他是想聊聊正事才頂著困意等到現在,腦子被酒壓得沉重,思想還算清醒。他隻是怕自己哪日出了事,不至於讓這個感情偏頗的混小子慌亂,今日才想趕緊把事情說透了。

誰知著小子根本不給他說正經話的機會。

喜歡就喜歡吧,感情之事本就難以言說,大千世界,前一天還要死要活的兩個人,第二天保不齊就各有新歡,與其在感情甚濃之際規勸,不如等它自行熄滅,算不得什麼大事。

隻是現在看著蕭亓一副隱忍不甘又是委屈求全的樣子,晏疏難得地有些看不過去,更是連推開的動作都做不出了。

二人的距離早就超過了正常交往會有的範疇,晏疏動了動嘴皮子:“我好幾百歲了……彆看我這樣,實打實是個老頭子,思想頑固,生活習性也不好,你……要不再考慮考慮?”∮思∮兔∮在∮線∮閱∮讀∮

他是想收徒的,不是想找道侶。

蕭亓緊緊盯著晏疏的眼睛,似乎是想從中間找到些什麼,過了好半晌,他突然歎了口氣,手下一撐,人向後退。

罷了,還是按照原計劃慢慢來吧,總歸還是能待在這裡,晏疏沒有生出將他趕走的念頭就夠了。

心中雖如此想,可表現出的樣子不儘然。

偷偷溜進來的月光掃在蕭亓濃密的睫毛上,讓他斂於其中的目光帶了一點可憐來,如同被拋棄了一般,難過隱忍,怕給人添麻煩似的,不得不強行收斂起情緒,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若換尋常,晏疏定然要仔細辨著是不是蕭亓故意為之,可今日一杯酒燒透了他的腦子,反應跟不上動作,等他意識到時已經拉住了蕭亓的手腕,卻又不知道要說點什麼,對上蕭亓疑惑的目光後勉強蹦出一個字:“你……”

晏疏雙眼被酒烘的泛紅,眼尾也是,細長之處帶著點紅暈。

蕭亓隻看一眼就挪不開視線,喉結一滾,麻木的腦子艱難聽著晏疏的話。

大抵是人上了歲數就喜歡講大道理,得意的時候講,無奈的時候講,尷尬的時候講。

晏疏現在就很尷尬,少不得遵循了這個定理,艱難地拾掇起一些字眼兒來,拚拚湊湊道:“我本孑然一身,蒙恩師教導,自當擔起門派之責,以全恩德。後逢天劫,以身殉道,以全道義。一生算不得短暫,卻也不知如何維係關係,師徒也好,朋友也罷,若是有做得不周到之處不要過心,隻要你不違天道,不害人,我自不會趕你走。至於感情之事……我是希望你能找個可心的人,沒有煩你的意思。”

說到這裡,他眼底閃過一絲不自然,第一次與人講這些剖心羞恥話,著實有些難為他。

隨即趁此繞回最初打過腹稿的正經:“我當真有要緊的事情與你講。你知我當初為何亡故,如今醒得蹊蹺。”接觸到蕭亓突然淩厲的眼神,晏疏不自覺檢討自己是不是又說錯了話,遂有欲蓋擬彰之嫌,“生死天定,沒什麼忌諱的。如今既已醒,也算造化,這麼說你聽著能舒服點?”在察覺到蕭亓明顯情緒好些後,晏疏心中念了句“年輕人真難伺候”,麵上不露聲色地繼續道,“我雖向來與世間少有羈絆,一經百年後故人多數已去,更是無人言話,卻也不想被人白白利用一番。天劫下所亡所傷之人,大多不完整,缺胳膊少腿算是好的,你彆總瞪我,這是實話,沒什麼可忌諱的,我當初就沒想過能有全屍。”

他甚至連殘屍都沒有,跟彆提“全”這個字。

話說得理直氣壯,內心有多虛隻有晏疏知道,尤其是看見蕭亓幽怨的眼神,讓晏疏覺得自己就是像拋妻棄子的負心漢。

這念頭剛一冒頭就把晏疏嚇得一激靈。

拋妻也就算了,棄子是什麼?蕭亓的肚子怎麼看也不可能生出個孩子。

“總之……”這股子心虛有些莫名,讓一向自覺臉皮厚的離宿仙尊下意識瞥開眼神,“我自認自身功德不足以讓老天給我重活一次的機會,既非天意,便是人謀。日後若是有變故,你且先顧得自己,有閒再顧顧千滿。即便我以後重歸黃土,那也是我既定的歸宿,你不必為此擾心……鬼修並無不好,自私也無不好,切記,無論發生什麼,首要位置是保全自身。”

晏疏不想給蕭亓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