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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風,先前還覺得隨便打人的行為不可取,如今卻實打實地想把徒弟掛起來揍一頓。

雖然隻是在心裡,麵上還得努力維持師父的形象……

師父個屁啊!徒弟一天沒叫過人也就算了,現在還,還,還……

他這算引狼入室嗎?

他就說之前親他耳朵就很不對勁,黏人程度也有些超於一般師徒關係,他一直以為是蕭亓沒有安全感,小孩兒生活太坎坷才會如此,如今細細想來……

晏疏不想想,他現在頭疼得快炸了。

可蕭亓體會不到晏疏的感受,依舊不肯放過他,聲音響在頭頂:“怎麼辦,你會趕我走嗎?”

晏疏身子一僵,蕭亓感覺到晏疏的反應,臉色已經趨近灰敗。

蕭亓不知道今天怎麼了,好像晏疏的酒喝到了他的肚子裡,做儘衝動事,尤其是看見晏疏明明察覺到了他的意圖,卻刻意逃避,似是不想麵對他,連一眼都不想多看。

蕭亓突然就想要一個死刑。

哪怕他知道,他一定會後悔。

“晏疏……”

“閉嘴!”晏疏實在受不了蕭亓可憐巴巴的叫喊,第一次火氣上頭,頭也沒回地罵了一句,“回去睡覺,滾!”

第54章

屋外的喧鬨聲漸漸消失,夜裡梆子聲響了幾次晏疏才迷迷糊糊睡著,意識剛沉下去就陷進一個夢裡。

那裡天是紅的,地是黑的,空氣中全是腥臭味,周圍卻見不到任何屍體殘肢,隻有低頭時才會發覺腳下濕漉漉一片,鞋邊洇濕的地方一片暗紅。

風聲像鬼怪的嗚咽,遠處搖晃的枯木像來自地獄手,而在這片廣闊詭異的天空裡,就隻有晏疏一個人站著。

不,那個時候他早已不叫晏疏,用著師父給他起的名字——晏塵歸。

師父說他心性冷淡,是天生適合修行之人,卻也因為過於冷淡,離世間太遠,容易目中無物,看不見天下。

修行不止修魂元,也修心性,不可忘卻本源,而人之根本,便是這人世間。

晏疏的師父從不擔心晏疏在修行之途上走不遠,隻怕他走得太遠,忘記了回頭,便以這“塵歸”二字作名,已示提醒,望晏疏登高之際莫忘歸途。

最後也是這二字,將他困在這人世間動彈不得。

當年穢玡究竟如何出現無人知曉,隻當是天裂所致。

穢玡所過之處皆無生機,嗜血殘暴,入嘴的東西連帶骨頭都不肯放過,鮮血染紅了寸寸土地,一如腳下。而最後那場大戰後,他好像就躺在這樣一片猩紅的土地裡。

天裂補齊,不代表穢玡除儘,而他以身殉道,留下的軀體定然第一被穢玡盯上,所以他早已清楚,在他命殞之際,於這世間連一點肉骨都不會再有,應當如同眾多百姓那樣,他會成為穢玡腹中之物。

正因如此,晏疏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如何還能醒來,甚至還有完整的身體。

血紅的天空和他死去的那天一模一樣,連風中的味道都那麼熟悉,這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到晏疏甚至覺得他其實還困在原地未曾離開。所謂百年才是大夢,歸遠山是臆想,他從未躺在什麼棺材裡,也未曾遇到兩個小徒弟,其中一個小徒弟還意圖不軌。

不軌的小徒弟。

想到這晏疏突然笑了,遙望空無一人的遠方,一聲歎息消散在風裡。

突然耳邊傳來一聲抽泣,有彆於怪異的風,那聲音沙啞悲戚,似乎是極端忍耐之下的不經意,隻有短促的一聲,很快又儘數忍了回去。

晏疏本以為此地隻餘他一個,地獄也好,困在天裂那天也罷,事實上晏疏一直覺得,他的結局早就注定了,當年他師父必然是看見了什麼,怕他棄天下於不顧,才取了那麼個名。

沒用費多大力,晏疏一轉身就看見遠處一個漆黑的身影。

距離稍遠,看不清模樣,蹲在地上似乎在找些什麼東西,徒手翻動著潮濕腥臭的泥土,一旁已經鼓起了個小土包,看起來應該沒找到想要的。

四周既看不見仙門之人,也見不到穢玡,滿天下就隻有他和那小小的身影。

晏疏稍作猶豫,慢慢走了過去。

兩人看似相距很遠,實則不過十數步,晏疏停在兩個身位的地方,另外那人無知無覺。晏疏看見他雙手臟汙,指尖還在流著血,不知道是泥土裡的還是他自己的。

看見這一幕,晏疏本想上前阻攔,可腳步還未挪動,就聽那人顫唞著聲音,小聲念著:“晏塵歸……晏塵歸……”

他不知疲倦地念叨著,手上的動作突然一停。

那聲音略有些耳熟,似乎在什麼時候聽見過,晏疏如今記性大不如從前,總忘事。

這時他突然發現,那人的手指尖不知何時已經露出了骨頭,或許是土裡的石子太多,或許是他挖土的力氣太大,皮肉已經磨沒掉了,接下來就隻是骨頭。

雖然隻有一小點,一眼看去還是極為震撼。

晏疏不自覺地走到了那人身邊,垂眼看向坑裡——那裡露出一片布料,原本的顏色已經辨不清了,晏疏一眼認出,那就是當時他身上的衣料——晏疏穿衣不講究,正因為不講究,也就變得很有特點。

那人同樣看著布料,口中的念叨戛然而止,手指懸在半空中久久未曾落下去。之後,晏疏看見他的手用力在自己衣服上抹了抹,泥土被抹掉了大半,血跡卻未有減少。

事到如今,晏疏終於可以確定,他手上的血汙大半來自於他自己。

晏疏不知道這一幕究竟是不是真實發生,他當時真的死了,無知無覺沒有記憶,甚至連黑暗都未曾就見到,一切都成了空白。

死後是什麼樣他並不知曉,也不清楚在當時的大戰裡,是不是真有一個人這樣執著地想要找到他。

那人一直低著頭,晏疏沒能看見他的模樣,辨不清此人身份,在晏疏印象裡從未有過這樣一個人。無論是門派內弟子,還是少有的幾個朋友,與他熟悉的大多一起死了,能活下來的大多隻是留於後方的小輩,趕來給同門收屍,能收到幾個收幾個。

太多次的麵對死亡會讓人變得麻木,而像晏塵歸這樣甚少入世的,大多數人對他的印象隻停留在名字上,談不上交情,所以不會有人為他的離去而痛苦。

果然,這裡才是夢啊……

晏疏無聲地笑了一下。

他不覺得難過,甚至覺得這樣最好,無牽無掛就算真的死了也走得安心。

思及此,他突然不好奇麵前之人是誰了,淡然地看著彆人的喜怒哀樂,他就站在一旁,不出聲也不插手。

那人挖到一片衣料後就不動了,一直低著頭不知作何感想。沒過多久,他肩膀開始顫唞,緊接著身子也跟著顫了起來。

然後,跪坐在地上的人猝不及防地站了起來。

晏疏沒想到,先前看起來瘦弱不堪的人沒想到站起來比他還要高上一些,一身黑色衣服散發著難聞的味道,他低著頭,側臉的輪廓看起來有些熟悉。

晏疏下意識地將這個在記憶裡搜尋著這個側臉,就在這時,那人動了,慢慢轉頭看了過來。

那是一張介於成熟和稚嫩的臉,漆黑的雙眼裡滿是血色,臉上雖臟卻還是能看出底下蒼白的皮膚。

他的目光凶狠又悲痛,視線似是落在晏疏身上,又好像透過他看向了彆的地方。

究竟是看向什麼地方晏疏已經無從關心了,他隻關心那張臉。

這張臉他確實見過。%25本%25作%25品%25由%25思%25兔%25網%25提%25供%25線%25上%25閱%25讀%25

是陣裡驟然長大的蕭亓。

*

晏疏在一聲巨大的轟隆聲中驚醒,他睜眼看著前方,眼角因未休息好而有些泛紅,床邊的紗幔不知何時被人放下,遮住了外麵微弱的光線,也遮住了大部分的水汽。

所以當晏疏撥開紗幔時才發現,外麵竟下起了大雨。

醉酒加上睡眠不好的結果就是,一大早起來晏疏頭疼的更厲害,好像有千軍萬馬在裡麵奔騰。

按理說這些情況都不應該出現在修行之人身上,尤其是境界如晏疏這樣。睡覺已經是一件極其稀奇的事情,他竟然還會因為醉酒失眠而困擾,聽上去比一些普通人還不如。

晏疏自嘲地搖搖頭,穿好鞋子到桌邊倒了一杯冷茶,喝茶的功夫眼角瞥到桌子上的珠串,還有送了兩次沒從出去的紙包。

晏疏昨天確實醉了,但該記得事情一件沒少,不該記得的也牢牢記著。看見紙包,一想起昨晚發生過的事,他的頭就更疼了。

大雨狠命地敲打著窗欞,晏疏在凳子上坐了半個時辰,直到又一道雷落下,他揉了揉臉站了起來,找到包袱換了身衣服,而後拉開房門,兩步到了對麵的門前。

他先是輕輕敲了敲,裡麵靜悄悄的沒給回應,晏疏等了一下,感受到裡麵細微的空氣流動,這才輕輕推開門,一眼就看見坐在窗邊的人。

蕭亓還是昨天的那套衣服,頭發有些散亂,目光漆黑悠遠,看向晏疏時黑沉沉的,看起來應該是一夜沒睡。

他抿著嘴沒有說話,視線一路跟著晏疏到了跟前。

晏疏坐到蕭亓對麵,心裡沒忍住又罵了一句“可真是個混賬”,也不知道這句話是罵自己還是罵對麵的人。

不管心裡怎麼樣,麵上還是要做出一副慈祥的樣子,將包著鬆子糖的紙包第三次放到了蕭亓麵前。

夢裡的場景對晏疏沒有多大影響,他將其歸咎於失眠、醉酒再加上蕭亓亂說話所致,畢竟就算那夢真的映照了晏疏死後的世界,也不應該有蕭亓這個人,蕭亓現在也不過十幾歲,一出生就在太平盛世裡。

如此看來,失眠和醉酒是不重要的,能做那夢的罪魁禍首隻有蕭亓一人。

罪魁禍首此時正坐在麵前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像極了受儘調?戲最後被殘忍拋棄的小媳婦兒,神情倒是與夢裡的有點相似。

這一眼看過去晏疏頭更疼了,有些後悔自己過來的太快,應該將人晾上一日再說。

可轉念再想,昨晚他叫人滾來著,一個少年無家可歸,能滾哪去?

方才那半個時辰裡晏疏仔細回憶了昨天的事,又往前追溯到他們相識那天,還是覺得可能是這小孩兒過去過得太慘,如今身邊好不容易有個人,一時分不清這種情感究竟是什麼,這才誤將此以為……

總之,少年都會有些迷茫的時候,多加引導就好了,沒必要為此苛責。

晏疏說服了自己,這才坐到了蕭亓對麵,擺出一副長輩的姿態,將鬆子糖放到蕭亓麵前說:“昨天是我的錯,不應該喝那麼多酒,本想買點吃的就回來,沒想到遇到故人,一時忘形。酒後言行算不得真,你也不要與我氣了。”

晏疏認錯態度良好,拿起顆鬆子糖遞到蕭亓麵前,做足了哄人的姿態,“店家說這個好吃,特意買給你。”

蕭亓嘴唇顫了顫,垂眼看著鬆子糖,猶豫之下還是接了過來。

見此晏疏心中稍稍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