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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晏疏的事情鮮有人知,死後也隻得寥寥數筆。

其他仙尊大多有自己的石像,或放在門派內由後世弟子供奉,或置於民間,接受百姓們朝拜,無論怎樣,都有數不清的人念及他們的好,感謝他們在天災之前舍身取義,救了蒼生黎民。唯有一人,感謝有之,稱讚有之,飯後茶餘間,貶低的也沒見少了,隻因他留下的寥寥數筆間,給人以無限遐想。

名聲好壞從前不在乎,現在同樣不在乎。

晏疏沒有為自己辯解的意思,在外人看來,他活得既自由又灑脫,然而蕭亓知道,這隻是因為在晏疏眼裡,有跟彆人解釋和商討的功夫,自己一個人早就解決完了。所以晏疏從沒動過做一派掌門的心思,他明白自己不適合顧全大局去協調。

但也因為這樣,彆人也很難踏足晏疏的世界。

文長老說得沒錯,他甚至不用找個無人的山林,隻需尋個普通的村鎮,就不會有人認識晏疏。

蕭亓定定地看著晏疏,想從他從容的表情裡看出一丁點不同來,不出意外什麼都沒有,除了最開始因為自己語氣而有些茫然以外,很快又變回了最初的模樣。

晏疏許久沒等到蕭亓的回音,抬眼就對上蕭亓探究的眼神。

他大多時候都看不懂蕭亓的眼神,已經習慣了。不過看少年大概沒有想繼續撒潑的意思,晏疏內心鬆了口氣,而後撣了撣衣袖上的水珠。

“千滿的事情是個誤會,解釋清楚就夠了。鶴溫穀畢竟是彆人的地界,咱們作為外人長時間停留也不好,早走早省心,他們也輕鬆些。”

看,又是挑了些不輕不重的話說給自己聽,乍一看是將他當成自己人,讓他有種參與其中的錯覺,事實上這話說給誰都能聽,內外什麼的並不重要。

*

雪下得太快太急,夜裡隻見著半個時辰的月亮,很快烏雲被狂風席卷而來,傍中午時飄起了大雪。

鶴溫穀內綠了這麼多年的樹葉還沒來得及變黃就落了一地。

馬車輪子滾在雪地裡,似乎比上一次快些。

前麵的馬兒甩著鬃毛頭也不回地沿著一個方向奔跑,馬蹄聲不時驚動了樹枝上的麻雀,嘰嘰喳喳地回響在林子間,卻顯得更加寂寥。

出了鶴溫穀範圍,氣溫終於隱隱回暖,有了春天的氣息,涼風帶著泥土的味道,聞上去心情也好一些。

今日天不好,厚重的雲遮住了太陽,未能在入城前看見夕陽斜照,但算算時辰也應該差不多。

鶴溫穀外未曾下雪,一直刮著風。

馬車停在城中一個臨水的客棧前,白千滿率先下了車,%e8%83%b8口鼓鼓囊囊——是他的小傀儡。

這一路他都抱著小黑發呆,卻又在馬車停下的瞬間,第一個反應過來推門下去。

三人訂了三間房,蕭亓未像在鶴溫穀時那樣粘著蕭亓,晏疏要要三間房時,蕭亓沒有反應,隻是興致不高,安靜地等著一同上樓。

客棧規模不大,房間自然也小,虧得景色好,推開窗就能看見潺潺河水。

街對麵是一排商販,吃的玩的都有,晏疏一眼就看見了一個紅彤彤的撥浪鼓,想著孩子都喜歡,蕭亓現在這個年齡不大不小的,不知道買這個哄他會不會更生氣。

再遠處是一個看不清牌匾的糕點鋪,天還未黑透,街上有些地方已經掛上了燈籠。

雖說開春天氣回暖,但是沒了太陽,藏在地裡的寒氣又開始不停往上冒,還是冷。

關上窗,晏疏打算去那個糕點鋪轉轉。

剛走兩步,一旁房門被人拉開,晏疏轉頭對上蕭亓的眼睛。

晏疏一愣,下意識要問蕭亓要不要一同上街逛逛,結果就見少年剛邁出來的半個步子迅速收了回去。

哐當一聲,房門狠狠關上。

門板還在顫悠,晏疏結結實實地吃了個閉門羹。

撐得眼睛疼。

少年人不愧是少年人,情緒波動大,琢磨不透。

要不還是去把那個撥浪鼓買了?

第52章

昌水郡很熱鬨,香味凝成的白氣散在街頭巷尾,橙紅的燈籠映亮了河邊的石板路,也照亮了人們閒適安逸的表情。

晏疏過了拱橋,手裡慢慢悠悠晃動著珠串,目的地雖是糕點鋪,但又很享受如此煙火氣息。

孩童手裡拿著不知名的玩意亂跑,茶肆小二拎著熱茶壺穿梭在擁擠的客人間,一邊吆喝著新客,一邊應著席間的招呼,忙得不亦樂乎。

街巷不長,饒是晏疏再刻意放慢腳步,很快也到了糕點鋪。

還好裡麵人不算多,稍等片刻就有人來招呼嗎,糕點樣式很多,除了桂花糕他又買了些彆的,打算帶給兩個小徒弟。

掌櫃的動作很快,方方正正的紙包被一根麻繩吊了起來,拎著東西剛要出門,迎頭差點撞著人。

晏疏下意識側過身護著糕點,而後伸手扶住被門檻絆著的人,在那人道謝聲中收手點頭,道了句“不謝”。

這本沒什麼,除了點心鋪後晏疏沒有往回走,繼續往前走過兩條巷子。此時已經過了熱鬨繁華之地,之隻餘幾盞燈籠高掛。

身後白色院牆高立,晏疏腳步驟停,伸出左手,半纏手心的珠串之上躺著一張折起的紙條。

紙條材質普通,跟剛剛路過的那個字畫攤用得差不多。晏疏隻是看了一眼,那紙條角落騰然升起藍色的火焰,很快沿著紙張紋路侵蝕一邊,最終隻餘一點點黑色的灰燼,一陣風吹過,灰燼消散在風裡。

晏疏從始至終未曾動過,掌心隻餘纏繞的珠串,好像從未出現過紙條。

過了一會兒,視線餘光裡悄無聲息起出現了一隻鞋。

晏疏睫毛一顫,收手抬頭,看向來人時輕笑一聲,並未多言。

那人腳步未停,走到相距兩步遠點地方才站定,一身白衣飄渺,烏發高高束起,如九天神明降臨,帶著出塵的氣息,卻在看見晏疏的瞬間瞳孔顫了兩顫,最後聲音沉穩地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晏疏也沒想到這次回來能段時間見著這麼多故人,隻餘一縷魂元的常仲是,如今站在麵前的柏明鈺也是。

哪怕是百年前,晏疏都未曾像現在這樣頻繁地見著這些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從前的緣分積攢地太久,趁著他如今醒來,趕緊一次性用完還是怎麼,巧合的過分。

晏疏和柏明鈺說不上多熟,年幼時外出見過幾麵,頂多算點頭之交。要說有交情,那還是穢玡禍世後,眾仙家聚集想對策,晏疏不得不下山。

那時候見著柏明鈺,晏疏隻覺得他端正。偌大的議事堂上柏明鈺坐得,無論誰說話他都是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哪怕開口得隻是個剛入門沒多久的弟子。

柏明鈺不如管奚那樣性子跳脫,反倒更像是一派之主,架勢陣仗做得十足十,平時說話也板著個臉。

管奚偶爾會私下裡吐槽,說柏明鈺根本不用商量怎麼對付穢玡,直接站出去就夠了,能直接用死人臉嚇死它們。

晏疏聽見隻是笑笑,玩笑話而已。

當年入化境的人不少,若說誰和晏疏說話最少,幾個仙尊裡那自然就是柏明鈺了。

也不是刻意回避,隻能歸咎於沒那麼多可以接觸的機會。

那時候穢玡行動越來越頻繁,人心惶惶,每個人都有自己負責的事情,明鈺主負責後方百姓疏散安置,晏疏則於前方直麵穢玡,隻有商議事情的時候才會碰到一起,沒幾句話就走了。

再後來,似乎就是最後那場大戰。

不管怎麼說,晏疏和柏明鈺之間交情淺之又淺,寒暄都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柏明鈺還是從前的模樣,氣質倒是比從前更沉穩了,身上衣服也是熟悉的款式——邳靈宮特有的款式。

他雙手背在身後,漆黑的瞳孔裡映照著銀色的發絲,目光中帶著些許懷念,又有些隔了百年的滄桑。▂思▂兔▂網▂

“好久不見。”隔了百年的時光,故人相見的開頭似乎隻有這一句話相配。

柏明鈺雖未有笑容,但表情明顯軟了,他歎了口氣道:“當初收到門下弟子彙報,說遇到你時我還以為隻是相似之人,沒想到過了這麼久還能再見。”

“是啊。”晏疏仰頭看了看天。

歲月再如何流逝,天依舊還是那樣,隻是在晏疏最後的那段光景裡,湛藍的天空被血紅色的雲覆蓋,臨死都未能看見烏雲散儘是什麼樣子。

柏明鈺並未跟著晏疏一起抬頭,視線一直落在晏疏的臉上。

兩人沉默良久,晏疏道:“找個地方坐坐?”

*

柏明鈺找人的方式很簡單,放幾張帶著印記的空白紙條,即便傳錯了人也不會暴露信息。

晏疏先前手裡的紙條是在出糕點鋪的時候抓著的。

對,就是抓。

那紙條藏在了進門之人的衣層下,估計柏明鈺隻是想悄無聲息地探尋真假,帶著那紙條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無緣無故做了探子。

紙條被晏疏抓了個正著,柏明鈺有所探知便不再隱藏。

又回到了熱鬨的臨水小街,在一處酒肆的二樓,晏疏坐在靠窗一邊,給柏明鈺倒了一杯酒問:“畢翊仙尊千裡迢迢跑到這小地方不知為何事?”

酒水緩緩落入杯中,柏明鈺垂眼看著這一幕:“談不上事,聽得門下弟子說民間有所異動,出來探查一番。”

晏疏想了想點頭。

兩杯酒填滿,幾道小菜也已經上齊,周圍其他桌熱熱鬨鬨喧嘩著。

屋子被氣氛烘得很熱,四下窗戶大開,晏疏胳膊撐在窗沿上,看著外麵的熙熙攘攘,眉眼不自覺地放軟了。

柏明鈺端起酒杯看向坐在對麵的人,他從未想過這輩子還能和對方這樣相對而坐,在太平盛世裡。

對方看起來還是從前的模樣,一雙眼睛既溫柔又疏離。

百年前他很少出現在大眾視野裡,柏明鈺一度以為離宿仙尊此人必定性格古怪,直到後來接觸,柏明鈺才全然推翻了離宿在自己心中的印象,甚至覺得這樣的人確實應該一人獨住於高山峻嶺中,才能不被塵世驚擾。

銀色的發絲被風帶動著飄到了桌子上,柏明鈺的視線落到了桌角,緊接著看見細長的手指卷著發絲放了下去。

柏明鈺視線又向下落了幾分道:“從前不知離宿仙尊竟也會喝酒。”

“管奚教的。”晏疏指腹沿著杯口慢慢轉圈,笑道,“他那人閒不住,找不到彆人玩就非要拖著我,也虧得他,倒是教了我不少東西。”

他端起酒杯和柏明鈺麵前桌子上的碰了一下,看樣子倒是有點像敬管奚。

柏明鈺不隻是無所覺還是不介意,跟著喝了一口。

桂花釀得酒帶著淡淡的花香,聞起來應該不容易醉人,晏疏這才放心地又給自己和柏明鈺添了一杯。

波紋在杯子蕩漾,這句話後二人似乎又沒了可聊的,安靜的喝著酒,桌子上的菜卻沒動幾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