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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像是個守門的石像。

屋內一切都像是普通人家那樣尋常,婦人甚至連男人都沒等,這麼多人風風火火吃完飯連碗筷都收拾妥當,就好像這個屋子自始至終就隻有她一人。

白千滿的手指包成了粽子,一個人慢慢吞吞掃著地,婦人走到晏疏身邊,笑得靦腆:“謝謝。”

晏疏沒有問謝什麼,隻是點點頭。

婦人雙手絞動這身前的圍裙,說話有些含糊費勁,等了好半晌才軟著聲音講:“其實我也記不清什麼時候到這,什麼時候找了男人,又什麼時候有了孩子,好像早早就有人安排好了我們的生活,何時起床,何時做什麼,而我們隻要按照規定生活就好,什麼都不用考慮。”

對於這種詭異的說法,晏疏沒有答話。

婦人好像也沒想晏疏能給她解答什麼,隻是想找個人說說,一個除了他們村裡以外的人。

“我們這很少有外人,就算有也很快就會上山,之後去了哪裡不知道,但是隻要外人上山,村裡的男人們就會去打獵,說是山上很多狼,有人上山會驚動狼,若不去處理就會危害我們村子。一般這種情況,我們很快就會有肉吃。哦對,我們村裡很少會吃肉,大多半個月能吃一次,再就是有外人來,打完狼會吃一次,家家戶戶每次吃肉的時間都是一樣的,這家吃的話彆家也得吃,大家都要這樣才能公平。因為這裡一切看起來都很公平,鄰居之間也不會起齟齬,關係說不上很好,也還算過得去。”

婦人說話有時候沒有邏輯,想到哪就說到哪:“我家裡的兒子年紀不大,似乎一直年紀都不大,這個村子的小孩兒不多,一直就這些,也沒見誰家有新生,村裡的人好像一直都是固定。我們家隻有到了固定的日子才能吃肉,可能肉吃的太少了,所以小孩兒都長不大,我家小孩兒一直長不大,他那麼小一丁點,總是不長的,彆人家的也是不長的,大家都不長,這麼多年大家都一個樣子……”

婦人說話有時候邏輯很順,有時候又有些顛三倒四,越是這樣她越是著急,到後麵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一直重複著“大家都是這個樣子,這麼多年全都是這個樣子”。

因為焦急而顫唞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婦人聲音戛然而止,一扭頭就看見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正慢慢收了回去。

婦人的眼睛有片刻迷茫,很快又亮了起來,但也就持續了一個呼吸間,很快就又變得暗沉,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搓著手的動作更快了。

“我有時候在想。”婦人低著頭,“我是不是早就已經死了,所以這麼多年一直保持著一個樣子,男人和孩子也都一個樣,我不過是在陰間,周而複始地過著同樣的生活。可是後來又覺得,死了不應該是這個樣子,陰間也不應該這樣,怎麼沒有閻王爺來審判我就把我放到這裡不管了呢?不過這村裡好像隻有我自己會這麼想,但我自己很快也會忘了,也就偶爾會有些迷茫,不明白我現在過得什麼日子。或許就是我胡思亂想,我現在這樣安穩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為什麼要想那麼多呢?就是胡思亂想的太多,才會過得不快活,我,我現在就不快活。”

她突然抓起圍裙用力拉扯著,整個人都有些癲狂:“我,我,我在乾什麼,我這是在乾什麼?哦對,要做飯,我男人快回來了,孩子也快回來了,今天該吃肉了,今天應該要吃肉,給他們做好多肉……”

婦人的思維再次開始混亂,甚至比之前還要沒有章法,一不小心碰到了立在一旁的木樁。

白千滿聽見這邊的動靜嚇一跳,放下掃帚正要過來,結果就見蕭亓突然探出手,狠狠劈向婦人的脖子。

白千滿被眼前這一幕嚇蒙了,窗戶上攢動的人影都已經變得無關緊要,他滿眼都是那個剛幫他做了一頓飽飯的婦人。

白千滿對飯很執著,一個人浪跡了這麼多年,走南闖北不過就是為了幾頓飯。

如今不知道為什麼,蕭亓卻突然對一個婦人發難。

婦人僵著身體,直愣愣地瞪著眼睛看著白千滿,一雙眼睛從焦急到灰敗不過是眨眼間的事情。

而蕭亓就那樣不痛不癢地收了手,在婦人即將倒下去的瞬間接住了她,腰一彎,直接將讓抱了起來放在了床榻之上。

白千滿一時不知道做什麼,蕭亓回來時拍了下他的頭:“張著大嘴沒吃飽?那邊還有個大腿要不要剁給你?”

“不不不不,不要不要,那夫人……”白千滿的視線還停留在婦人身上,他看見蕭亓的手上乾乾淨淨沒有絲毫血跡,即便再相信師弟,卻也有點被嚇到,見著晏疏時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晏疏好像無知無覺般,擦了擦手,從灶台下抽了根帶著火的木頭直接扔到一旁的木柴堆上。

呼一下大火起得飛快,很快就燒著了整個外堂,火舌躥到房頂,不等白千滿多看一眼,內室的門就已經被火吞噬。

“你做什麼!為什麼放火!”白千滿尖著嗓子突然喊了起來,上躥下跳地找東西滅火。

灶台旁邊有一個半人高的水缸,白千滿拿著盆就要去舀水滅火,蕭亓拉住他:“該走了。”

“走什麼,去哪,放火了就走嗎?趕緊救火啊,趁著火還沒大快點救火,那夫人還在裡麵呢?你彆拉著我,你拉著我做什麼!趕緊救火!”白千滿平時看著很好說話,此時力氣極大。

他本就壯實,蕭亓比他瘦弱很多,兩下就被他甩到了一邊,之後不管不顧地拿著裝滿水的盆往火上潑。

可是火太大了,這點水能頂什麼用,不管他潑多少次,怎麼努力,那火舌沒見絲毫減弱,甚至越攢越高。

白千滿臉上沾了許多灰,瘋了般地往火上撲,而就在這時,門口的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那是牆倒了的聲音。

白千滿茫然地轉頭看著身後。就見原本擠在窗邊、門口的人影不知何時已經進到房門裡,正一個疊一個地慢慢往前擠著。

“這是什麼啊!”白千滿聲音很高,手裡還拿著一個大盆正要滅火。

蕭亓先前被白千滿推倒在牆角,此時一手扶著牆,揉著被撞到的後腦勺,齜著牙說:“等著吃你的村民,怎麼樣,驚喜嗎?”

白千滿徹底嚇蒙了,嘴唇哆嗦地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些“村民”雖然擠了進來,卻好像被擋在一條“線”外,而那條線正是晏疏。

“師……父。”

哐當一聲,手裡的盆掉到了地上。

蕭亓走到晏疏身邊,沒好氣地說:“讓你等,早一把火少了也沒那麼多事。”

冬日的味道裡,除了柴火味,還有一股股黏膩的甜臭,十分衝鼻子。

一隻隻蝴蝶不合時宜地在塌了一半的房子裡飛舞,那些不停往裡擠的“村民”齊齊抬頭。

第26章

房子很快塌了一麵牆,言說半日的雪果真又下了下來。

不知不覺中,白千滿已經被拉扯到了院子裡,靈蝶穿梭在大雪裡,原本圍在周圍的人影倉皇退到院子外。

“師父。”白千滿仰頭看著天,說:“我聽見有人和我說話。”

他雙手空空蕩蕩,先前執著於滅火而端著的盆一骨碌滾了老遠。

大火吞噬了大半邊房子,白千滿就這麼站著,情緒外放卻又找不到落點,虛無地看著天空。

雪落到了眼睛裡,白千滿眨眨眼,低頭揉著發酸的眼眶,觸手一片溫熱。

他哭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濕了滿臉。

“我……”白千滿用力抹著眼睛,卻怎麼抹都抹不掉。

他聽見有人說——

“好好吃飯,不要餓著肚子,不要什麼都亂吃。”⑩思⑩兔⑩網⑩文⑩檔⑩共⑩享⑩與⑩在⑩線⑩閱⑩讀⑩

“冷了就多穿衣服,大雪天彆往山裡去,就算沒有狼也說不準有什麼。”

“天黑早回家,外麵壞人多,彆誰的話都聽,自己掂量著。”

“不管去哪裡,都記得給家裡寄封信,家裡有人記掛著。”

“……”

這些話都是先前在幫婦人乾活時,那婦人念叨著的。

聽著聽著,那聲音慢慢的又好像和從前母親的聲音重疊,帶著數不清的牽掛,即便每一句話聽起來都那樣尋常,可是落到耳朵裡卻帶著細細密密的繡花針,刻到了骨子裡,又穿到了心上,讓白千滿渾身開始顫唞,抽泣聲越來越大。

他聽著母親的叮囑,聽著婦人的嘮叨,突然眼淚就決了堤。

白千滿雙腿失了力氣,整個人近乎癱倒地坐到地上,不知何時哭聲變大,他嚎啕著:“師父,師父我騙了你,當初我家的房子是我燒的,爹娘是因為我沒了命,我,我不孝,背了父母的命還苟活於人世,我才是那個應該下地獄的,師父,師父您不應該收了我,我……”

壓在心裡這麼多年的事情突然吐了出來,白千滿呼吸不順:“當年,當年我翻了燈才著了那麼大的火,隻有我一個人跑了出來,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跑了出來,回過神時就已經在了院子裡,我真的不記得,可是爹娘沒了,我在這個世上的親人都沒了,都是我的錯……”

沙沙腳步聲停在了身側,白千滿的眼睛被淚水糊得滿滿,他看不清來人是誰,隻能看見一點淡淡的月白色。

鼻尖是清冽的白雪味,他感覺到自己被人拉扯了起來。白千滿突然就止住了聲音,哭聲不知怎麼就憋了回去,手肘處的力道既無法抗拒,又帶著說不住的溫柔。

白千滿聽著那人說:“擦擦臉,去做個道彆,好好說幾句話咱們就得走了。”

白千滿不知道走了是去哪,也不知道自己先前那些話有沒有被晏疏聽到,隻是下意識地站穩了腳,用方落下沒多久的雪抹了把臉,走到大火前對著那間已經燒得不成樣子的房子說話。

他說:“我們要走了。”

之後就不知道還能說什麼,說他以後會好好照顧自己嗎?這話似乎不應該說給對方聽,屋子裡躺著的隻是一個不知身份的婦人。

如今還被他們一把火燒了。

“師父……這……”白千滿轉頭,猶猶豫豫,“這真的不是殺人放火做惡事嗎?”

晏疏站在他身後。

“其實,那婦人並不隻是一個人。”晏疏第一次正經給白千滿講些什麼,是一個長輩該有的樣子,對著未諳世事的小徒說,“人死後會有很多念想,可能是不甘怨恨,也可能是對某人某事的牽掛。念想不同於□□,不會腐敗,若執念很深則會在世上存留很久。這些痕跡有些會盤桓於掛念之人身上,有些則因為其他原因而彙集。”

“你是說那個婦人……”

“這個村子本身就是一個陣,陣裡供養了本不應該存在的東西,村民便是容器。那個婦人原本身份已經很難辨彆了,因為陣的原因,她身上吸收了許多人未曾散儘的執念,即便肉身還是以前的那個,魂靈早就混亂不堪,所以她思維時常混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