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裡。
他估計是覺得,自己下意識將趙正初所站的地方忽略了,這才漏了一把斧頭。
“他怎麼走了。”白千滿問。
“可能覺得時機成熟,獵物要開飯了。”晏疏答。
“師父……”
“嗯?”
“我想尿尿。”
蕭亓抓起一把雪塞進白千滿的嘴裡:“……再說把你塞雪裡埋了。”
白千滿一口的雪,嘴巴瞬間就木了,張嘴時感覺嘴唇和雪花一起掉,他嗚嚕嗚嚕了半天沒聽清說什麼,晏疏“誒”了一聲,掰了根樹枝回來,用尖端一點點把雪挑了出來,儘量不觸碰到白千滿。
白千滿哆嗦著嘴唇:“獅虎,泥思不思掀起我。”
“彆說話。”晏疏義正言辭地打斷他,“這雪可不能亂吃,誰知道是什麼化得,萬一是蟲……”
話還沒說完,“蟲”字剛蹦出來,白千滿“哇”地一聲跑開吐了。
“唉,這孩子,話還沒說完呢。”說完晏疏還不忘甩鍋,指了下蕭亓,“都怪你,還不去看看你師兄。”
蕭亓那張臉總是沒血色的白,這會兒肉眼可見地黑了,離開前不動聲色地瞥了眼身後。
兩個小徒弟都走開,晏疏晃著剛剛掏過白千滿嘴巴的樹枝,看向一直盯著他趙正初,挑眉問:“你也要摳嘴麼?”
“不勞仙師辛苦,況且這雪哪是蟲,仙師與徒弟的相處模式當真有趣。”周圍不時有武器破空之聲,但都逐漸飄遠,趙正初站在圈子裡雙手背後。師弟已經不見蹤影,他卻絲毫未曾著急,倒是對一邊吐個沒完的白千滿很感興趣。
趙正初:“我還以為仙師會帶著徒弟山下避避。”
晏疏:“誰知道山下都是什麼,方才那位蒼仙師說不能出圈,我這人很聽話。”
趙正初對著白千滿努努嘴:“他們出圈了。”
晏疏頭也沒回:“他們沒我聽話。”
趙正初:“……”
好像剛剛把人支走的不是他一般。
趙正初不欲於此事上多費口舌,說:“先前於鄒宅,仙師曾說,我們從佟什身上取回的東西見不得光,如何見不得光?”
“既然見得光,貴派又何必為此同意我登門拜訪?彆乍我,我這人不禁乍。”
“晏仙師。”趙正初重重咬字,他一步步向前站到晏疏對麵,一雙眼睛錚亮地看了過來,漆黑的眼球仿佛將人吸進去的深淵,一眨不眨地盯著晏疏,“佟什和我說,你是個本不該存在的人。”
他說這話時一直觀察著對方的表情,眼看著雪花落在對方的睫毛上,卻未曾讓其顫唞一下。
“你是什麼人?”
晏疏:“死人。”
這話落到趙正初耳朵裡就是胡謅調侃,然而身後不遠處的身子明顯顫了一下。
晏疏心中一笑,這小子果然在偷聽。
晏疏和趙正初說話聲音很小,又有著大雪隔音,像蕭亓和白千滿這種連入門修士都不算的,本不應該聽見,但是晏疏就是覺得那小子能聽,而且聽得一清二楚。
先前放給二人的蝴蝶還在他們身上,就相當於在二人那留了個耳目,本是用來保護二人,如今被晏疏拿來監視也毫不心虛,而蕭亓沒控製住的一顫,就精準地被晏疏捕捉了。
至於為什麼會抖一個“死人”,這事兒晏疏暫時不想計較,以後在慢慢套話。
如今倒是麵前這個。
正八經鶴溫穀的師兄究竟如何晏疏不知曉,眼前的趙正初很奇怪,身上甜臭和人味混雜著,毫不掩飾,乍一聞和鄒宅的大公子有些相近,但仔細辨彆又有許多不同。
如何不同,晏疏暫時不清楚,但肯定不是被穢玡附身那麼簡單。
趙正初不知道晏疏在想什麼,雙手背在身後,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不如我等先下山等著師弟,林深雪大,若是周圍再藏匿了什麼,怕是躲閃不及,不如寬闊的地方視野好一些。”
“視野好一些也就無處藏身,不如原地等著,更何況你師弟說這個圈內安全,我這人最聽話。”
“我覺得你可以不用那麼聽話。”趙正初整個都要貼在晏疏身上,手指不受任何阻礙地點在晏疏手腕之上,一道黑氣看沿著就要打過去,卻在接觸到皮膚的瞬間被寒氣凍個結實。
感覺到身後肩膀緊繃的小徒弟已經炸毛,靈蝶的翅膀輕輕掃在小徒弟的耳垂上。
“一言不合就動手可不好。”晏疏反手扣住趙正初的手腕,“不過你再沒彆的動作,我徒弟的小傀儡可就回來了,我才你也該忍不住了。”
雖然他自覺是個好脾氣,一般不生氣,尤其是對方若是個小輩,他也能托大忍忍。
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找茬,不給點回應就有點對不起對方的表現了。
趙正初神色一凜。
他不知道小傀儡出去做什麼,本能地放了條小蛇跟著,剛出發就被斬了,如今兩眼一抹黑什麼都瞧不見,聽見晏疏如此一言,心裡愈發不安。
他陰沉沉地看著晏疏:“我不過是一介修士,能力不堪,能有什麼忍不住。倒是你,為何推三阻四不肯下山,可是這山下有什麼東西令你生懼,或者你之前進的那家農戶……”
農戶怎麼?
此時偷聽的早就不隻蕭亓一人,這會兒白千滿緩過來,偷偷摸摸往前湊了好幾步,自以為動得隱蔽,實則每一步都落在晏疏的耳朵裡。
大雪倏地變得更大,幾步就好像隔了兩個世界,彆說聲音了,連視線都嚴重受阻。
白千滿被淋個兜頭,一瞬間仿佛又聾又瞎。
晏疏發絲本就白,身上衣服的顏色也偏淡,這會兒幾乎融在雪裡,似乎錯過一樣就會消失不見。
一陣風過,晏疏指間突然一熱。
瘦弱的少年人拉住他,拉得很用力,十指相扣。
晏疏所有的動作都停了。
他愣忪片刻,甚至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止了動作。
晏疏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蕭亓對趙正初說:“村子要塌了,你把我們帶到這裡就應該能想到,佟什給你提醒你都鬨不清楚,蠢貨。”
晏疏先前擺了一卦,確實算出村子有恙,所以臨行前告訴了婦人,算是回報婦人給予的東西——即便之後看起來,那包袱裡的並不是好東西,這回報沒能落到實處。
晏疏不動聲色地看著蕭亓。
趙正初似乎並未將蕭亓的話放在心上。
也對,就蕭亓那瘦弱不堪一催的身板,一點修為都沒有,任何一個修士都不會放在眼裡。
所以晏疏這個作為師父的,自然也就不被他們放在眼裡。
“塌了。”趙正初重複,很快那聲音轉成笑聲,“怎麼塌,你們知道那村子由什麼鎮守嗎就說塌。”
蕭亓神色很難看。
晏疏點頭:“知道。”
趙正初嗤笑不屑,卻在這時突然發難,一道氣刃直奔蕭亓眉間而去。
晏疏脾氣是好,那隻限於他自己,動周圍的人可不行,尤其是他的小徒弟。
大風驟起,拔地而起的雪幕像是一道牆,阻在了蕭亓麵前。
晏疏手指突然一動,鬆了趙正初的手腕在他胳膊上連點數下,一道道黑絲順著所點之處蔓延而出。
“——啊!!”
待趙正初反應過來時,一隻胳膊已經被黑色籠罩,他扶著手臂連退數步,額頭布滿冷汗,狠狠咬著牙:“你找死。”
白千滿還被大雪困在裡麵,看不見外麵情況,撕扯著嗓子吼道:“這到底是要乾什麼啊!!”
沒有人回答白千滿的話。
蕭亓自知能力有限,沒有去添亂,退開一步時沒忍住囑咐一句:“當心。”
晏疏神色驟冷,對著蕭亓的話音卻依舊溫柔:“無礙。這些人,拿著我的東西,在我麵前造次……若怕就閉上眼,乖。”//思//兔//在//線//閱//讀//
第23章
就算蕭亓沒有閉上眼睛,在這麼個天氣裡,他想看清情況也挺難。
白千滿好不容易蹚著雪向前挪了幾步,低著頭,咚地一聲不知道撞到了什麼東西上。
他嚇了一跳,一抬頭就對上冰塊似的師弟,嚇得他腿一軟就要往地上坐,蕭亓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彆倒,倒了你就沒了。”
這麼大的雪,落地的瞬間白千滿就能被埋個徹底。
白千滿哆嗦著牙齒:“我沒想到能走這麼快,還以為等會兒才能碰到你。”
“不是你走得快,我退出來了。”蕭亓今日似乎脾氣額外好,還能跟白千滿多說幾句話,“你最好找一顆結實點的大樹抱著。”
“……咋了?”
蕭亓抬眼看著滿天雪幕:“你師父可能打算強行破陣。”
“什,什麼?這就破陣了?不找陣眼了?為何進這裡還不知道呢,罪魁禍首抓到了嗎?師父,師父看著一點都不像個急性子。”
“他自然不是個急性子。”
按理說依著晏疏的脾性,見到如此詭異的村落,他們應該再次入村,去尋找這個村子存在的緣由,晏疏說這些人拿著他的東西,那肯定就是知道了什麼,而那個東西定然屬於過去。
屬於過去的東西,跟穢玡有染,晏疏竟然不接著打探了。
蕭亓可以肯定的是,晏疏之所以急於破陣,是不想將他們兩個牽扯進去。
究竟是什麼能讓晏疏如此急迫?
轟地一聲巨響,整個天地都跟著顫唞,枯樹上的雪被震得撲簌簌地往下掉。
晏疏仰頭看著天,落雪之間不知何時蔓起了數不清的靈蝶,閃著微弱的藍光。
天地之間仿佛被靈蝶塞滿,那全是晏疏一個人的魂元,散布於整個冰雪世界裡,撐得滿滿當當,即便看起來脆弱不堪,卻是每一寸都卡在關竅裡,像是一個個矛,牢牢釘在天地裡。而那上麵所牽引的線,悉數攥在晏疏手中,隻要再用力,這個能獨立於外的天地就會立刻崩塌。
白千滿真的找了棵大樹抱著,順便還沒忘了他的小師弟,拉著他一起和大樹共存亡。
風太大,蕭亓一個不穩被白千滿拉得踉蹌,兩個人同時靠在一顆大樹上,白千滿吼道:“師父不會把我們一起撕了吧!”
蕭亓隻覺得頭疼,用力掰著白千滿的手指:“你閉嘴,放開我。”
“不行!我不能放你一個人,萬一被吹跑了怎麼辦!”白千滿眯著眼,用力看向蕭亓,正想再勸幾句,突然一陣微弱的聲音闖進耳朵裡。
“……莊公子?”
那句話音其實很小,甚至樹枝折斷的聲音大,可這話就不偏不倚地進了耳朵。
烈風驟停,翩然下了許久的大雪好像也跟著停了。
雪幕沉寂之時,那月白色衣袍的仙師似乎從未動過,依舊站在原本的地方,腳下隱約還能看見一點蒼懷畫出的圈的痕跡。
趙正初正站在五步之外的地方,手裡赫然橫著一把長劍。
“停,停了?”白千滿茫然地看著四周,忽而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