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頁(1 / 1)

碧海燃燈抄 尤四姐 4193 字 5個月前

破不立,壞到一定程度反而會出現轉機。也許他在等著那個轉機,但首先要經受摯愛之人不在身邊的牽掛,要經曆無數的撕心裂肺夜不能寐,這對於本來就悲觀的君上而言,無疑是非人的折磨。

上古麒麟有相通的神識,不管分離多遠,最終也能憑借感應找到對方。

孤鶩山坳殘陽似血,人間已至寒冬。太陽落下去了,薄薄的霧靄升起來,最後的輝煌映照蒼白嶙峋的樹與山,陽麵沉浸於磊落,陰麵已墜入永夜。

一片跳躍的金色,潑灑在遠處凸起的山包上。空蕩蕩的山頂忽然出現一個身影,背光走著,影子拉得老長。麒皇靜靜等待,等那個人走近,身旁年輕的弟子好奇又忐忑,努力地張望,依舊分辨不清那人的麵目。

“玄枵司中,來者是誰?”

伏城沒有應,眉心蹙了起來。

想上前,麒皇微微抬手,阻斷了他的去路。玄師吞噬混沌珠,現在性情變到什麼程度,誰都說不準。可他心裡急切,大荒邊緣和青鳥祭司的一戰中他受了重傷,後來被大禁送往雪域修養,不久前才與城主彙合。她最艱難的時刻,他沒能陪在她身邊,她經曆了多少險惡他都不知道。他覺得自己沒用,從北海瀛洲起,他身上的傷就從未間斷,層層疊加以致最後需要靠天帝救治,還有何麵目當她座下弟子!

麒皇最終沒能攔住他,他匆匆向她走去。模糊的光暈下,終於看清她的臉,眉目還如舊,但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地方,似乎與以前大相徑庭。

他頓住腳,叫了聲“座上”。她微微頷首,神情冷淡,與他擦身而過,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

麒皇迎上來,上下打量她,“蘭因,本座聽說……”

“屬下吞了混沌珠,被天帝囚於彌羅宮,今日才得脫身。”她截斷了他的話,定著兩眼道,“天帝以禁咒束縛我的真身,我央求他多次,他也未曾答應。如今三日已過,截珠與我元神融合,隻需打破這層禁咒,我便可以為主上收伏龍鳳,喚醒魔族。屆時六合之內魔獸重聚,我麒麟族便可橫掃千軍,直指天道。”

麒皇口中應好,但激進的玄師讓他有些難以適應。在他印象裡,蘭因心懷善念,所有一切努力隻為保全族人。當初他執意要尋找混沌珠,其實她是不讚成的,他看得出她的猶豫,後來領命前往黃粱道,也是迫於他的堅持,不得不為之。結果陰差陽錯,混沌珠被她吞了,如果就大義上來說,玄師力量暴漲,對本族不是壞事。但若出於小我的考慮,麾下祭司力量遠超自己,似乎也不值得慶幸。

“天快黑了,有話回去再說吧。”麒皇微微一笑,轉身道,“你臨行時建議本座舍棄舊址,重建新城,本座再三考量,將全族遷移到了這裡。這孤鶩山山勢險峻,當年聖元老祖在此坐化,就算神兵天降,想衝破那層造化結界,也得花不小的力氣。”

走過了漫長的崎嶇險路,前麵地勢慢慢開闊。長情隨他的指引放眼眺望,才發現那樣一座看似尋常的山,裡麵竟彆有洞天。一個巨大的,天然的拱形山門矗立在明澈的湖泊上,山門的那頭,城池已初見規模。懸浮的樓宇參差層疊,基柱不過是一片凸起的山崖。麒麟族建城的手藝可算巧奪天工,日暮時分城中燃起了燈火,最後一片日光消散時,山體被映染成了橙紅色。

她很滿意,“這裡比舊址更安全。”

但麒麟一族是念舊的族群,所有的奮鬥,最終隻為回到那個熟悉的地方去。

麒皇道:“你這段時間損耗太大,先回神殿好好將養兩日,其他的事容後再議吧。”

她卻顯得急躁,“主上還是先為屬下解了那個禁身咒吧。真身被困,就像渾身上下捆滿了無形的繩子,叫我喘不上氣來。”

麒皇默然不語,看她的眼神充滿探究,“蘭因,混沌珠入體,性情會大變,但你要學會控製自己。成大事者不驕不躁,可本座看你,並沒有要自我約束的意思。”

她聽後果然不再堅持,待麒皇走遠,才回身看向那座宏大的神殿。

伏城還留在她身邊,他始終對沒有陪她到最後愧疚不已,“都怪弟子沒用,讓座上一人身陷險境,才會遭遇這麼大的變故。若庚辰搶奪截珠時弟子也在……”

她仿佛到這時才想起有他這個人的存在,淡然道:“你不必自責,其實吞噬了混沌珠也沒什麼不好,起先雖痛苦,但痛苦過後便會發現一切都是值得的。本座從未擁有過如此強大的神力,這世上萬物如同草芥,隻要我願意,輕易就能捏碎他們……”她忽然頓下來,含笑望了他一眼,“司中,城主把元鳳藏在哪裡了?你帶我去見見他好麼?”

第61章

伏城略遲疑了下,“元鳳涅槃失敗,一直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據說隻在被城主劫回新城的半路上,清醒過一炷香時間,座上現在去見他,也隻能看到他昏睡不醒的樣子。您本源受創,還是先回神殿吧,等精神養得足些再去探望也一樣。”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可惜長情並不聽他的。她唇邊笑靨擴大了幾分,挑起一綹頭發盤弄,側目問他:“司中覺得本座哪裡精神不濟?截珠魔性強大,本座如今渾身有用不完的精力,修養一事從何談起!我問你,可是城主在我回來前,同你交代了什麼?我知道,他麵上雖然還和原來一樣,心裡不可能不忌憚我。他要你監視我的行蹤,是不是?我本以為從碧雲仙宮逃出來,立刻就能解了身上的禁咒,沒想到他多番推諉,看來他也怕,怕我失控,會對他不利吧?”

她是個通透人,很多事心裡明白,以往習慣裝糊塗委曲求全,現在不一樣了,大概因為混沌珠的緣故,性情更銳利些,也更鋒芒畢露些。這樣的狀態對她自己不算壞事,至少不用活得那麼忍讓。但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迥異的性情不是好事,預示著暴風雨要來了。

伏城對她一向忠心,驚於她的一針見血,回想麒皇事先的叮囑,竟全被她言中了。她咄咄追問,他難以回答,隻得儘量圓融,“城主有他的顧忌,不全是為了自己,也是為城中族人考慮。暫且不助座上釋放真身,應當是怕混沌珠主宰您的思想,萬一……”

她冷冷哼笑了聲,“我既然能消化混沌珠,自然也能駕馭它的靈力。城主這麼害怕截珠,當初何故一心求取它?還是截珠不為他所有,才讓他心生憂怖?”她轉過頭,認真地凝視他,“司中,你是本座心腹,本座問你一句,若麒皇為混沌珠起了殺我之心,你待如何?”

伏城倒吸了口涼氣,那雙烏沉沉的眼眸望向她,這個問題太尖銳,讓他無從答起了。

其實這種可能未必沒有,她不過作了最壞的打算。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上位者,能接受身邊出現能力高過自己的人。天帝為什麼下界輾轉三世?就是因為貞煌大帝插手了他的政務,他不能容許自己絕對的權威被動搖,被分割,麒皇當然也一樣。他原本是想自我魔化的,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天帝為了將截珠從她體內逼出來煞費苦心,那是因為他想保全她。但若是單純想得到截珠,隻要殺了她,截珠自然從她元神中脫離,問題就簡單多了。

“你覺得不可能,是麼?”她負手長歎了一聲,“如果沒這想法,他就不會推脫,遲遲不願為我解開禁咒。既然他吝於施援手……”那她隻有想辦法自救了。

伏城低著頭,遠處燈火晦明,隱約照亮他的臉龐。現在的他,內心正因她的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撕扯。他蟄伏一萬年,是為了迎回他們,重建麒麟族的輝煌。然而人心沒有長在身體的正中央,它是偏的。上古三大神獸,當初為什麼沒能戰勝神族?就是因為互相猜忌,離心離德。如今重來一遍,這劣根性仍舊沒能破除,反而從對外,逐漸轉變成了對內。

她笑得很無奈,“本座這次回來,不知是對還是錯。”⊙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終於抬起頭來,“弟子說過,誓死保護座上。”

這話她很愛聽,嬌眼慢回,眸中赤色的光環幽幽一閃,頗顯欣慰地頷首,“我知道,這世上真正一心待我的,隻有你了。”

寥寥一句話,仿佛重回荒原那晚。那麼多的欲語還休,最後消散在漫長的夜,都是因為他的怯懦。他後悔不迭,心裡裝了無數的不甘,覺得也許再也沒有機會了。但她忽來的溫情,似乎又重新激發了這種可能,他相信混沌珠沒能徹底改變她,她還是原來的那個蘭因。

伏城急切想要表達醞釀已久的心裡話,但他不善言辭,越是緊張越說不出話。

長情更關心他是怎麼順利回來的,“我以為天帝會將你囚禁在某處,就像那時把你關進陰墟一樣。”

伏城搖頭,“天帝是個很自信的人,在他眼中我不堪一擊,所以根本不值得大費周章關押我。大禁將我送入雪域,我在那裡躺了半年才逐漸複原。後來四處找尋座上,可惜一直沒有你的下落。”

長情這時才想起,天界的兩日,紅塵中果真已經過了那麼久。她哦了聲,“看來他還算是個有風度的對手。”

伏城望著她,欲言又止,半晌才鼓起勇氣道:“座上,我有些話想同你說。”

她略沉默了下,對他浮起一個淺淡的笑,“你不必說,我心裡明白。眼下形勢容不得考慮其他,你的話暫且留著吧,等麒麟族一統三界,到那時再慢慢告訴我。”

她說完,騰身向神殿飛去。殿宇的布置還和月火城一樣,深廣的門庭,巨大的圖騰。殿內銅爐裡炭火熊熊,燒得滿室溫暖。隻是沒有地脈,地脈是搬不走的,永遠紮根在浮城。如今她的神力已經不純粹了,再去養護那個東西,不知會不會長出詭誕的脈絡來。

走進內寢,祭司華麗的衣冠平整撐在架子上,白地金銀絲的流雲,還有%e8%83%b8`前赤色的綬帶……她抬手撫了撫,自言自語著:“其實我覺得黑色的更好看。”

目下不宜變動,她收回手,解開領上金扣,緩步走向儘頭那麵黃銅鏡,所經的地毯上,沿路扔了滿地衣裳,走到鏡前時已經無牽無掛。定睛看鏡中的禸體,骨節清秀,身條纖長。可惜從心臟的位置,延伸出了無數青灰的枝蔓,那枝蔓從她肩頸一直伸展向頜下,伸展向左邊臉頰。如果凝神控製,它會迅速消退,但若放任它生長,它便囂張地搖曳著,膽敢跨越她的鼻梁。

她輕笑,人不人鬼不鬼的,暫時還得掩藏一下,免得嚇壞了麒皇。將禮服一件一件穿上,摘下小魚發簪隨手扔進妝盒裡,重新綰發,挑了根多寶發帶束上。收拾停當了才走回前殿,伏城在寶座一旁侍立,她問他:“現在可以帶我去見元鳳了麼?”

伏城無法推脫,隻得轉身給她帶路。麒皇建城時有一點是絕不會忘的,那就是囚人的牢獄。孤鶩山有天然的溶洞,溶洞深處有暗河。渡過暗河你會發現自己就像來到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