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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燃燈抄 尤四姐 4203 字 5個月前

起,丈夫為她梳妝……如果真是這樣多好,可他心裡明白,距離向往的生活有多遙遠。

頭梳完了,他抬手欲拔自己的發簪,忽然見她往後遞了遞,染血的指尖捏著一個鴿蛋大的琉璃球,裡麵是搖首擺尾的藍色小魚。

天帝怔住了,心頭絞痛起來,“你還留著這簪子?”在經過吞服混沌珠身形裂變,及大戰庚辰之後,他以為這微不足道的東西早就不知所蹤了。

她卷起袖子讓他看,左手上臂內側有個一拃長的血槽。他吃驚不小,她卻輕描淡寫,“變回真身時沒地方保管,就把它嵌進肉裡去了,這樣不會弄丟。”

他咬緊牙關,伸手把簪子接了過來。琉璃帶著她的體溫,靜靜停在他掌心。原來在他半道上拋下她之後,她還是沒有放棄,以這種方式保全了他的信物,她對他終究是有感情的。

他疼得直不起腰來,彎身從背後抱住了她,孩子般囁嚅著:“長情……多謝你。”

他看不見她的臉,她輕輕牽動唇角,那笑容是冷的,泛出幽幽的,青磷般的寒意。然而手很溫暖,覆在他手背上,極儘繾綣之能事,“雲月,我今日覺得身上輕鬆了些。從昨夜到現在都沒有發作,你說我是不是好了?”

好是斷然不會好的,他不忍讓她失望,委婉道:“也許截珠的魔性被暫時壓製住了,如果昨晚那個辦法有用……”他牽袖把手遞過來,“你再咬一口好麼?”

她搖頭推開了,不是不想笑納,是神魔不兩立,現在再去吃他的肉,她會覺得惡心。

她撫了撫脖子,低聲道:“我想洗漱一下,你讓彆人來伺候我吧,你在這裡我不自在。”

他心下遲疑,但依舊道好,“我讓薑央準備熱水,再送些吃的給你。”

她頷首,“等我收拾停當你再來,我有話同你說。”

他起身出去,邁出門檻前回首望了她一眼。她側臉如冰,定定看著梁上雕花,那神情,與他認識的長情大不一樣了。

久閉的鬱蕭殿大門,終於短暫敞開了一炷香時間。薑央命人將洗漱用具放在廊上,遣散了眾人後,親自一件件送進殿裡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天帝陛下心儀的人,但進門隻看見她的背影。

檻窗開啟了一道縫,她站在窗前看外麵的景致。雲海茫茫,那道細縫處,恰好有個端麗的身影駐足。

“那是何人?”她忽然問。

薑央愣了下,“回稟玄師,是北辰殿供職的淩波仙子,名叫棠玥。”

“淩波仙子……”那個名字在她齒間慢慢咀嚼,良久方回過身來,笑了笑道,“她長得真好看,請她為我送膳食吧。”

薑央曾揣測過麒麟玄師的容貌,能令陛下顛倒,必然美極。雖然早有準備,但乍然一見還是讓她吃驚——那是種邪而柔豔,純而妖冶的長相,很難用一句話來準確形容。她的思緒不由紛亂,以至於玄師同自己說話,她竟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她有些不解,“怎麼?不行麼?”

薑央猛地回神,忙道是,“臣這就命人給她傳話。”

腦子裡卻如下起了漫天絳色的飛雪,如何來描繪那種浩大、瑰麗、詭譎呢?隻有麒麟玄師其人,才能作出最佳的注解。

第60章

困龍索逆勢而上,沉入了熱氣蒸騰的木桶裡。被綁縛的雙手掬水洗臉的時候,能聽見鏈結碰撞發出的啷啷之聲。

細膩溫軟的皮膚,在熱水浸泡下逐漸呈現嫣紅的色澤,起先白得冷冽,現在才有了活人的樣子。玄師長得很美,是那種皮相骨相都上佳的美,經得起推敲,堪當天帝陛下厚愛。隻是原本應當徜徉於溫軟歲月的人,如今竟鐵鏈加身,便有與世相違的格格不入,讓人扼腕,讓人疼惜。

薑央掖手在一旁肅立,旁觀者看出了一腔惆悵,她自己卻自如自得,似乎早適應了這樣的屈辱。美人沐浴,原該旖旎,但臂上無數條蜿蜒的蜈蚣線倍顯猙獰。大約是經過靈力修補的,顏色雖已淡得幾乎消散,但出現在這樣兩條雪臂上,依舊有觸目驚心之感。

當然作為一個有經驗的女官,絕不會去觸及那些敏[gǎn]話題。玄師若能平安度過此劫,將來必定成為天後,因此薑央在侍奉她時,和侍奉天帝沒有兩樣。她拿捏語調和聲線,小心翼翼詢問:“水還暖和嗎?可要再為玄師添些熱水?”

她搖搖頭,緞子一樣的黑發披散在身後。將兩臂交疊起來擱在桶沿,有些乏累了,俯臉枕於其上。

“陛下同我說起過你。”她忽然道,“你叫薑央,替他掌管天宮事物。”

薑央嗬腰道是,“臣是天宮女官,在陛下尚未迎娶天後前,由臣代為處置宮中瑣事。”

眼波嫋嫋在她臉上流淌,玄師的嗓音裡帶著甜笑,“他脾氣不好,侍奉他很辛苦吧?”

未來的天後若沒有戴著沉重的鐵鏈,能體恤她的辛苦,會是件令人受寵若驚的事。薑央眨了眨乾澀的眼,臉上始終保持模板式的微笑,“陛下執政萬年,每日的公務堆得像山一樣。是人都會疲累,累了心情難免欠佳,情緒有起伏也很正常。但陛下心性高潔,他是臣見過最有教養的人,從不因臣等身份低微便欺辱臣等。再說這天宮每日祥和寧靜,臣在此供職非但不覺得辛苦,還要感謝陛下隆恩,能給臣這樣一個積累元功的機會。”

果然是仙宮第一女官啊,說起話來滴水不漏。長情沉默下來,調整個姿勢後靠,鐵鏈沉沉墜得人難受,她皺著眉扯了扯,又偏過頭問:“日久年深,你對他可會有些好感?”

薑央嚇了一跳,“玄師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她見她緊張,笑著擺手道:“我不過隨口一問,沒有彆的意思,元君不必驚慌。我與他的事,想必你都聽說了,我現在弄成這樣,自知天後的位置我是坐不得了。”一麵說,一麵觀察她的神色,“元君若有此意,無需顧忌我,畢竟天後出身清白,對他有好處。”

這是個巨大的誘惑,一旦成為天後,就是四海八荒最尊貴的女人,世上恐怕沒有人能經得住這樣的引導。可薑央卻是個例外,她完全不為所動,自矜道:“玄師玩笑了,陛下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個物件,可以隨意轉贈。他對您的感情,任何人都插不進腳,就算臣不說,您自己也知道。臣驚訝於陛下的改變,您的出現,像泥金箋上畫山水,給了陛下全新的認識,陛下自此和往日大不相同了。一時的坎坷沒什麼,您應當相信陛下,他一定能把您帶出困境,還請玄師大人千萬不要放棄。”

長情聽她長篇大論,知道這女官簡直比紫金梁還直,這種人心念太堅定,實在不易下手。既然如此,就不必再嘗試了,她懨懨彆過臉,寒聲道:“元君不為權勢所惑,真是讓人佩服。不過我聽你這番話,似乎對陛下很不屑,看來元君是瞧不上他了。我愛而不得的人,在元君這裡竟這麼不得臉,實在讓我不快得很。元君還是暫且退下,換淩波仙來吧,正好本座也餓了。”

薑央很尷尬,好話說儘還是被趕了出來。站在門外唉聲歎氣,實在無奈得很,不知道以前的麒麟玄師是怎樣的脾氣,一定溫和可愛吧!陛下性情冷淡,冷淡的人內心深處終究是向暖的。若玄師也如現在這樣喜怒無常,斷留不住陛下的心啊。

真可惜,世上好人總會招受那麼多的磨難。

棠玥仙子捧著點心過來,她吩咐她謹言慎行,自己在廊下候著。棠玥年輕天真,進去之後好像和玄師相談甚歡,竟還有朗朗的笑聲傳出來。薑央覺得奇怪,附耳在窗下聽,聽見棠玥同她說昆侖舊事,最後還夾帶了句“我一直以為玄師是女子”……本來就是女子,是棠玥看錯了,還是她聽錯了?*思*兔*在*線*閱*讀*

正納罕,似乎有淙淙的琴音回蕩。她心裡隱約升起不好的預感,悄然推開門望了眼。視線方及,腦子便嗡然一聲,像巨大的石錘砸在了太陽%e7%a9%b4上。她眼睜睜看著殿內濃霧旋轉,棠玥在漩渦中心失魂落魄站著,忽然身形化作流光穿透困龍索……她心知不妙,想及時呼救,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困龍索的尾端崩裂了,多日的束縛,一朝掙脫,真是前所未有的輕鬆。神界的東西確實仁善,縛魔會越來越緊,但感知神仙命懸一線時,它會自毀成全。

長情揉了揉手腕,低頭看倒地的小仙,這麼柔弱的人兒,也能煉化得比精鋼更硬。如今她的魂魄衝散了,重新凝聚需要時間,天帝既然和她有過婚約,應該不會坐視不理吧!

她輕蔑一哂,跨過癱軟的軀體走向殿門。

四相琴餘音未散,薑央仍舊控製不了自己。她駭然看著她來了,雙眼似火,笑得猙獰。自己隻能瞪大眼睛,喉中發出嗬嗬的低呼。猛地見她高高躍起,化作虛幻的獸形,狂風般向她衝來。薑央驚得閉上眼,那一瞬狂飆穿透她,幾乎將她撞得魂不附體,待驚醒過來,玄師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出了這麼大的變故,哪裡還太平得了。聞訊趕來的人七手八腳安置了棠玥仙子,炎帝看看鬱蕭殿內滿室狼藉,隻顧歎氣:“禍越闖越大,將來到底如何善後啊!”

天帝倒很平靜,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裡,不問起因,也不問經過。

薑央愧怍地叫了聲陛下,“是臣疏忽,臣罪該萬死。”

他恍若未聞,連視線都未曾轉動一下,對炎帝道:“傷者的仙魄散了,須取聚魄燈凝練。我心裡亂得很,這事便交給你了。”

炎帝應了,回頭看了看那小仙,巴掌小臉麵如死灰。這是長生大帝送來,原打算配給天帝的,結果弄成這樣,大帝麵前怕是不好交代。他摸著額頭歎氣:“玄師也太狠了,為什麼這麼狠,還是要怪你。”

天帝這才轉過頭來,“怪我?”

炎帝耷拉著眉眼點頭,“你忘了在淵底撒的謊,編造出個淩波仙來,沒想到風水輪流轉,世上還真有這個名號的人。她為什麼沒動薑央,想方設法把棠玥騙進來?不是因為旁的,就因為她是淩波仙。”

天帝怔怔聽著,那些機緣巧合,在他充滿挫折的情路上都是小插曲罷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魔化的長情沒有完全喪失本性,也許他還可以苦中作樂一下。

大禁急君上之所急,揖手道:“玄師逃脫之後必然第一時間與始麒麟彙合,麒麟族目下雖全部轉移出了月火城,但最終還是要回去的。臣這就命人伏守從極淵,隻要發現玄師蹤跡,立刻回稟君上。”

天帝卻緩緩搖頭,轉身走了出去。

對於人生一帆風順的主宰來說,接二連三的打擊很容易導致崩潰。大禁不放心,隻好遠遠跟隨,君上在禦案後坐定,他便立在廊下遙遙靜候。很奇怪,君上並未因玄師的出逃火冒三丈,甚至連神色都未有太大的改變。可越是這樣,越讓人不安,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玄師入魔不可逆轉,兩個人走到這步儼然進了死胡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