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姓人家做童養媳。
乍聞此消息時,阿與麵容悲戚,整個人被深沉的苦痛包圍,仿佛經受過狂風摧殘般搖搖欲墜。
他的小燕子才七歲啊,本該受父母關愛,兄長與姐姐疼惜,如今卻被人販子賣到偏遠鄉村,做那愚昧鄉民的童養媳!
要是沒有那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他跟小燕子本該……本該……
阿與的眼眶紅得似要滴血,父親臨終前的叮囑猶在耳畔,他叫自己不要追究,更不要報仇,隻要帶著小燕子去燕都投靠舊友,隱姓埋名,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
但他做不到,他沒法忘記父母兄姐的慘死,沒法忘記那火光衝天的一夜,更沒法忘記那血海深仇!
等他找回小燕子,將她平安送到燕都,他便會返回京城,用父親留下的線索探尋真相。
*
人販逮捕後的第二日,阿與便向謝渺告彆,他已迫不及待要趕往羊鍋村找小燕子。
謝渺沒有勸阻,隻是要求在離開前,跟她一起去趟青山寺還願。她們在佛前上過香,去清心泉飲了泉水,又去祈願池投了銅板。
結束後,謝渺忽然抱住阿與,“好了,佛祖定會保佑你一路平安,順利接回妹妹。”
阿與身子僵硬,但沒有推開她,“夫人,你待我真好。”
謝渺道:“世間一切,皆有因果。你我既然相遇,便定有它的道理在。”
阿與吸了吸鼻子,問:“夫人,你家在何處?等往後我辦完事,定要上門去拜訪你。”
謝渺道:“行啊,你若是來京城,找東寧坊的崔家二房就行。”
阿與眼中閃過訝異,沒想到夫人竟然是京城崔家二房的人,那她夫婿豈不是那位鼎鼎有名的崔二公子?據聞他才學出眾,行止端方,他祖父崔老太傅更是朝中肱骨,最是剛正不阿……
要是能借夫人的手得到崔家幫助,他是否能早些查明真相,幫全家二十三條人命報仇?隨即他又甩開這個念頭,他受了夫人許多恩惠,絕不能利用她去達成目的。
他的仇,當由他自己來報。
眾人送阿與到了碼頭,臨彆前,阿與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遞給謝渺道:“夫人,我將想和你說的話都寫在了信裡,等我走後你再打開看,好嗎?”
謝渺道:“好,都依你。”
船即將啟程,阿與再次踏上尋找妹妹的旅途,但不同的是,這次他定會心想事成。
回去的馬車上,拂綠道:“夫人,您快看看,阿與在信裡說了什麼?”
謝渺搖頭,“不急。”
夜裡謝渺洗漱完畢,上床打算休憩時,才從枕下拿出阿與的信,仔仔細細地品讀。
阿與的字跡工整,寫道:夫人慧鑒。古語有言:雪中送炭三九暖,視若無睹臘月寒。自親人去世,幼妹被拐後,我便嘗儘世間心酸,飽受痛苦折磨,日日憤慨上天不公。施極痛於我身,摧我意誌,毀我希冀。然尚有一線生機,我仍祈求天地,盼能與幼妹團聚。耒陽之行,我幸得夫人解囊相助……
她灑灑洋洋,言辭誠懇,將當麵不好意思說的話都寫到信中,以此表達對恩人的感謝尊敬。
謝渺的目光順著下移,讀道:我有一事須向夫人坦白,其實我乃男兒身,為行方便才做女子打扮……
啊?阿與不是“她”,而是“他”?
謝渺簡直哭笑不得,難怪他不肯用她的帕子,行為舉止也過分爽朗,白日離彆時擁抱,他更僵硬地像塊石頭。
到此,謝渺並沒有被欺騙的憤怒,直到她見到署名的那熟悉名字——
慶元七年,九月十三日,裘瑉,小字阿與敬上。
謝渺難以置信地瞪眼:他、他說他是誰?
她趕忙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岔,然而信上白紙黑字寫著“裘瑉”二字,非她眼花,也斷然不可能是筆誤。
謝渺的神色驟變,從微笑欣慰變得咬牙切齒。
開什麼玩笑,阿與竟然是裘瑉?!
她緊攥著信紙,猛然站起身,姣美的臉龐陰雲密布。
在她兩世的記憶裡,對小燕子、阿與這兩個名字毫無印象,對裘瑉卻是刻骨鏤心——裘瑉便是前世害她失足跌落懸崖的罪魁禍首!
謝渺忍不住翻出關於裘瑉的記憶:他父親裘昭乃京中一名武官,曾跟隨四皇子李泓業治水防疫,因發現李泓業不可告人的秘密後,全家被一場大火殲滅,唯有幼子裘瑉得以逃生。後來崔慕禮找到裘瑉,從他提供的線索中推算出裘家被滅門的原因,從而收集罪證,以此徹底掰倒了張氏一族。
崔慕禮幫裘瑉報了血海深仇,裘瑉後歸於他麾下,因表現出色,短短五年內便成為崔慕禮的得力助手。
在她前世最後的那半年裡,崔慕禮正與瑞王鬥得厲害,裘瑉被調到她身邊護衛,然而緊要關頭之際,卻是他忽然反水,勸她不要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原來裘瑉竟是瑞王的人!
他哀聲辯解,稱自己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必須請她去見瑞王一麵——結合阿與的遭遇,謝渺輕易便猜到了實情:定是瑞王找到了裘瑉的妹妹,以此要挾裘瑉替他辦事。
站在裘瑉的角度,他做這一切都無可厚非,但站在她的角度,裘瑉辜負了她的信任,更辜負了崔慕禮的多年栽培。
難怪她初時見到阿與便覺得眼熟!
前世裘瑉到她身邊時已是麵容俊朗,身姿頎長的少年,而阿與年歲尚小,又做小姑娘的裝扮,她壓根沒將這兩個人聯想到一起。
謝渺頓時心亂如麻,裘瑉是前世害死她的人,而阿與在耒陽出現,三番兩次幫她躲過劫難……
這都是什麼事?!
她在屋中亂走一通,將信紙扔到地上,重重碾了幾腳。
誰稀罕他的道謝?如果早點知道阿與便是裘瑉,她肯定選擇見死不救,隨便他被人販子拐到天涯海角也不會多事!
拂綠推門進來,見謝渺坐在桌邊生氣,而她腳邊正是阿與寫的那封信。
她問:“夫人,阿與在信裡寫了什麼,您看完這麼生氣?”
謝渺有苦難言,阿與沒錯,錯的是他不該叫裘瑉……
“拿火盆來。”她冷冷地吩咐。
待拂綠端來火盆,謝渺直接將信燒個精光。拂綠雖不解她待阿與為何態度大變,但知趣地沒有多問。
夜裡,謝渺生著悶氣,久久無法入眠。
孟遠棠和裘瑉都是她的仇人,但兩者有本質的區彆。孟遠棠是個徹頭徹尾的渣滓,手握好幾條人命,她可以沒有任何顧慮地除掉他。但裘瑉全家枉死,身負血海深仇,更手握掰倒張氏一族的關鍵線索,所以未到緊要關頭,她不能改變裘瑉的命運,否則便會破壞前世軌跡。
謝渺陷入沉思,也罷,裘瑉現在未成氣候,他們的舊賬可以晚些再算,當務之急是讓崔慕禮儘快除去張家。
崔慕禮必須找到裘瑉。
她很快便做出決斷,翌日清晨喊來田豐,問:“你可有辦法快速聯係上你家公子?”
田豐道:“回夫人,耒陽有信使到郴州,今日離開,明早便能到郴州。”
“行。”她道:“你待我書信一封,使人送給你家公子。”
田豐恭敬地回:“是,夫人。”
謝渺提筆,在信中簡單描述自己與少年裘瑉的相識經過,懇請他費點心思,派人助裘瑉順利找回妹妹小燕子。
前世崔慕禮本該在一年後才找到裘瑉,今生她在耒陽遇到裘瑉,也算是提前幫崔慕禮解決了張家。
隻要延續前世軌跡,張家倒台,四皇子被貶,安然無恙的定遠侯府與崔家便能騰出手好好對付瑞王——這個看似安於西境,實則狼子野心的藩王。
*
信使隔日下午便趕到郴州,隨後又快馬加鞭返回了耒陽。
他帶來了沉楊的一封信。
沉楊在信中寫道,崔慕禮前日被暗算下毒,至今仍昏迷不醒,希望夫人能親自來趟郴州主持局麵。
第137章 ω本ω作ω品ω由ω思ω兔ω在ω線ω閱ω讀ω網ω友ω整ω理ω上ω傳ω
謝渺向方芝若說明情況後, 即刻動身前往郴州。
郴州與耒陽離得不遠,眾人披星戴月趕了一夜,隔日酉時便抵達郴州。
沉楊早已在城門口等候, 見到田豐後便策馬上前,隔著車簾喊道:“沉楊見過夫人。”
謝渺掀簾,問道:“他情況如何?”
沉楊搖頭,道:“公子仍舊未醒。”
此地不宜說話, 謝渺便沒再多問, 吩咐他領著去郴州的住處。
他們在郴州的落腳處是一間不起眼的小院,把手的人不多, 卻皆是崔慕禮的心腹。眾人見到謝渺便恭敬行禮, 異口同聲地喊:“屬下見過夫人。”
謝渺微微頷首, 隨沉楊進入臥室,一眼便瞧見床上昏迷不醒的崔慕禮。
他俊容蒼白如紙, 緊閉雙眸, 了無生氣。
謝渺放輕聲音,“他是怎麼受得傷?”
沉楊簡單描述了事情經過, “公子到郴州是為了找一名關鍵證人,然而人沒找到, 卻先遇上了張家的走狗, 因公子早先拒絕過左相的拉攏, 他們視公子為眼中釘, 此次便想斬草除根,對公子用了鉤%e5%90%bb之毒……”
“鉤%e5%90%bb之毒?”
“是, 此乃江湖五毒之一, 中此毒後, 若半個時辰內沒有解藥, 便會終身昏迷。”
謝渺的腦子空白了一瞬,“他沒有用解藥?”
“用了。”沉楊憂心忡忡地道:“但不知為何,公子遲遲未能清醒,大夫說許是公子身體虛弱,而鉤%e5%90%bb毒性霸道,即便用了解藥也有可能……”
他驀然噤聲,沒有再往下繼續說。
謝渺神色晦暗,問:“還有藥嗎?”
沉楊道:“有,廚房裡隨時溫著藥,但屬下試過所有辦法,公子都喝不進藥。”
謝渺吩咐:“你去端來。”
沉楊二話不說便退下,謝渺在原地站了會,走到床畔坐下。
崔慕禮穿著白色單衣,身上蓋著雪青色薄被,雙手搭在%e8%83%b8`前,呼吸淺不可聞。
謝渺的內心五味雜陳,麵前這位可是將來權傾朝野的右相,怎能因小小的鉤%e5%90%bb便繳械投降?
她剛替他找到了裘瑉的行蹤,正等著他去扳倒張家與四皇子,這種緊要關頭,他絕不能有丁點差錯。
謝渺凝視片刻,抬手輕撫他的臉頰,指腹觸?感冰涼,如玉般潤滑……
她忽然重重掐了把他的臉,附在他耳畔,一字一頓地道:“崔慕禮,你給我聽好了,倘若你醒不過來,明日我便就近找家尼姑庵,絞了頭發做姑子去。”
崔慕禮動也未動,像具木頭人般毫無反應。
沉楊端藥回來,見公子左頰紅了一大片,雖感到疑惑,卻不敢有半句多嘴。反正這是公子費勁心機求來的妻子,打也好,掐也罷,想必公子都樂在其中。
他若無其事地道:“夫人,藥端來了。”
謝渺道:“扶他起來。”
沉楊將藥放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