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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但是……

極致的懊悔如烏雲壓頂,嚴嚴實實地籠罩住她。她再無法待在這裡,捂著嘴奪門而出。

她想去找謝氏訴說歉意,可到了蒹葭苑,聽到謝氏在房中哄慕晟睡覺,輕柔地唱著搖籃曲時,卻選擇了默默離開。

此時此刻,小慕晟比她更需要母親。

她想向人傾訴,翻遍腦子卻找不到一個能信任的人。

她失魂落魄地來到湖邊,倚著欄杆落淚,直到一團雪白的毛球竄入眼簾。

不遠處傳來謝渺的叫聲,“白飯,你在哪兒?快出來,姐姐要回去了。”

毛球叫了兩聲,謝渺立即尋聲而來,冷不丁撞見崔夕珺涕泗橫流、傷心欲絕的模樣。

……這就很尷尬了。

謝渺飛快地移開目光,若無其事地抱起白飯便走,豈料崔夕珺喊道:“謝渺!”

不叫二嫂,又直呼其名了?

謝渺並不在意她的稱呼是何,嗯,大不了回去跟崔慕禮說聲,請他好好管教親妹子。

耳畔響起細碎的腳步聲,隨後她被人緊緊摟住。

“謝渺。”崔夕珺雙手環著她的腰,臉貼著她的背,哽泣著道:“過去都是我不好,是我錯怪了你和母親,是我眼盲心盲,任性妄為,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一遍遍地重複,到最後嗓子幾乎快發不出聲。她言語貧乏,除了道歉另說不出新詞,但聽起來悲傷是真,心酸是真,歉疚也是真。

短短半日,她經曆了何事,態度竟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謝渺當然好奇,但她更怕惹上麻煩,乾脆緘口不言,任由崔夕珺發泄情緒。

再說崔夕珺吧,她好不容易逮著個人,即便察覺到對方冷淡,無意聆聽安慰,仍選擇將事情托盤而出。

謝渺著實愣了好一會。無論前世或今生,何氏都是活在記憶中的人物,誰能想到她背後竟有這麼一段故事?

崔夕珺吐完心中苦悶,鬆開謝渺,用袖子擦去眼淚鼻涕,斬釘截鐵地道:“明日我會去向母親賠禮道歉,從今以後,我唯有她一個母親。”

真是衝動又幼稚,上午還說隻認何氏,夜裡便改口唯有謝氏是母親。

“崔夕珺。”謝渺回身,淡淡地問:“你有沒有試過將腦子掰開來用?”

崔夕珺頂著紅通通的雙眼,茫然問道:“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的腦子除了意氣用事,還該裝些聰明智慧。”

崔夕珺哭了一下午,整個人已經哭懵,明知謝渺在諷刺,卻呆呆地生不出火氣。

謝渺繼續道:“何氏是你的生母,她生了你,給了你血肉,對否?”

“對。”崔夕珺委屈地道:“可她——”

“她如何?沒有教養你,疼愛你,於是便能抹去生了你的事實?從此後,你是決定從姑母的肚子裡蹦出來,還是石頭的肚子裡蹦出來?”

崔夕珺被堵得啞口無言,頓了頓道:“她嫁了父親,心底卻還惦記著其他人,甚至還,甚至還……”要遷出崔家祖墳,去跟那人合葬!

何其荒謬,何其匪夷所思!

“崔夕珺,你有什麼立場指責她?”謝渺道:“她是你的母親,你的長輩,即便犯了錯也輪不到你來指正。”

崔夕珺脫口而出,“我是替父親感到委屈。”

“那就更無須你多管閒事。”謝渺道:“姑父深明大義,心%e8%83%b8開闊,他不僅理解你母親,甚至還滿懷愧疚,覺得虧欠她,更虧欠了你。”

崔夕珺瞬間落淚,原以為是父親辜負了娘親才滿懷愧疚,真相卻截然相反,是父親在苦苦維持二房的美滿,可她總不識好歹,經年累月地與他唱反調。

謝渺道:“再者,你替姑父委屈,那你母親呢?你有沒有想,其實她也很痛苦?”

崔夕珺不由自主地想,若她是母親,她……

“我會做得更好。”她小聲地道:“即便不愛丈夫,我也會疼愛孩子。”

“說很容易,做卻不易。”謝渺道:“崔夕珺,彆總是以己度人,張開眼睛看看,這世上人千人萬,並非隻有你在困苦。”

臨走前,謝渺扔下一句話,“崔夕珺,你擁有的夠多了。”

崔夕珺在湖邊久久佇立。

她翻來覆去地想,想娘親何氏,想父親,想謝氏,想謝渺……

也想困苦。

以往她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理所當然地無視他人,今晚父親的剖白如當頭一棒,敲碎她的自以為是,而謝渺的話又將它們慢慢拚湊到一起,成為截然不同的認知。

她猛地醒悟。

斯人已逝,與其糾結往事對錯,倒不如學學父親,去體諒娘親的苦衷,然後再努力往前走。

畢竟她還有父親兄長,有母親弟弟,甚至還多了一個二嫂。

他們都是她的親人,最親密無間的人。

第127章

沒過幾天, 整個崔府都察覺到了崔夕珺的變化。

她一改往日任性,待繼母恭敬,待幼弟疼愛, 待謝渺親和,撇開成見,從心底接納謝家人的存在。

眾人雖疑惑,卻都樂見其成。

這麼多年下來, 謝氏待繼子繼女視如己出, 如今能贏得夕珺的尊重,稱得上是苦儘甘來。

謝氏人前裝作鎮定,私下卻喜極而泣,拉著謝渺道:“阿渺, 你真是我的福星, 剛進門夕珺便懂了事理,往後我們二房定會越來越好。”

謝渺無奈, “夕珺懂事,是因為您待她好,跟我可沒關係。”

“我說有便有。”謝氏道:“這樣吧,今晚我派人去知味樓買桌席,咱們二房女眷單獨慶祝慶祝?”

謝渺道:“您冷靜些, 小心嚇到夕珺。”

謝氏隻得作罷,過得片晌又提議:“那改日我約上她,咱們娘仨去遊湖?或者去山莊避暑,采蓮子?”

……

謝渺哄好謝氏,回書房看了會經書, 隨即攤開一張紙, 提筆寫起信。

再有二十餘日便是處暑, 更是前世崔夕珺中計的日子。那時恰逢崔慕禮因公出差,崔夕珺外出遇見張明暢糾纏,勃然大怒後,命人狠狠教訓了他。

隨後崔家便陷入張家精心布置的泥沼中。

回顧今生,崔夕珺雖任性妄為,但也在肉眼可見地成長,這對崔家和二房來說都是好事。

這一回,謝渺沒有故作玄虛,而是詳細寫明張家的陰謀,請崔慕禮務必要做好應對。

崔慕禮收到信後,所想卻與謝渺有所出入。

他在思考另一處細節。

張賢宗此人是出了名的笑麵虎,心狠手辣並不稀奇,然常言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張明暢再爛泥扶不上牆,畢竟也是他的嫡子。但依阿渺所言,張賢宗竟能乾淨利落至此,以嫡子性命,換做扳倒崔家的一招棋。

不合理。

他反複推敲其中關係,從張賢宗送走假死通房,暗中培養庶長子,又到他明麵上疼愛嫡子,背地裡卻送他去死……

半晌後,他招來沉楊,道:“派人去細查張賢宗的妻子王氏,在嫁給張賢宗前是否與其他男子來往過甚。”

沉楊走後,崔慕禮得羅必禹召見。

待進入羅必禹的書房,他直接推來一本折子,道:“自己看。”

崔慕禮打開折子,見上頭寫道:“刑部郎中崔慕禮,學行修明,材優乾濟……調任至大理寺,晉為大理寺少卿一職,擇吉日上任。”

是承宣帝的調職任命書。

崔慕禮掀開袍角,舉著折子跪倒,恭聲道:“下官領命,今後定不負聖上與大人期許,進思儘忠,除暴安良!”

羅必禹撫著短須,難得語重心長,“崔家小子,學道須當猛烈,始終確守初心,纖毫物欲不相侵。”①

崔慕禮道:“下官謹記大人教誨。”

崔慕禮升遷的喜訊很快便在刑部傳開,因早有預料,眾人並不意外,均是濃濃豔羨,你一言我一語地起哄。

“崔郎中,此等大喜事,你定要設宴請客,讓大家沾沾喜氣!”∫思∫兔∫在∫線∫閱∫讀∫

“對對對,趁你去大理寺前,大家好好慶祝一番,不醉不歸!”

“擇日不如撞日,便選在今日,崔郎中,下衙後一道去知味樓吃酒!”

崔慕禮笑應,“諸位說得對,慕禮理當請客,但我須差人回府征求夫人同意。”

有人打趣,“瞧不出來,崔郎中竟是個妻奴啊。”

“誒,人家崔郎中夫妻情深是好事。”另有人道:“崔郎中,便依你所有,趕緊使人去問崔二少夫人。”

崔慕禮果真遣人回到崔府,謝渺一聽,連聲答應:“去稟告你家公子,隨便喝,儘情喝。”

她才懶得管崔慕禮去哪,即便喝到徹夜不歸,也隻會慶幸今晚能夠睡個安穩覺。

可惜啊,崔慕禮沒有如她的願,戌時中便回到明嵐苑。

彼時謝渺正準備就寢,拂綠進門,小聲稟告:“夫人,公子回來了,喝了不少酒,正到處嚷嚷著要找您。”

“……”

謝渺道:“不是吩咐下去了嗎?讓喬木直接領他到西廂房睡。”

拂綠道:“是,但公子不聽,執意要找您。”

謝渺問:“他醉的厲害嗎?”

拂綠道:“奴婢還從未見過公子醉成那樣,連人都站不直。”

謝渺頭疼地摁著額角,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醉酒後崔慕禮的難纏,若與他共處一室,簡直不堪設想。

“去,鎖門,熄蠟燭。”她當機立斷地道:“不管他,我們直接休息。”

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崔慕禮的聲音,“阿渺,我,我回來了,你在何處?”

謝渺想也不想地衝到門口,奈何一隻修長的手已伸出,牢牢撐住門板。

崔慕禮穿著淺緋色官服,斜身倚在門框上,俊麵醉酡,笑望著她。

“夫人,阿渺,我,我回來了。”

謝渺鎮定地道:“嗯,我知曉了,你身上酒味太重,趕緊先去洗漱。”

“阿渺,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謝渺堅持,“先去洗漱。”

他道:“不,我本該第一時間便告訴你,然而,然而同僚們纏著我請吃酒,才拖到現在。”

他努力站直身子,朝她深深作揖,道:“夫人,我升遷了,再有半月便調去大理寺,任大理寺少卿一職。”

謝渺敷衍地笑,“真是可喜可賀,你趕緊洗漱,明日一早去親口告知祖父與父親。”

她三句不離叫他洗漱,崔慕禮卻醉得厲害,對此充耳不聞,跌跌撞撞地往屋裡走。

“我頭暈的厲害,要坐會,坐會。”

謝渺想攔住他……那麼大個人,攔得住嗎!她趕緊朝拂綠使眼色,“去叫沉楊和喬木來。”

拂綠跑到院中,正想喊人,卻被暗處的沉楊一把拉住。

拂綠道:“沉楊,你在呢,公子醉了,你快跟我走。”

沉楊好整以暇,“是你該跟我走。”

見拂綠不解,沉楊默了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