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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花筒,機關傀儡人……”

“待我們玩儘興了,坊上有禦廚,你想吃什麼,便讓他們做什麼,還能直接從湖裡釣新鮮的魚,做一桌全魚宴……”

“你吃過氽魚丸嗎?魚肉去刺剁碎,加點甘薯粉攪拌成軟泥子,用湯匙舀成均勻的丸子,在滾水裡過一遭便成了。我自小愛吃這個,有一回足足吃了三十個,把我母親都嚇了一跳。”

“我從前被豬油蒙了心,不知道自己喜歡你,反倒處處為難你,但我當真悔了,我想了解你,了解你喜歡的,你討厭的,你害怕的。我也想讓你了解我,我的過去,我的家人,以及我對你的感情。”

屋內還是沒有聲響,仿佛在雨聲滂沱的夜,所有人都入眠,唯有他保持清醒。

他不介意,繼續道:“這些天,我去找了個捏泥人的師傅,照著你的模樣捏了個泥人兒,捏的不算精致,我試了許久功夫才成功,你便湊合著看。”

他掏出泥人,替它包了厚厚的帕子,仔細地擺到窗台,“我將它放在這裡,等我走了,你將它收進去,切莫被雨水淋化了。”

他揀東揀西,又說了會話,看了眼天邊,忽道:“謝渺,雨停了,天快亮了。”

薄霧彌漫,掩不住天光微白。

“謝渺。”周念南露齒一笑,低不可聞地道:“祝我生辰欣忭,萬事順遂。”

*

窗外再無響動,謝渺睜開了眼。

她白日喝完薑湯,一覺睡到傍晚,等到夜裡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腦中翻騰的是姑母憤怒的臉,傷心的淚,以及她的那句:你與你父親如出一轍。

是嗎?

她與父親相處的時日太少,少到來不及熟悉對方,但父女連心,他們相像是情有可原。然而父親心懷大義,堅持做一名好官,而她……而她短見薄識,所堅持的,不過是落發為尼,在庵堂求容身之處。

她活了兩世,體驗過愛恨悲歡,執念全無,與其再度在紅塵翻滾,倒不如遁入空門。

都結束了。

姑母,崔慕禮,周念南……

恍神間,外頭竟響起周念南的聲音,夾雜在雨聲裡,不甚清晰,卻又字字入耳。

他絮絮叨叨話家常,像變了個人,摒棄桀驁不羈,用截然相反的耐心在訴說,訴說他的情意與歡喜。

她靜靜聽著,隔著棱窗,隔著雨夜,感受到了他的真摯。

但她無法回應。

會有人陪他過生辰,會有人為他做魚丸,會有人歡喜收下他捏的泥人兒。

而那個人,永遠都不會是她。

第104章

暴雨過後, 天空明淨如洗,但昨日蒹葭苑中發生的一切, 猶如陰霾般籠罩在謝氏心頭。

她無論怎麼回想,都像做了一場跌宕起伏的夢。

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說要出家當姑子——她自不會應許!阿渺是兄長與嫂嫂在世上留下的唯一血脈,是她親手撫養,相依為命過的孩子。唯有將阿渺護在手底下,她才能安神定心。

眼見慕禮知曉了阿渺的好,好事將成時,阿渺她卻……阿渺她卻……

謝氏鬱結在心,偏偏身體倍棒, 慕晟的百日宴又迫在眉睫,無法拋下手頭事去裝病。

她隻能冷著臉,拒絕謝渺的一切討好,吩咐下人將她隔絕在外。

嫣紫與瑞珠跟在謝氏身邊多年,十分清楚這對姑侄的感情有多深厚,見她們鬨了彆扭,雖不知緣由,但也存了幫忙的心, 偷偷將謝渺放進了院。

謝渺端著托盤,上頭盛著一盅百合甜湯,乖巧地喊:“姑母。”

謝氏坐在桌前翻開賬本, 頭也不抬,對此置若罔聞。

謝渺小步走近,道:“姑母, 這是我親手燉的甜湯, 味道清甜, 好喝極了。”

謝氏緊抿唇瓣,目光掠過一行行黑字,壓根沒看清上頭寫了什麼。

謝渺歎了口氣,將托盤放到一旁,挽著她的手撒嬌:“姑母,彆生氣了,再氣下去,額頭眼角長了紋,姑父該要來我問罪。”說著,壓低嗓音,粗聲粗氣地學,“阿渺,你姑母原本貌美如花,便是因為你,活生生老了十歲,你說說,你是不是罪大惡極,當施極刑啊……”

謝氏沒忍住,怒瞪了她一眼,“你竟還有心思說笑?!”

謝渺無辜地道:“我剛從外頭進來,沒發現天塌地陷,都還好好的呢。”

謝氏簡直呼吸困難,這死丫頭——

她伸手狠推謝渺的額頭,罵道:“你非要氣死我才罷休!”

謝渺笑眯眯地由她出氣,然而出著出著,謝氏由憤怒變為傷心,淚水沿著臉頰滑落,緊緊抱住了她。

“阿渺,你告訴姑母,你哪裡受了委屈,你哪裡受了委屈。”

眼前的謝氏不再是穩重的崔府主母,而是一個年僅二十六歲,疼愛侄女,又惶恐無措的女子。她深怕是自己哪裡忽視了侄女,導致侄女心如死灰,決定遁入空門。

謝渺倚在她的懷裡,笑著道:“姑母,您為何覺得出家就是受了委屈?我倒覺得,能在佛前聆聽梵音,是我之幸也。”

謝氏道:“你莫要拿話搪塞我,我如今已能護你周全,你儘管告訴我,我將欺負你的人都打發出府!”

謝渺拿出絹子,替她擦拭淚水,“您啊,已經為我操心太多年了,也該為自己好好著想。這偌大的崔府需要您,姑父需要您,小慕晟也需要您。”

“那你呢?”謝氏問。

謝渺道:“我長大了,能照顧好自己。”

謝氏再度淚盈於睫,慌張道:“阿渺,莫非是因為我總逼著你嫁給慕禮?這,這是我想岔了,我改,以後你想嫁誰嫁誰,我都不乾涉,我會為你準備好豐厚的嫁妝,風風光光送你出閣。”

隻要你彆再提出家。

謝渺對此避而不談,轉而問:“姑母,父親很固執嗎?”

提及兄長,謝氏便悔恨交織,“你父親脾氣急躁且固執,總是一意孤行,往往要我與你母親共同勸,才勉強聽得進些話。但那日他堅持要出門追捕凶犯,我與你母親說破嘴都不見效……”

她閉上眼,淚汩汩而流。若那日她能勸住兄長,他與嫂嫂便不會早逝,阿渺亦不會孤苦無依。

謝渺是頭回聽說這段往事,心酸的同時更忍著淚道:“姑母,您無需自責,那不是您的錯。”

謝氏搖頭低泣,悲痛至極。

謝渺道:“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父親有,母親有,您有,我也有。”

“路的儘頭不知好壞,但總要一試,人才會甘心。您此刻硬勸了我,但我內心不服,日久生怨,影響了我們的感情……”

謝氏捏緊了帕子。

謝渺又道:“您還不如由我任性一回,試試當姑子的滋味。”

謝氏忙道:“我聽說出家人的生活清苦至極,每日寅時末便要起來,先誦早課,再用些齋飯,還要打掃寺院,做飯洗衣……你怎受得了這些苦?”

謝渺暗叫一聲好,滿臉愁苦地道:“是嗎?可我不去試試,心底總是不甘。”

她捉著謝氏的袖子,央求:“姑母,吃一塹方能長一智,您何不讓我去試試?說不定沒得幾日,我便吃不住苦,哭著嚷著要回來。”

謝氏麵露猶豫,她說得似乎有幾分道理?

“可是,當姑子要削發……”

“頭發而已,削了還能再長。”謝渺想了想,“或者我先帶發修行。”

“不行。”謝氏很快端正了思想,“我不許。”

謝渺便幽幽歎息,“姑母不允我去庵堂出家,也罷,指不定哪日我一咬牙,直接在崔府絞了頭發。”

“……”

謝氏明知她是在威脅自己,然而一想到她若發瘋,整個崔府,乃至整個京城都會傳遍她的事跡,到時候連挽回都沒有機會……

還不如安安靜靜去清心庵帶發修行,待她吃了苦,就知曉紅塵有多好。⑤思⑤兔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

謝氏逐漸有了主意,斟酌半晌,肅色道:“慕晟百日宴後,我允你去清心庵小住,但你答應我,對外隻道是休養,並且不許剃度。”

成了第一步,下一步還會遠嗎?

謝渺佯裝屈從,道:“成,都依您。”

謝氏又提了一些要求,謝渺欣然答應,末了,謝氏思慮萬千,問道:“阿渺,慕禮說,此生非你不娶……”

“哦。”謝渺輕描淡寫地道:“表哥是隨口戲言,姑母不用當真,待過些日子,您與姑父替他挑選一門好親事,婚事和滿後,此事就當揭過。”

是嗎?

謝氏苦笑,卻也沒法,她這會唯願謝渺彆將事鬨大,哪裡還敢提什麼婚事!

*

寶樗閣的兩個紅木箱子,被原封不動地退回明嵐苑。

喬木盯著它們直發愁:這該如何是好!

近半年來,他將二公子的心意看得清楚。公子待人有禮,心性卻傲,唯獨對上表小姐,唉,即便被打了一巴掌,都能若無其事地準備重禮,想請二夫人許親。

原本想著有二夫人從中轉圜,他與表小姐定能成就好事,豈料二夫人竟將東西送了回來!

喬木背著手,在廳裡來回踱步,思考待公子下衙,該用哪種方式,緩和地告知他此事……

門外響起腳步聲,喬木以為是院裡仆從,直到一角月魄長袍進廳,他抬頭正好對上崔慕禮平靜的眼眸。

“公、公子。”喬木僵著臉,挪著小步子,試圖擋住紅箱,“您回來了?要用茶,還是先用膳?”

崔慕禮的視線落在他身後,半晌未有晃動。

喬木額際沁出汗水,“公子,這是,這是……”

“母親送回來的?”崔慕禮問。

喬木躬著身子,腦中閃過無數法子,最終卻乾巴巴地吐出一個字,“是。”

崔慕禮微斂鳳目,仿佛若無其事。但喬木卻猜得到,公子此刻定不好受。

他難免心酸,用袖子擦了擦臉,聽得崔慕禮道:“將東西暫時收進庫房。”

暫時?公子還沒放棄呐。

喬木在心底唉聲歎氣,依言照辦。

*

崔慕禮坐在書案後,麵前鋪展著新公文,耳旁似乎還回蕩著羅尚書的話語。

“你此次辦案有功,聖上欲對你進行嘉賞,應當是給你提個官階。哼,我卻要提醒你,你雖表現尚可,但仍有不足,日後應當加倍勤勉,切勿矜功自伐。”

辦案有功,表現尚可?

旁人都讚揚他後生可畏,算無遺策,唯有他知曉,他能順利找到那百萬兩白銀,都是阿渺的功勞。若沒有她,周斯輝會難逃劫難,定遠侯府會蒙受非議,而曲子銘的罪行或許再無被揭發之日。

一直以來,幸有阿渺在暗中相助,他才能高瞻遠矚,未雨綢繆。

他還記得,從前的阿渺是個不通世事的閨中少女,嬌柔而造作,連歡喜都帶著小心翼翼地討好。但當她在清心庵摔跤歸來,她變得鮮活通透,渾身散發出令人矚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