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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徹大悟,情之一字,錯過便是錯過,勉強不來,後悔不來啊!”

崔慕禮側首向外,夜幕籠垂,疏星點綴……

錯過便是錯過?

不,其中絕不包括他和阿渺,他已然意識到錯誤,會丁丁點點去彌補,重新獲得她的歡喜。

“明軒兄不妨在京城多待些時日。”他收回視線,淡笑道:“待崔某定親,你千萬要來喝杯喜酒。”

*

謝渺從紙坊回到海花苑,剛給白飯洗過澡,擦乾毛發,嫣紫便來傳話,稱謝氏找她有事。

謝渺回憶起白日賬本上的串串數字,二話不說便換好衣裳,上謝氏屋裡獻殷勤去了。

謝氏正在準備百日宴的東西,見謝渺進來,朝她招手道:“阿渺,快來,幫姑母看看,可有遺漏哪些細節?”

謝渺接過她遞來的冊子,仔細核對上頭的流程步驟,酒宴菜譜,賓客座位,等等等等……竟還真指出幾處不妥。

謝氏原本隻想讓她對慕笙的百日宴有參與感,誰料她遊刃有餘,駕輕就熟,當下連聲感歎:“阿渺,你果然是天生當主母的料!”

“……”

謝渺望了望天,小聲嘀咕:姑母,我作弊的,我前世當過家。

謝氏沒聽清,“嗯,你說什麼?”

“沒什麼。”謝渺摟住她的胳膊,笑道:“我誇姑母厲害,能將崔府管理得井井有條。”

謝氏道:“我剛接管時亦手忙腳亂,幸虧你祖母寬厚,兩位伯母良善,這不,日積月累下便懂了。”

謝渺用帕子掩嘴,笑著揶揄:“也少不得姑父私底下各種幫您。”

“你這丫頭,敢開長輩的玩笑!”謝氏佯裝發怒,隨後又想起什麼,苦笑道:“其實最難熬的還是初嫁進崔府那陣,我非京城人士,家境普通,又是續弦,進門便有兩個半大的孩子,尤其夕珺……”

謝渺握住她的手。

謝氏反拍拍她的手背,欣慰地道:“好在慕禮懂事,從未排斥過我這個新母親,更處處幫我在府中立威……”

這些事,謝氏在從前的書信裡描述過無數次,謝渺早已背得滾瓜爛熟。但她顯得異常耐心,聽謝氏難得放開心扉,重複了一遍往昔。

待謝氏說完,謝渺將頭靠在她肩上,“姑母,都過去了。”

姑母生下弟弟,在崔府有了依靠,而她用微薄的力量,借著崔慕禮的手,一步步改變夕寧與定遠侯府的悲劇。她如願等來了孟遠棠,親自將他送進牢獄,了結兩世恩怨。

都過去了,她放下心結,很快要去體驗不一樣的人生。

隻等弟弟的百日宴圓滿結束。

她想起崔慕禮,又想起周念南,他們前世能披荊斬棘,所向無靡,相信再來一次,他們定會做得更好。

定遠侯府的禍事已避過大半,眼下隻剩最關鍵,也最陰毒的一件……

通敵叛國之罪。

世代忠良反被汙蔑成叛國賊臣,罪魁禍首是邊關軍營中,定遠侯情同手足、並肩作戰半生的心腹副將。

謝渺清楚記得那人的名字,他在北疆對定遠侯父子先斬後奏,帶著偽造的證據趕回京城,怒數“好兄弟”的樁樁罪行,更順理成章瓜分定遠侯手中的三十萬兵力。而後來,等周念南帶著北狄聯盟首領珠可沁的腦袋回京,在承宣帝麵前呈上他與珠可沁的暗中書信,那人又悔不當初,稱有各種各樣的原因被脅迫,不得已與對方同惡相助……

人人都有苦衷,人人都情非得已,唯有定遠侯與世子滿心赤誠,卻枉死在遍地狡計裡。

謝渺眸色凝重,陷入沉思:此等重中之重的訊息,這一回,她該如何傳遞給崔慕禮?

第99章

隨著刑部公布前兵部尚書王永奇被捕的罪名後, 民間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話題從“周三公子勇鬥野熊救駕有功,虎父無犬子”,變為“五百萬輛災銀惹貪欲, 利益麵前談何保持初心”。

誰能想到, 一樁八年前已了結的舊案, 背後真相能如此紛繁複雜、出人意料且一波三折?參與本案的幾名案犯,均是朝中重臣, 行監守自盜之事……

可惡至極!可恨至極!可罵至極!

按百姓們的意思, 隻判王永奇終身監禁實在是便宜了他,聖上就該滅他九族, 給將來想行壞事的人樹個典型!

……

同是百姓的謝渺管不了那麼寬, 承宣帝此番宣判定有考量,橫豎私藏災銀的罪落到了王永奇與王科易頭上, 沒往定遠侯府潑臟水就成。

接下來要辦的,是將定遠侯身邊有叛徒的消息傳給崔慕禮。

以往幾次,她憑借對崔慕禮的熟悉,用出其不意的招數鑽空子,將消息傳給他的幾名心腹, 既保證了安全,又能隱匿自己的蹤跡。然而這次事關軍中機密, 她左思右想,總想不出哪個人可以承托如此重要的信息。

為這事, 謝渺翻來覆去了兩宿,倒是想出一名絕對不會泄露機密的靠譜人選——

崔慕禮本人。

那麼問題就來了,她要怎麼給崔慕禮本人送信?再來一次信局?不行, 按崔慕禮謹慎的作風, 經過第一封書信後, 恐怕就在全京城的信局布下眼線……好吧,說不定周邊縣城信局都有“埋伏”,她若貿然出手,絕對會被他甕中捉——不對,是拿個正著。

愁眉不展間,謝渺腦中忽然冒出了一個詞。

弩下逃箭。

《湘山野錄》有雲:今若匿得吾一身,則脫汝輩數家之禍,然萬無搜近之理,所謂‘弩下逃箭’也。①

萬無搜近之理。

與其擔心行事有破綻被發現,何不用最危險卻也最穩當的方式給崔慕禮遞信?比如……由她親自將信送到崔慕禮手上。

她是閨閣女子,按理說該分毫不懂朝政,即便崔慕禮再多疑,也決計想不到,如此重要的信息,竟會是她的手筆。

謝渺越想越覺得靠譜,反正上一回,已有呂香禾來信請她通傳崔慕禮,此次有“不知名人士”再度求助與她,不論怎麼看,都挺合情合理。

謝渺拍桌而起:所謂富貴險中求,膽大者方能成事,就這麼辦了!

*

與此同時,為查抄王永奇家府及其黨羽落網的後續事宜,崔慕禮代羅必禹多次進宮麵聖。四皇子李泓業看在眼裡,盤算在心。

由於郭蕊父親與弟弟惹出來的一係列禍端,李泓業不僅被罰禁閉兩月,更失去協理政務之職。待禁閉結束,他後知後覺地察覺到嚴重性,想要重新獲得承宣帝的信賴時,卻發現有些東西一旦破裂,便很難恢複如初。

而僅在短短一年前,他因汴河水患中積累下的政績,在百姓間、在朝野、甚至在承宣帝的心目中,都是超群絕倫的存在,眼看即將入主東宮,偏偏皇後有孕,順利誕下小九……

李泓業恨恨地咬緊牙關。

皇後,定遠侯府,還有在此次秋狩中,搶走本該屬於張明奴功勳的周家次子周念南……這一大家子人,當真是他們張氏的肉中刺,眼中釘!

轉念後,李泓業想到崔慕禮,唇邊噙上一抹冷笑。

按舅舅的原定計劃,重提紅河穀災銀案,本該以鄒遠道犯下的鐵證為引,叫人順藤摸到定遠侯族兄周斯輝的杭州彆院,從地下翻出埋藏七年之久的一百萬兩災銀。如此一來,無論定遠侯如何撇清乾係,此案都會在父皇心中埋下深深疑種。

可事實發展卻與想象中的情況大相徑庭!一百萬兩災銀是找到了,卻離奇地長了腳,從周斯輝的彆院跑到了兵部尚書王永奇的叔父,杭州府尹王科易的彆院裡。而原本該釘在恥辱柱上的周家人,也變成了兵部尚書王永奇!

當真是……當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李泓業得知此事後的第一反應,便是派人殺了查辦此案的兩名主要官員——羅必禹與崔慕禮。然而羅必禹畢竟是正二品官員,之前想讓他喪父丁憂的計劃剛落空,再動手定會被人察覺,隻能暫且放他一馬。至於崔慕禮……他本想先殺而後快,卻被舅舅攔了下來。

舅舅說,彼之將也,若為逸輩殊倫,何不拉而攏之,化其為己用?⊕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又一個對崔慕禮稱不容舌的人!

李泓業明白張賢宗的話有道理,但他對崔家人,尤其是崔慕禮深惡痛詆,更不提他數次破壞自己的大計。於是乎,他執意派出殺手,給了崔慕禮點顏色瞧瞧,反正留了命在,受點傷又如何?而他也在成功撒完氣後,接受了張賢宗與張貴妃的建議。

無論過去張家與崔家關係如何,在將來的奪嫡之戰中,崔家的選擇至關重要,兩家舊仇宜解不宜結。

*

天邊薄暮冥冥,昏夜將近。

內侍提前通稟,稱崔慕禮已離開禦書房,正往此處走來。

李泓業摩挲著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咽下喉中怨憤,換上笑麵,闊步向前,朝不遠處那人喊道:“崔郎中。”

崔慕禮身形一頓,忙拱手行禮,“臣見過四殿下……”

李泓業扶住他的手臂,輕輕一抬,笑道:“無需多禮,我不過是恰好路過此地,與你打個招呼而已。”

崔慕禮眼中閃過訝異,似乎不明白一向苛刻的四殿下,怎會忽然變得親切有加。

李泓業沒給他思考的時間,問道:“你這是要出宮?”

崔慕禮道:“回殿下,正是。”

李泓業道:“巧得很,我也正要回府,一起?”

崔慕禮神色仍有茫然,本能地道:“臣樂意至極。”

兩人往外走,崔慕禮刻意落後半步,姿態端正又恭敬,仔細瞧,亦有幾分驚喜在裡頭。

李泓業瞧在眼裡,譏諷轉瞬即逝。

他語帶讚賞,道:“我聽說此次紅河穀災銀案,多虧有你洞察秋毫,才能抽絲剝繭,揪出真正罪犯。”

崔慕禮道:“殿下過譽了,臣愧當也,此案是由刑部與大理寺兩部協查,在無數人的共同努力,才能撥雲見日,叫真相大白於天下……”

“誒。”李泓業雙手負在身後,佯裝不悅,“我誇你是出於真心,崔郎中無需過謙。”

崔慕禮微微勾唇,“能得殿下誇讚,乃臣之幸也。”

宮門近在咫尺,李泓業頓住腳步,“崔郎中。”

崔慕禮抬眸,碰了下他的目光,隨即又輕斂下顎,“殿下。”

李泓業歎道:“往我孤聽信一隅之說,待你有失偏頗……如今才知曉,你是不可多得的賢能。”他拍拍崔慕禮未受傷的肩膀,語態誠懇,“崔郎中,過去是我目光狹隘,未曾注意到你的才乾,從今往後,孤定會不偏不倚,求賢若渴。”

崔慕禮聞言一愣,欲下跪拜謝,“臣定不負殿下期望……”

“好了。”李泓業再次攔住他,道:“下個月初我會在府中設宴,屆時崔郎中定要赴約。”

崔慕禮欣然應下。

出了宮門,兩人分道揚鑣,崔慕禮目送李泓業先上馬車。